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菡现在想起这事还是很生气, 偏偏他都已经这么惨了,又让人没法开口说他。 玄烨看出来了:“朕……”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沈菡叹气,转口说起慈宁宫这两日的情况:“你这一倒, 把我和太后都吓坏了。我们两个女眷, 半点正事不懂, 生怕有人会对你不利,只能先把所有人都遣出宫去, 盼着你能早点儿醒过来。” 她们连皇上人事不省的消息都不敢泄露分毫,每一刻都在提心吊胆地煎熬着。 玄烨刚才见她瘦弱的身影挂着泪痕躺在那儿,就知她这几日必定也是累坏了, 昨天又受这一通惊吓:“辛苦你了。” 其实玄烨当时刚感觉到眩晕就立刻起身避开了,只是没想到昏厥得这么快, 竟什么都没来得及安排。 沈菡摇摇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他们俩之间说这些没意思,现在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体。 她把声音放得又轻又柔,想着好好劝劝他。 孝顺当然是对的。 玄烨自幼丧父丧母,祖孙二人相依为命走过这么多年,太皇太后对他来说,就如精神支柱一般,几乎寄托着他对长辈全部的亲情,沈菡能理解他此时的悲痛。 但这样百般折磨自己以尽孝道,实属不智。 先不说这对他自己的身体有多大的损耗,他作为皇帝,身系天下子民的安危,太子如今还年幼,国家还有这么多不安定的因素,朝中现在党派林立,势力复杂。 他若真出了事,谁来收拾这一团乱麻? 沈菡:“皇玛嬷当时百般叮咛,要你千万保重自己,以万机为重。现在你日日如此自苦,她若有知,以她的脾气,必定会内疚,咱们何必让老人泉下难安。” 而且太皇太后虽已仙去,但玄烨现在已经不再是当年孤零零的少年,他的身边还有她,有孩子们,都是他的亲人。 玄烨沉默地听着,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他拍拍沈菡的手:“你放心,再不会了。” 玄烨并非不明白道理之人,只是,他到现在都不敢接受这个事实,不敢面对,也不想面对,所以只能用折磨自己的方式发泄悲痛。 可是她说得对,宫里宫外都在等着他主持大局,他不能出事。 * 从这日后,玄烨一天天振作起来。 第三日,在他能起身,面色恢复如常后,慈宁宫的大门终于重新开启。 皇上的出现让所有提心吊胆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索额图悄悄端详一眼皇上的面容,想了想,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近前的重臣们也只当无事发生,只有一二亲近的臣子,开口询问了几句太后的身体。 玄烨:“太后只是伤心过度,加上近日寝食俱废,有些许乏累,如今凤体已无大碍了。” 太子等阿哥都站在一旁,听完这话,不管是猜出来的还是不明所以的,都跟着放下心来。 皇上便如定海神针一般,辅一归位,立刻驱散了宫中已经开始冒头的各种猜测。 后殿里,佟佳氏憋了半天到底是没忍住,对着沈菡语气淡淡道:“这两日侍奉太后,真是辛苦妹妹了。” 屋里气氛霎时一静,沈菡对此却只是轻描淡写一带而过:“谢姐姐体恤。侍奉太后原是我等的本分,妹妹不过遵旨为太后尽孝,并无辛苦。” 佟佳氏被不咸不淡地顶回来,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憋气不已。 偏偏碍于上次皇上发怒一事,她并不敢针对乌雅氏太过,只好强自忍耐。 之后听说皇上又往承乾宫赏了不少东西,嘉奖“德贵妃侍疾有功”,佟佳氏气得在屋里摔了两个花瓶。 皇上就非要这般直白地打她的脸吗?! 乌雅氏到底是哪里好!值得皇上千般呵护万般疼爱,别人说一星半点儿的话皇上都嫌委屈了她,要给她做脸?! 明姑姑见主子又开始郁郁寡欢,伤心落泪,小心翼翼地上前劝道:“主子,皇上只是循例赏些东西罢了,不见得就是针对您。” 可惜佟佳氏现在越发偏执,不管玄烨对承乾宫干什么,她都觉得在针对她,明姑姑怎么劝都不好使。 玄烨其实根本不知道后殿里说过什么话,他现在哪有心思打听这个。 他之所以赏东西不过是为了把太后这‘病’砸实,给最近宫里的各种猜测盖棺定论。 当然也不乏有给沈菡撑腰,防着别人以后拿这事儿做文章的意思。 毕竟沈菡之前的行为确实承担了很大的风险,若他当时真的有个万一,她这几日的行为被人发现,千夫所指、百口莫辩都是轻的。 玄烨心里很感慨:“你一片忠心为朕,为大局,宫中那些闲言碎语你不要放在心上,朕心中有数。” 沈菡摇头:“这些事都不重要,我根本没往心里去。我现在只求你能健健康康的,可千万别再来一回了。” 她真的不想再见他那副样子躺在那儿,不说话、不动弹,弄得人揪心。 玄烨心中轻轻一叹,揽着她瘦到只剩骨头的肩臂:“你放心,朕既然已经答应你了,便会说到做到。” 之后,他果然一天天恢复强健,治丧的一应事宜也步入正轨。 不过他虽然听了沈菡的劝告,尽量按时吃饭休息,没有再折磨自己的身体。 但这并不代表玄烨不再悲痛,相反,他把对太皇太后的哀思深深压抑到了心底,化成了刻骨的思念,在丧仪上极尽哀荣。 玄烨违背了“本朝后丧,皇帝例不搁辫”的祖制和太皇太后生前的叮嘱,毅然割辫。 紧接着,他又拒绝了臣子们关于“我朝向日所行,年内丧事不令逾年”的奏告,将太皇太后的梓宫安放在慈宁宫,直到翌年正月十一才发引。 发引过程中,玄烨割断轿绳,坚持步行,数度跪在道左痛哭。 原本玄烨执意要为太皇太后守丧二十七个月,经百官再三劝告后,才勉强同意依照太皇太后的遗嘱,改成二十七日除服。 但除服是除服,国孝是国孝,他仍坚持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为祖母守心孝。 因为不忍再踏入慈宁宫,玄烨在慈宁宫相反的方向,乾清宫的东侧,为太后重修了一座宁寿宫,让太后及慈宁宫的太妃、太嫔们全部迁居宁寿宫居住。 而慈宁宫,在宁寿宫建起后便被彻底封闭起来,成了一个玄烨再也不愿提及的伤心地。 以前玄烨每日去慈宁宫请安,走的都是隆宗门,但自从太皇太后过世,他再也不走隆宗门前的宫道,而是改由启祥门进出。 太皇太后生前的首领太监崔邦其自请前去为太皇太后守灵,玄烨去年去祭灵时看到他,竟破天荒写了一首御诗赠给他。 诗中写道:“返照寒松影,心悬泣霜露。一生常感悼,数载几悲凉。恨接云峰近。思连沧海长。问安劳梦想,绝矣九回肠。” 玄烨一贯认为太监是‘最为下贱,虫蚁一般的人’,能给一太监写诗,可见他的内心有多么怀念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过世引起的另一个转变,是玄烨与太后之间的母子关系比从前亲近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对太皇太后共同的思念,让他们将无处安放的那份亲情寄托到了对方的身上,两人的相处明显不再像之前那样疏离。 玄烨曾对沈菡道:“皇太后圣躬素弱,当时皇玛嬷病笃,太后朝夕侍奉在前,举哀时又数度恸哭,几至扑地……” 这一点让他很感动,也很有共鸣。 因为论起对太皇太后的感情,这宫里唯有他们二人的感情最深,最真挚。 当然,这其中肯定也不乏有太皇太后去世后,朝廷与蒙古的联系减弱,玄烨必须将孝敬太后一事推到台前的考量。 但不管怎么说,玄烨和太后能找到新的亲情寄托,互相扶持着走出这段巨大的伤痛,是一件幸事,何必纠结其中有何原因。 白衣苍狗,岁月如梭,又是一年了。 年关将至,畅春园中白雪皑皑,与紫禁城的冷峭肃杀的寒雪不同,畅春园的雪融于三山两湖间,自有一番诗情画意。 沈菡一大早起来吩咐紫裳:“听说膳房已经把今年的年糕制出来了?挑一些让人送去寿萱春永,我记得太后最喜欢红枣花生核桃仁的,把最好的一批挑出来,进给太后。” 闲邪存诚斋如今也已封闭起来,太后搬到九经三事殿后方的寿萱春永殿居住了。 紫裳:“是,奴婢这就去。” 沈菡:“还有公主、阿哥们的份,都一起挑出来,用各色攒盒装好送过去。太子那边也不好疏忽,你和梁九功说一声,让他领了送去无逸斋吧。” 紫裳应下,自去料理。 沈菡用完膳,开始接着昨天没干完的活儿,继续核对畅春园的账册,看内务府递上来的折子。 玄烨现在除了南巡北上,剩下的时间基本都住在园子里,直到腊月二十七八才回宫,常常是过完新年,不出正月就回到园子里。① 这一年年下来,畅春园的各种功能越来越齐备,规模越修越大,内务也越来越多。
第161章 外事 虽然园子里的各项事务都有内务府的奉宸院等部门管着, 具体操作不需要沈菡操心,但内务府递上来的各种请示的折子却渐渐成了她的活儿。 沈菡当时听玄烨说以后要让她批内务府折子的时候,整个人都蒙掉了:“我?看折子?我……”能行吗?这算不算‘干政’? ——当初顺治爷立那块‘后宫不得干政’的牌子虽然是为了和自己亲娘打擂台, 现在也已经撤了,但对清朝后宫的影响是十分深远的。 据沈菡所知,清朝自孝庄文皇后过世,一直到慈禧垂帘听政, 中间再没有女人敢出来指点过江山,全都老老实实苟在后宫里。 玄烨又是这样强势有为的帝王, 后宫女人在他面前,老实地连宫斗都不敢, 更别说动别的心思。 沈菡虽然是个穿越人士, 但真的没有干政的野心和胆量, 她也没那能力。 ——政治是一般人能玩儿的吗? 别看慈禧遗臭万年了, 遗臭万年和名垂青史一样, 都是需要本事的! 换成她自己处在慈禧那个位置上,沈菡觉得她可能也就是“三分钟死于政斗”的命。 御笔朱批这是多大的权力,皇后都没有, 这要是传出去, 御史知道了不会骂死她吗? 玄烨的信任当然是好事, 可是这种信任就有点儿太沉重了,压力山大。 玄烨让沈菡这副畏权力如虎的样子逗笑了, 跟谁要害她似的:“不是什么要紧的折子,也不涉及外朝的政事,只是园子各处的一些琐事, 朕不耐烦一件件处理才交给你的。你看着没问题的就盖个印,小问题你能处置的就自己处置, 处置不了的跟朕说就是了。” 上次他突然病倒,她应付周旋得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归根结底还是对外事、外臣了解太少,对他身边的事也不够清楚,底气不足,手中的权力也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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