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玄烨摩挲着左手上的红玉扳指,心里转着各种念头,哪一个都叫他恼怒不快。 胤礽参政之后,索党的嚣张气焰本就令玄烨厌恶,玄烨原以为胤礽是被索额图蒙蔽,放他出去参政,他看到索党的种种不法之事,了解了朝堂的局势,便应当学会体贴上意,以储君的威严和权势主动压下索党的气焰,帮着皇父稳固朝堂。 却没想到他不但对索党听之任之,令索额图如虎添翼,自己竟也有意拉拢其他官员,壮其声势。 这叫玄烨如何不恼? 明明上次已经警告过他,玄烨还以为索党这段时间安分守己了不少,是太子终于恍然大悟,学会了做事要有分寸。 没想到…… 顾问行还在一旁等着皇上的吩咐,见皇上也不知想起什么,神情愈发冷肃,帝王的深沉威仪令人不敢直视,不自觉收回目光低下头。 太子……哎,太子。 皇上是个怎样的帝王,顾问行伺候了这么多年,心里最清楚不过。 太子羽翼尚未丰满,竟开始想与皇上掰手腕,一只连风雨都未经历过的雏鹰,如何与狂风暴雨中冲杀出来的雄鹰冲撞? 顾问行心里摇头,还是皇后聪明,她自己不留羽翼,转头却躲到皇上的羽翼之下避雨,如此一来,皇上的羽翼,就是她的羽翼,有了皇上的庇护,谁还能动得了她? “顾问行。” 顾问行连忙收敛心神垂手道:“奴才在。” 玄烨随手铺开一张白纸,了了几笔写了句话,盖上小印,将条子递给他,神色平淡道:“传旨慎刑司……” 顾问行恭敬地接过来:“遵旨。” 玄烨安排完,又想起之前他曾答应过菡菡…… 晚上,玄烨揣着一肚子心事回到清溪书屋,一进门就见沈菡正在堂屋指点常东摆膳桌:“皇上晚上不爱吃这种大肉,瞧见就腻歪,把这个分切成小份儿,装到小碗儿里,给五公主和十一阿哥的面前摆上一小份就行了。那个白萝卜丝腌的不错,辣的那个摆到皇上手边儿,不辣的那份给五公主摆上,开胃……” 说完还围着膳桌转了一圈儿,把汤盅挪到离小十一远一些的地方,省得他乱拽洒一身。 沈菡转到正座前,一抬头正瞧见玄烨:“回来了?正好膳刚到,换个衣服用膳吧?” 玄烨左右看了看,雅利奇和小十一都不在。 沈菡进屋找套家常的衣裳出来,转身回来想让他换衣服,却看玄烨站在房间中间没动,好像有心事的样子,不禁问道:“怎么了?” 玄烨挥挥手让屋里人都下去,上前走到沈菡身边,握着她的手温柔道:“……朕这边,出了点儿急事,接下来可能会比较忙,许是顾不上你和孩子。你自己在屋里闷着也无聊,不如……带着雅利奇和小十一去西苑转转?那里现在花开正好,满山遍野的红樱正盛,正是游春赏景的好时候。你们母女好好玩儿,闲了就去景山跑跑马,打些野味尝鲜,等朕忙完了,就亲自去接你们回来,好不好?” 沈菡一愣,这有些突然……不过她紧跟着就反应过来 ——今天下午沈菡坐在屋子里分析了半天,思量接下来的事态可能会如何发展,自己应该怎么应对,还想着要不要把胤禛叫过来商量。但转念又一想,把他叫过来,这件事情就更复杂了。 所以沈菡最后左思右想,还是决定静观其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没想到,玄烨却选择让她置身事外…… 两人站在屋子里对视半晌,沈菡突然有些鼻酸。 她默默伸手圈住玄烨的腰,像两人刚认识时那样,钻进他的怀里,把头枕在他的胸前小声道:“好,我都听你的。那……你自己在这儿,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熬夜,尽量少用眼睛,要好好休息……” 要小心啊。 玄烨的下巴抵在她的发丝上轻轻蹭了蹭:“好,我记下了。” 她不是他,不需要在这里陪着他经受这些,好好的去玩吧,每天过得开开心心的,就像她从前那样。 …… 慎刑司的牢房永远都是昏暗且压抑的。 比起别的宫殿雪白的墙壁,朱红的立柱,金黄的琉璃瓦,慎刑司从里到外的色调都是灰色的。墙壁灰中泛黑,泥土缝隙中仿佛渗着血水,不管怎么涮洗,都洗不干净。 进入关押犯人的牢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脏污气味,那是犯人们的汗水、血水、排泄物混杂在一起,夹杂着陈年房屋的土腥气,组合而成的一种腥臭。 越是沿着狭窄的甬道往深处行进,这样的味道越是浓郁,配上周遭可怖的各种刑具,让人颤抖瑟缩。 荣儿蓬头垢面地倒在牢房的破草堆上,浑身上下都是刑讯的痕迹。她的十根指甲都已经没了,一双手皮开肉绽,连指骨都碎了。 这间牢房中还囚着许多人,都是太子院里的。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太监过来将人提出去审讯,等送回来的时候,人看着就会更‘破烂’一点儿。 和荣儿一样,所有人都在苟延残喘地躺着,每次门外有太监路过,他们都会下意识地浑身哆嗦,生怕又轮到了自己。 荣儿艰难地呼吸着,她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即便是能出去,也不可能再做绣娘了。她不但手废了,连脚筋都已经被挑断,以后只能做个废人,宫里是不会要她的。 可她还是想出去,只要能活着出去,哪怕是被扔出宫门做个乞讨的乞丐呢,也比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永不见天日要好。 只要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突然,牢房门外的过道一下子涌进来数名太监,像一群蝗虫一般朝着这个牢房走过来! 他们手中沉重的镣铐和枷锁哗哗作响,牢房中昏沉的人们受到惊吓,宛如回光返照一般,纷纷惊醒过来。 ——是来放他们出去的吗? ……
第246章 凶手 众人原本怀着希望以为能逃出生天, 但是涌进来的一群人却开始往他们身上套镣铐和枷锁,所有人立马反应过来! “不要!为什么又是我!我刚回来!” “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主子饶命啊!!!” 众人刚开始被提起的时候还以为又要受刑,结果左右一看房间中所有的人竟都被带走了。 荣儿心中不免生出希望——一起带走, 难道是主子已经查清了他们是冤枉的,决定放他们出去了吗? 管事太监们却没有小宫女那么天真,很快就意识到来者不善——这是来送他们上路的!!! 太监们开始疯了一般地拼命挣扎:“我不想死!救命!救命啊!” “我还有话要说!我有话要说!” “是皇后!范格格的孩子是皇后害的!我知道、我有证据!就是皇后害的!” “我什么都知道,让我说啊, 我要见主子!见太子!太子饶命!” 牢房内一片大乱,所有被钳制住的人都在拼命挣扎。 有的人双眼猩红, 咬着牙想要挣脱束缚;有的人瑟瑟发抖,□□一片濡湿, 已经浑身脱力, 像一滩烂泥一样被狱卒拖着向前行走。有的人痛哭流涕, 有的人咬牙切齿…… 荣儿只是一个弱小的女子, 既无力反抗, 也不敢反抗,希望破灭后,她只能大脑一片空白的踉跄着被拖拽向前。 她的心底一片茫然——她不过是给范氏的孩子做了些小衣裳, 怎么竟要死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 阿宝躬身在太子耳边:“主子, 万岁将人都处置了。” 胤礽脸上没什么表情, 手中的笔也没有丝毫停顿:“皇上传的是口谕还是手谕?” “是手谕。” “拿到了吗?” 阿宝从袖子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盖着万岁小印的条子,递给太子, 胤礽接过来沉默地端详,眼中凝着一抹暗沉的思绪,深不见底。 片刻后, 他把纸条递回给阿宝:“送出去吧。” 阿宝将条子重新揣回袖子,又想起一事:“爷, 范格格那边儿似乎是有些受惊,您看?” 胤礽从未将范氏放在心上,随口道:“从库里挑几样东西赏给她和小格格,让她不要多想,也不要多问,安心养身子。” “是。” 范氏确实受惊不小,她本就因为无故早产,女儿身体不甚康健而郁郁寡欢,月子中产妇的情绪又容易起伏不定。 而一觉醒来,她身边原本贴身伺候的人全都不见了,后院上下腥风血雨,所有往日的熟面孔突然消失,换成了一张张陌生的脸,连针线房曾经为她做过衣服的宫女和姑姑也全部被押去慎刑司了。 虽然太子说是为了找出害她的人,听起来好像对她恩宠无限,上心无比,但范氏刚刚生产完,就要对着这么一群陌生人,以前亲密的贴身宫女和熟人全都生死不知,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又隔了几日,慎刑司里死了人的消息莫名其妙突然传开了。 “你说什么……?他们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怎么死的,怎么会死了呢?”范氏惊恐地看向身边新来的宫女,连连追问:“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 不是说把人送进去只是为了调查吗?难道所有人都是凶手,所以才都被杀了?不可能吧…… 宫女同样惊惧不定,语无伦次道:“是……都,都死了。园子里都传开了,听说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将所有人都给处死了!” 死掉的宫人根本都没有定罪,全都死的不明不白,直接就拉去宫外的乱葬岗都埋了。 范氏想起自己原本的贴身宫女和针线房的人,想起荣儿和姑姑,不禁和宫女一起哆嗦起来,抖着声音问:“那,那小红呢?针线房……针线房可还有活着的?” 宫女捂着嘴摇头:“没有,都,都埋了。” 范氏瞬间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都踉跄了几步,狠狠跌在了床榻上。 宫女连忙扶住她:“格格!” 好半天,范氏才从脑海深处想起件事:“那,那可曾查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谁害的我?” 说起这个,宫女更害怕了,她起身打开房门向外望了望,见外头没有人,这才又把门紧紧关上,回来对范氏道:“格格……这件事您以后千万不要再提了。” 范氏不明白:“为什么?”既然万岁已经把人都杀了,那说明真凶已经查出来了吧? 是李佳氏?还是李甲氏? 范氏心里有些犹豫——不能提,难道是……皇后? 宫女的声音几不可闻,透着一股即将遭遇灭顶之灾的惶恐:“不是,听说……是,是万岁……” 万岁什么? 范氏愣了一下,紧接着反应过来,双目骤然瞪得老大,两只眼球几欲脱眶而出,她的嘴唇青白泛紫,哆哆嗦嗦地溢出两个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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