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婆婆伸手捋了捋头发,又把身上本就没有的灰尘上下拍了拍。 方大爷牵着老牛,走着走着,发现吉普车跟着他前进。他纳闷地转过身,眯着眼睛往车里看。看了两眼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他就拍拍老牛,继续转头往前走。 石婆婆抖着手,好几下没打开车门。苏嫣越过她帮着打开车门,石婆婆下了车,站在车门前,低声呼唤:“抗美,抗美!!” 方大爷还牵着老牛往前面走,石婆婆在后面追。 他像是听不到有人喊他,或者是压根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对石婆婆的呼唤置若罔闻。 最后还是江来使劲按了几声喇叭,才让他停住脚步,慢慢的转过身。 方大爷仿佛一座雕塑,跟石婆婆俩人面对面的站着。嘴巴张了又张,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就这样定定的看了好久好久,天边又是一声响雷,方大爷眼眶里突然涌了出泪水,他干涸的嘴唇动了动,半天才说了句:“兰,是不是兰?” 江来从车窗里探出头说:“大爷,咱们先去你那慢慢说吧。” 方大爷哑着嗓子说:“好的好的,跟我来。” 苏嫣吸了吸鼻子,想要招呼石婆婆上车。石婆婆跟方大爷俩并排走着,俩人谁都没说话。 苏嫣看着他俩并肩而行的背影,又把话咽了下去。 方大爷领着他们来到他所住的地方,老牛不用他牵着,自己就往旁边的空地里站着去了。 苏嫣扶着石婆婆,看着面前简陋的,几乎可以说是用一块块木板拼凑起来的房屋。 方大爷拿着扫帚把屋子里面扫了扫,然后走到外面,跟他们说:“让你们见笑了,这里原来是牛棚,后来一点点被我改成这样了。” 他望着石婆婆说:“我没遭什么罪,就是让住在牛棚里。你看,我跟小兰背回来的芦草就是要盖在屋顶上面,省的漏水。” 苏嫣一下乐了说:“大爷,你把那头老牛叫小兰啊?” 方大爷老脸看不出别的颜色,他倒是瞅着石婆婆,有些不自在地说:“就是让这头老牛跟我做个伴儿,每次喊喊它,也不会忘记一个叫小兰的人。” 石婆婆抹了抹眼泪说:“得了吧,就是想让我给你们家做牛做马。找不到我了,还找个牲口来替我干活。” 苏嫣抿唇偷偷的乐,二十年的怨气,看看方大爷怎么应付吧。 方大爷可能想要伸手拉拉石婆婆的手,但是有人在又不好意思。他实话实说道:“岁数大了,也就只有它不嫌弃我,我也不嫌弃它。它帮我干活,我也帮它干活,不然就是不中用的两个老东西。” 石婆婆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终究没有说别的。 屋子很狭小,因为是牛棚改的,三角形的屋顶,只有一根主粱。 他们说话的功夫,江来和苏智俩人趁着下雨,跑到外面,帮着方大爷把漏雨的房顶用芦草盖了起来,临了,还捡了几块转头压在上面,免得大风天把芦草给吹跑了。 苏嫣坐在角落里,不怎么说话。就听着石婆婆跟方大爷俩人相互说着话。 “他们说再也不让咱们俩人见面了,然后把咱们下放在同一个岛上,我还以为生生世世给你再也见不到面了,他们真是好狠的心肠啊。” 方大爷到底还是握住了石婆婆的手,他拍了拍石婆婆的手背说:“我要是知道你就在这里,我这二十年一寸寸的把地刨开都会找到你的。他们跟我说你被下放到云南泽县,我想方设法跟你联系,怎么也联系不上,写过去的信也石沉大海。” 石婆婆也说:“他们说你去了泉州,我也往那边写了信,一样没有人给我回复。现在想想看,说不准就是他们给咱们设下的圈套,要是写的信里头有一丁点不好的地方,又要把咱们抓起来斗。” 苏嫣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原本以为天各一方,结果就是咫尺天涯。要不是阴差阳错见到面了,这个遗憾不得留一辈子。 外头,叫小兰的老牛叫了一声。方大爷起来,淋着雨把它也牵到屋子里面,还拿破毛巾帮它把身上擦了擦。 方大爷不好意思的说:“还是我占了它住的地方,归根结底,是它收留了我。” 说完他又看了看石婆婆,有太多的话在心里倒不出来,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雨下了有两个小时,外面天黑沉沉的。 方大爷的牛棚里没什么吃的,就烧起炉子给大家烤地瓜吃。 “牛爹爹在不在?牛爹爹!” 门外面传来喊人的声音,苏嫣听到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觉得耳熟,倒是江来记得,跟苏嫣说:“这不是卖螃蟹的那俩人么?他们过来做什么?正好,我收拾收拾他俩!” 苏嫣这才知道,怪不得别人都说不知道方抗美是谁,原来方大爷在这边别人都管他叫牛爹爹。这是连姓都给他改了。 方大爷把门打开,隔着门,就听卖螃蟹的男子说:“我们在市场里遇到两个人要找你。” 他身边的女子迫不及待地说:“听说是你的熟人,我们还给了他们螃蟹吃,你要是给我五角钱,我就告诉你,他们在什么地方。” 苏嫣眼睛瞪的滴溜圆,这俩人真不亏是夫妻啊,双双睁眼睛说瞎话,自己把自己的脸皮摘下来往脚底下踩。 江来走到门边上说:“你们谁啊?我看看,哎呀,原来是你们卖水螃蟹的啊,五角钱卖给我们的螃蟹全是空的,还敢过来找方大爷继续骗钱?外面天气这样,就不怕被天打五雷轰了?” 卖螃蟹的俩人做梦没想到他们找来的这么快,卖螃蟹的女子扯着脖子喊:“谁卖死螃蟹了,给你们的时候螃蟹活的好好的。” 苏嫣听到他们故意歪曲事实,把重点偷换,她喊了江来一声说:“别跟他们浪费时间,把门关上。” 江来使劲把门关上,差点撞到他俩的鼻子。 这俩人在门外淋着雨骂骂咧咧,最后见方大爷真不出来,就走掉了。 苏嫣跟方大爷说:“别管他们。” 方大爷可惜地说:“我还想着过两天到市场里卖彩线,白瞎让你花五角钱了。这就当我欠你的,回头我卖了彩线还给你。” “你把绦带给我也成,就抵五角钱还是你亏了。”苏嫣笑着安慰他说:“五角钱能让你跟石婆婆早几天见面也是值得的,别说五角,就是五元我也舍得花。” 苏智也走过来,把方大爷扇火的蒲扇拿到自己手上,把方大爷往石婆婆那边推:“你俩说说话,我们在这边烤地瓜,保管不会偷听。” 苏嫣往石婆婆那边看去,石婆婆坐在方大爷用木板子搭的床上,掩饰不住脸上的笑容。 方大爷走到她身边,望着自己的二十年不见的妻子,俩人对着笑着笑着,又开始抹眼泪。 苏智拖着小板凳坐在苏嫣身边,小声问苏嫣说:“人找到了,后面怎么办啊,总不能让石婆婆跟着方大爷住在牛棚里吧。” 苏嫣摇摇头说:“这个我不清楚,得问问你姐夫。” 苏智说:“要不然让方大爷到咱们村里住也挺好,咱们家也能帮衬一下。” 苏嫣也是这样想到,最起码石婆婆住的是正儿八经的屋子,比这边条件好上许多。 转而苏嫣又想着石婆婆送给她的书,还是石婆婆自己写的。 苏嫣脑子里正在考虑着两位老人后面的事,转头听到江来说:“我刚问了方大爷,你猜他现在多大岁数?” 苏嫣知道经历过岁月沧桑的人总会比人显老些,她想了想猜着说:“六十八?” 江来说:“不对,继续猜。” 苏智说:“六十五?” 江来说:“不对。” 苏嫣说:“该不会七十了吧?” 江来说:“小嫂子,说了你肯定不信,方大爷跟我说,他今年也才五十八。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五十八? 苏嫣惊诧地问:“那石婆婆多大岁数啊?” 江来小声说:“咱们就不应该叫石婆婆,最多叫个是石大娘。女大三抱金砖,她比方大爷大三岁,今年刚六十一。” 苏智一脸的不可置信,别说他就连苏嫣也都以为他们是七老八十的年纪。 “这个岁数还能干点活啊。” 苏智一拍大腿说:“姐,你不是在农场里上班么?你们农场有没有养牛的地方,你看方大爷要是去张家村肯定不方便跟石婆婆住在一起,石婆婆住在这边也不方便,而且咱们也没有介绍信,不好安排他们。他们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见面,总不能让他们再分开过日子吧?” 苏嫣其实也想着他们能在一起安心的度过晚年,要是再让他们分开,她也是于心不忍。可这件事情涉及到油田的人事方面,并不是她能够做主的事。 江来跟在方应看边上办了两年事,这件事对他来说不算是什么大事。也就是走个人情,就看石婆婆和方大爷两边的村集体能不能放人。 他跟苏嫣说:“小嫂子,我刚才跟你说两位老人的年纪其实也有让他们到油田里的意思。咱们油田不少五十来岁的职工,我看他俩找点轻松的活儿也是能干的。” 苏嫣愁得慌,小声说:“其实岁数方面我不是很担心,就是村集体这边。他们是下放过来的,不知道会不会放人。” 江来拍着胸脯说:“这事好办。他俩都是过去的大学生,你不是说石婆婆原来还在国外留洋过么?咱们就说他们是专家,给个专家身份,让他们在农场里帮着干点活不就得了。大不了俩人算一人的工资,也比现在他们的情况好啊。” 苏嫣想了想,也是,再没有比大冬天住在四处漏风的牛棚里更坏的事情了。 而这样的环境,方大爷一住就是二十年。能坚持到现在也是不容易。而且刚才方大爷在说话的时候不停的咳嗽,以后再继续住在这里,身体肯定熬不住。 苏嫣愁着的小脸皱了起来,最后下了狠心,既然做了好事,干脆好人当到底。 他们家跟石婆婆也不是一两年的交情,她总不能让俩位老人见了一面以后又分隔两地吧?这真是太残忍了。 他们在门口,围着炉灶烤地瓜。 空气里弥漫着地瓜甜腻的香味。 门缝里不断的钻进风,时不时还有雨水顺着缝隙流淌进来。 江来把墙边上的木板捡起来,找来个锤子把门缝露的大的地方钉了起来。 他钉了两下,听到门外有人敲门,把门拉扯开,屋子里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暖呼气顿时被风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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