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们起先还想跟沈萩解释,但小姑娘伶牙俐齿,竟将他们堵得毫无章法,不得以,尴尬地面面相觑后,赶忙告辞离开。 “夫人,你们府上少人了。”沈萩走到棺材前看了眼,余光却在注意着院里人的一举一动,她知道霍行一直都着人跟踪自己,此时她到窦家的消息定也传到他耳朵里,依着他多疑的秉性,定会猜测她的到来另有猫腻。 加之沈萩在他面前刻意营造的单纯印象,恐怕霍行会以为她是来为傅英辞清理打点的。 尤氏拿帕子拭干眼尾的泪,仔细回忆一番,忽然说道:“从昨夜事发到现在,刘管家似乎就不见了。” 两人站在棺材尾端,沈萩压低声音:“人我已经抓住了,但现在不是时候放出来。”她往小门处瞥了眼,问,“那位代笔书信的老先生,可还在府上?” 尤氏震惊:“你怎么..怎么会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 傅英辞派来保护尤氏的那两个人,做事很是干练,不光摸清窦家底细,还把刘管家和代笔老先生一并打听清楚。根据沈萩猜测,那位代笔老先生应当是窦尧雇来写尤氏遗书的。 时至今日,坊间关于傅英辞逼死窦尧的流言已经传的甚为激烈。 舆论呈一边倒的趋势压向傅英辞,他却根本不介意,甚至在沈萩登门时,正在准备弹劾下一位官员。 吴元载亲自领人进门,边走边回头小声道:“姑娘可不要听外头风言风语,那都是恶意中伤。我们世子爷只是脾气坏,人却很好。窦家下人都说了,窦大人是摔倒在地猝死的,根本不关世子爷的事,姑娘千万别误会,他...” 沈萩嗯了声:“我知道的。” 吴元载还是不大放心,待走到书房门口时,欲言又止。 沈萩本想等他说完,但他似乎没想好该怎么说,只是很为难,反复思量后憋了回去,上前叩门。 案前摆着几摞书卷,沈萩没有看到人,待走近些才发现傅英辞埋首在书卷间,写的酣畅淋漓。 许是在家中,他没有束发,散着披在脑后,只几绺滑到胸口,衬的人面若冠玉,俊美至极。他似乎很喜欢穿绿,里头是件白色中衣,外面裹着墨绿色绸服,腰带系的很松,欲落不落地勾在那儿结实精健处,随着呼吸而上下起伏。 他很白,领口露出的那点皮肤甚至能看清底下的经脉。 待奏疏写完,傅英辞蹙眉从头到尾检查一遍后,低头吹了吹墨迹,刚抬起眼皮,便被对面那人吓得打了个哆嗦。 “傅世子,忙完了?”沈萩趁他晃神之际拿起奏疏草草读了遍,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傅英辞脸色郁结:“谁准你进来的?” “吴管家。”沈萩如实回答,接着便扬了扬奏疏,反问,“窦尧的事没处理好,你便马不停蹄弹劾别人,便不怕陛下因此事问罪与你,革了你监察御史的职?” 傅英辞冷冷嗤笑:“你管的未免太多。” 沈萩不恼,但也没由着他发疯,她举起奏疏,然后在傅英辞阴沉的盯视下,将它撕成两半。 “我是为你好。” “不需要。”傅英辞乌沉的眼眸翻腾着巨浪,已然克制了不忿,他望着桌上撕烂的奏疏,忽然抬头看向沈萩,“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说过很多次,但傅世子都没当真,既如此今日我便郑重再说一遍,我喜欢你,所以我要为你的人生负责。你好也罢,坏也罢,我都喜欢你,我只喜欢你。” “疯子。”傅英辞根本不信她这套鬼话。 沈萩忽然把手臂放在案上,上身前倾逼得他不得不与自己对视:“傅世子,我想跟你试试....” 傅英辞蹙眉,嫌恶地乜了眼:“试什么?” 腰带滑落,墨绿色绸衣顺势敞开,他要抓紧衣襟,沈萩却没给他机会,在那手动作前,一把将其攥住。沈萩的手纤细柔软,包裹着他的修长温润。 傅英辞只觉心跳停了瞬,接着便要奋力甩开。 沈萩抓的很紧,怕被挣开遂用两只手箍住他的右手,人被硬生生拽到他怀里,脑袋咚地一下,露出来的皮肤登时变红。 沈萩仰起头,目光明亮:“做疯子的感觉,还不错。” 门外傅四急匆匆跑来,人未到声音先至:“沈二姑娘,马车备好了!” 猝不及防,他看到书房里这过于亲昵的一幕,眼睛和嘴巴同时张大,然后在傅三冲进来前,一把拽住他手臂,赶忙退了出去。 傅英辞咬牙:他的清白,眼下是彻底说不清了。
第13章 窦家屋檐下挂着糊了白纸的灯笼,廊柱也用素布围裹起来,小厮探着脑袋出来看了眼,随即将门从内合上,正是晌午的光景,照理说还会陆续有客前来吊唁,但他手脚麻利,乌溜溜的眼睛像是怕被人发现似的。 霍行听高廉回禀完,眉心便不由自主蹙拢起来。 “沈二姑娘的确进去了?” “她和傅世子从后门偷偷进去的,我看的真切,出来迎人的是尤氏的贴身丫鬟,已经小半个时辰没动静了。”高廉不敢跟的太近,“而且,窦家应该有高手潜伏,我能察觉到对方的行动,想必对方也知有人在暗处监视。” 霍行抬头:“靖安侯府的人?” 高廉:“属下不知。” 霍行攥紧笔杆,想起沈萩提到傅英辞时的神情,心中一阵不屑。他起身走到支摘窗前,目光冷冷地凝视斜对过的雕花廊柱。毫无疑问,窦尧的死对傅英辞造成舆论影响,而以傅英辞的为人,断不可能做出事后吊唁的举动,除非他同窦尧之死有着某种密切联系。 霍行神色一凛,难道傅英辞会为了私欲泄愤杀人? 他心中大惊,双手背在身后用力攥紧。若当真如此,那窦尧的死便不是偶然,而是蓄意为之。换做旁人或许难以理解,但对方是傅英辞,京里出了名的疯子,既能随意弹劾那么随心杀人未尝不可。且窦家周遭无端出现高手,仿佛也皆指向傅英辞,难道是杀了窦尧没有及时善后,故而才会拉着沈萩做掩饰登门吊唁? 霍行捏紧拳头,唇边泄出一抹轻笑:沈二姑娘还真是肤浅的可怜,只是为了一张好看的皮囊,便被蛊惑着去做背心不义之事。如若她明知而为,便是又蠢又坏,如若她被欺而为,便是蠢得无可救药。 此女子如此不堪,但他还要费尽心机拉拢成婚,霍行只觉得荒唐可笑。 他太阳穴抽了抽,压下恶心,吩咐:“备马,去窦家。” 既拉拢傅英辞不成,其又为阻碍,那么便别怪他动手削除。 靖安侯府马车帘子用的是薄软香云纱,既能遮阳又不妨碍光亮。一张雕花矮几上摆着茶水书籍,三围长榻上各自铺着柔软坐垫,铜鎏金狻猊兽炉冒出的袅袅白雾仿若一道屏障,将里外俨然隔开。 车门口打着哆嗦不停擦汗的人,头都不敢抬,双手摁在裘毯上两股战战,他像是僵硬的躯壳,被那阴鸷的目光盯得快要破裂,许久,他偷偷咽了下口水,忽听头顶传来一道浅笑。 头皮登时发麻,豆大的汗珠啪嗒掉在裘毯上。 “知道为何要抓你?”淡淡的嗓音带着股不怒而威的尊严。 “我..我不知...”他说完,又忙改口,嘶哑着喉咙摇头:“我是被逼的,我不是自愿的,贵人饶命,是窦大人让我这么做,否则便会叫人掀我的摊子,将我撵出京去。” 也不知是他胳膊软了还是吓得瘫了,扑通跌在裘毯上,怎么也撑不起来。 傅英辞掀开眼皮,瞟向坐姿端正的沈萩,她明明年纪不大,却是眸光清明气势笃定,别说是跪下这位,便是自己也被眼神震慑住。 沈萩似乎没有继续盘问的意思,唇微微抿紧,扭头朝晃动的车帘方向看去。 “傅世子,听到了吗?” 傅英辞不解:“听到什么?” “马车追逐的声音。” 闹市之中,人群熙攘,夹杂着摊贩卖力地吆喝,长街宽敞,素日里便不少来往马车,更何况现下正是开门迎客的时辰,摩肩接踵,马嘶牛鸣。 傅英辞蹙眉听了少顷,不以为意,转而扫了眼跪着的人,问:“此人是谁?” 话音将将落下,便听到嘈杂中传出清脆的蹄声,接着车帘猛一摇曳,马车倏然停住。 原本端坐的沈萩像是滑腻的泥鳅,在傅英辞恍惚间钻到他身侧,仰头对上他蹙紧的眉眼,弯唇一笑,旋即拉起他的手臂,将脑袋垫在他胸口,双手顺势环过腰间,与其说是抱,倒更像是桎梏。 傅英辞只觉尊严受到了蔑视,冷冷低斥:“沈二姑娘,请自重。” 沈萩抱得更紧些:“之前你叫我小萩。” 傅英辞眼皮跳了跳,便要伸手将她拿开,但她两条手臂婀娜柔软,露出的那截腕子仿若嫩藕,他又生生停住手,五指收拢攥成拳头。 “你为何非要缠我。” “我喜欢你,想嫁给你做妻子。” 傅英辞冷笑:“你嘴里没一句实话。” 傅三的声音传进:“世子爷,太子殿下拦了马车。” 傅英辞低眉看向怀里人,心下了然,手指虚虚往她肩上落下,用几不可查的声音说道:“你不觉得,你和太子的关系需要同我解释解释吗?” 沈萩揪住他衣襟,鹌鹑似的装没听见。 霍行猜测车内有疑,却因着傅英辞和沈萩的身份没有轻举妄动,此番驱马挡在路中央,阻了马车的行程,已然引得周遭人纷纷投来注视。偏那傅英辞只抬手撩开侧面帘子,探出半张冷玉般的脸来,他身后是何情形,霍行根本就无从得知。 “殿下有事?” 霍行笑:“方才见傅世子从窦家出来,正欲说话,但傅世子走的实在匆忙,不知要奔向何处?” “去城郊走走。” “自己?” “这个,不方便同殿下讲吧。”他故作玄虚地回头瞟了眼,沈萩一动不动伏在他胸口处,只要稍微往上直起身子,便能被外边人瞧见。 霍行勒紧缰绳往前走了步,目光悠悠投到帘后,他决计赌一把,横竖不管结果如何,对他而言没有影响。错了便当误会,如若对了呢。即便碍于靖安侯府的免死铁券,傅英辞不会因杀人获罪,但沈家必然不允女儿再同他往来,届时沈萩还能选谁? 霍行冷冷一笑,权宜之计虽极为不齿但终究为了谋划前程,若不然此等女子,便是生的如何美貌都不配为妻。 此时人群越来越多,不少人已经看到侯府车徽,再有霍行起先提到的窦家,了解内情的人便纷纷聚集,等着看热闹一般。 “刑部去往窦家吊唁,发现当中另有隐情,遂已着手暗中调查。而傅世子于此刻潜出窦家,若叫有心人瞧见必定有所怀疑。自然,孤相信侯府也相信傅世子的品行,不过为了堵人口舌,还请傅世子自证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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