说罢,疾步而去,衣摆翻飞。 冯至秋轻讽一笑,施施然朝另一边走。 一众下注的百姓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八卦着两大书院间的轶闻,继续下注。 沈玉如心里也很想知道,两大书院间究竟为何如此不和,看起来齐修师兄和万岳书院的那位冯至秋是有过节的,但她不敢问师兄,他去准备比赛,沈玉如就偷偷去问师父。 “打听这么多干嘛。”她脑门上挨了师父一下,“你实在无聊,不如我们回去继续画画。” “不了不了,我早上才画了一幅,您让我歇歇吧。”沈玉如赶紧抱住师父的胳膊,“我也很想看看齐师兄的比赛。” 她没敢说自己一冲动,把那一百两都押下去了,这会儿惦记着自己的钱呢。 贺雪泠当然不可能真把她拉回去继续画,没几天就该比赛了,本就要松弛有度才是:“嗯,他给你推荐了九霄寒玉,这比赛是该看看。” 几大书院的人纷纷落座,等待琴艺比赛开始。 张府,探子又从江南传来密报。 “大人,我们前去仔细查看,发现萧景昭的户籍文书确有不妥。”那人递上两份本该在县衙存档的户籍文书,“文书做得毫无纰漏,故而先前何大人未曾发现端倪,但这两份文书,确实是后来补做的。” 那密探观察张阁老神色,继续道:“秀水县文书由林主薄负责掌管多年,他是沈姑娘的外祖父,若要在秀水县添一两人,确实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属下此次特意避开他调查,但只怕瞒不了多久。” 张阁老看着手里的文书,微微浑浊的眼睛眯起:“不是秀水县人,那他们母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属下派人去采桑村查看了一番,发现这萧娘子大半年前就已不知所踪,据村里人说,他们母子儿子是逃荒而来,遇到沈夫人心善,才在村里辟了块地收留了。至于究竟是从何而来……还需进一步调查。”密探说完低下头去。 “你速速去查,还有上回跑的那两个毛贼,也务必着人尽快捉拿!” “是,大人。” 密探退下,张阁老的心腹谋士才从屏风后走出来。 “大人,此事您怎么看?” “不该,他不该是那个小皇孙。”张阁老沉思,迟缓地摇头,“那个孩子,是陛下亲自追到八十里外动的手,不该留有活口。” “正是此理,否则以陛下的疑心,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善罢甘休。” “那已经是从前了,如今的陛下,怕是巴不得那孩子还活着,好继承江山呢。”谁也想不到,皇家为那把龙椅争得头破血流,如今却要绝嗣了。 谋士清楚现在皇宫里的现状,快速在脑中理了一遍前因后果:“可若是陛下当时收了手,他定当一早就派人去寻了。他这几年连前太子那都源源不断地送美人,不可能不去找这个孩子。” 张阁老点头:“也许是我多心了,真是逃荒而来也未可知。” 室内静默良久,只闻得一声叹息,年迈的声音幽幽道:“可是,我总想着,那年杖毙太子宫中一干下人,唯独少了一个丫鬟。” “我年纪大了,愈发疑心不安。宁可错杀,也不愿功亏一篑。”张阁老看向心腹,“你说,我是不是太狠心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人英明!” 林主薄执掌秀水县文书工作大半辈子,忽然被调开好几日,心中惊疑不定,一回县衙,便开始查看文书。 他为人古板谨慎,轻易并不徇私,在文书上动过手脚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且全是些无关紧要小事,卖个面子罢了。 唯有一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当年是不同意的,只因才出嫁不久怀着身孕的女儿求上门来,才勉为其难应了。 后来这件事,也成了他心中最暗自得意的事。女儿心软留下孤儿寡母,日后这小儿郎却得中案首,前途坦荡,还与阿妧定了亲。 他查看文书,便着重查了这几件。 一件一件,何年何月,他全记得清清楚楚。 翻到天和元年,当即发现少了萧景昭母子的两份文书。 林主薄在县衙当了几十年的主薄,官职微末,却也有几分敏锐,暗道不妙,当下命人悄悄去采桑村告知萧娘子,并到林府一叙。 眼下沈秀才等人都去了金陵,他不知其中内情,得先找萧娘子问清楚。 哪知下人却回来告诉他,萧娘子早就不在村里了!
第64章 联赛13 沈秀才幼年父母双亡, 林主薄作为县官之一,曾略加资助。 后来独女又嫁到了沈家,林家的下人在采桑村还算脸熟。 因此下人回禀萧娘子早已不在采桑村之外, 还得了些消息,有人到村子里去打探过萧家母子的来处。 林主薄暗忖这母子二人还有什么来头不成,内心却觉得不妙,当下修书一封, 派人速速去金陵将书信交给沈秀才。 别处风起云涌,万岳亭仍是热闹非凡。 金陵齐家乃古琴世家, 世代斫琴弹琴,而万岳书院, 则有去年横空出世的古琴高手冯至秋。 第一场比赛由抽签决定次序, 万岳书院第一个上场, 莲湘书院紧随其后, 接着是白柳湖书院与云鹿书院。 第一轮比的是同一首指定曲目, 先生出了题,这一轮的曲目是《高山流水》。 说罢,冯至秋的小厮先上台, 小心摆好他的琴, 在一边点上一炉清香, 准备妥当,冯至秋这才姗姗上台。 上一年冯至秋才上地字班, 就大败莲湘书院天字班的琴艺师姐,名噪一时,因此他甫一上台, 便是一阵叫好。 今年万岳书院比赛成绩不算出众,他来时便被叮嘱了不可掉以轻心, 对上齐修,他自然拿出十分功底,全力以赴。 一曲终了,余音不绝,众人久久回不过神,直到冯至秋下了台,还在回忆方才的袅袅琴音。 这些人里不包括齐修。 他冷冷地看着冯至秋:“你也配弹高山流水。” “你能奈我何?”冯至秋勾起一边唇角,“你可别像去年那位姚师姐,输了就耍性子,倒让我很是困扰。” “你……” 齐修动怒,正欲骂人,台上却催道:“齐公子,该您演奏了。” 他深吸两口气,道:“你听好了,什么才叫《高山流水》!”便愤愤甩袖,大步踏上万岳亭。 齐修将琴放置在案几上,盘腿而坐,前面有见识的,见了琴便惊呼:“此乃名琴,千山环佩!” “竟是千山环佩?不愧是金陵齐家!今日你我有耳福了。” “你没看错?这琴原来是传给齐二公子了?” 名琴稀少,说得出名字的名琴更为珍稀,寻常人哪有机会聆听,也只有四大书院联赛才能得见。 大多数人正在感慨今日有名琴千山环佩,不料有人不识趣道:“不过是千山环佩,便是九霄寒玉,去年还不是输给冯公子,琴再好又有何用。” 这便是说千山环佩再厉害,也不比上方才冯至秋那一曲琴音。 因着有人出来扫兴,大家也不再多说,安静下来,倒要听听这千山环佩与齐二公子一起,会是怎样的效果。 齐修双手轻轻置于琴弦上,忘却方才的怒意,令自己静下心来,感受身处这巍巍群山之中,这才指节一动,弹出一个音。 他白玉般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移动,跳跃间,一幅高山之上,云雾缭绕的画面便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 沈玉如听着琴音,想起那日下午师父带自己和萧景昭去看山。群山巍峨,便正如这琴音所言。 她这几日画了许多水墨山水图,对山水恰好有所感悟,一闻琴音,仿佛齐师兄正好与她的感悟相合,蓦然道:“师兄与我,似是见了同一座山,同一处水。原来弹琴,也能与作画一般徐徐描绘。” 贺先生与教琴的齐先生都暗自点头。 《高山流水》弹到第二段,沈玉如已经觉得这琴与画实在有共同之处,只听琴音淙淙,如山间溪流,时而清冷,时而跃动,那清澈的流水便在她的脑海中呈现,那样的具体清晰,恨不得现在就拿笔画下来。 同一曲《高山流水》,沈玉如刚才听,只觉得放松动听,此时却觉得遇到了世上绝无仅有的知音,感慨万千。 等齐修一曲奏罢,沈玉如已经想跟他拜把子了。 听一首他的曲子,她心里有了十余幅山水画的构想,画上几天也画不完,比她出去看山看水更有效。 众人回过神后,也开始议论:“不愧是齐家的二公子,琴艺不输其兄!” “千山环佩与此曲再相谐不过,这便是名琴的好处。” “冯公子在蜀郡观山,自是峨峨,可齐二公子也曾进深山苦修,高山流水觅知音,他如何能没有感悟?” 沈玉如品味着琴音,怔了一会儿,坚定地对贺先生道:“师父,我心有所感,要回去作画,先走一步。” 急急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要是师兄赢了,您记得替我拿一下赢回来的赌注。” 说完,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地走了,走着走着,她还跑起来。 贺雪泠头疼,摇头笑骂道:“这丫头……”说她乖巧吧,还跑去下赌注,说她闲散吧,又全然是个画痴。 她随手收的徒弟,怎么这些事上和自己那么像。 嗯,贺雪泠路过那摊子,也没忍住下了点注。 “我还是回去看着她点儿。”贺雪泠对叶无过道,“小叶子,一会儿你将我们二人的赌注都拿回来。” 她就比徒儿自信多了,听完齐修弹的,觉得定然是他们赢,不作他想。 被叮嘱的叶无过应了声:“您放心,要是赢了,那摊主一分钱都别想少咱们的。”算算赔率,她自然不再话下,其他人别想从她手里扣钱。 “嗯,交给你,我自是再放心不过。” 贺雪泠夸了夸叶无过,追徒弟去了。 沈玉如用最快的速度回了客栈,来不及喘气抹汗,提笔挥毫,一幅气势磅礴的山水图一呵而就。 在莲湘书院时,她跟师父学的最多的,其实是技法,最擅工笔细画,到了这里后,师父总跟她说意境,人的情感,人与山水的感悟,自然万物的生命力。 她能理解一些,却与画不太能联系起来,今日仿佛被打通关窍,恍惚之间有了许多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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