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储煦的样子,水琅不说话了。 “你说话!!”储煦顿时崩溃了,突然,表情僵住,耳边回想水琅最后一段话的时间,“你的意思是,我女儿,她,她还活着?” 水琅还是不说话了,并拿起周光赫的水壶,小口小口慢慢喝着水。 “这是真的吗?她真的还活着?!”储煦双眼里的红血丝就像是蜘蛛网一样,连带着整个人都变得恐怖,“她,她,她饿死了?” 水琅吧唧吧唧嘴巴,“这水不错。” 站在门外的周光赫,忍住笑意。 白开水也有味道区别? “水琅!!!” 储煦的声音响彻整条走廊。 水琅掏掏耳朵,看着头发都快炸起来的疯子,“我说,我这算是以德报怨了吧?给你提供了,看起来对你这么重要的消息,你还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叫唤?” 储煦面色惨白,嘴唇发紫,双臂打着哆嗦,胸膛也在剧烈起伏,盯着水琅,就像是盯住了一辈子的执念,左眼突然流出了一行泪,“我真恨透了你们!” “铛!哗啦!” “我恨你们!!” “铛!铛!铛!!” “我恨不得全杀了你们!!” “杀了你们!!!” 水琅看着他发疯乱舞,“我与你之间,要说仇怨,也是你先引起的,别把别人施加在你身上的因,果撒在我这里,扪心自问,我刚才的话是不是真的都是错的,你这么能,为什么找不到你女儿?” 储煦抬起被铐起来的双手捂住脸,呜咽哭出声,“她才满月,就被抱走了,我找不到……我认不出来……我认不出来!” 水琅静默一会儿,“我就算告诉你,你敢见她吗?” 储煦头埋在掌心,身体骤然一震,然后彻底僵住,只剩手铐中间的链子在摇晃。 “因果循环,我看未必。”水琅淡淡道:“你的因,恶果都报在了她身上。” 杀人诛心,都比不过这句话! 储煦眼泪瞬间流不出来了,仿佛冻成了冰锥慢慢坠进心脏里,嘴唇被冻成黑紫色,手慢慢放下,像个僵尸一样,看着水琅。 “你助纣为虐三十年。”水琅仍然没有收敛,“她身心都在遭受着折磨,同样是三十年,你可以继续着你的决定,再来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活得了那么久……” “住口……不……” 储煦捂着心脏,热泪再次流出来,“不,咳咳咳咳咳……” 鲜血从储煦嘴里喷出来,他毫不在意,半张脸全是血,拼命摇着头,“不……我不做了……我不做了!我不做了!!” 水琅看着他被公安抬走,一口接一口的鲜血从嘴巴里涌出来。 储煦的眼神还在看着她,吃力喘着气,“…….救她……我不做了……救她……” “他有先天性心脏病。” 手术室外,医生拿着储煦的病历本,“做过四次手术了,因为求生欲望很强,应该是有很深的执念,所以每一次都很成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工作,目前算是稳住了,但我们察觉到,他没有之前那么强而坚定的求生欲望了,接下来说不定会有危险。” 专案小组组长龚浪点了点头,看向周光赫和水琅,“暂时安全了,你们也先回去休息,天都快亮了,接下来交给我们就好。” “辛苦。” 周光赫刚转头看向水琅,后面突然传来厉声:“是你!” 水琅回头,看到两名妇女,都是南栅村的,其中一名是谢老二的老婆,妇女主任。 妇女主任恶狠狠看着水琅,冲了过来,“骗子!把我们全村人都给害了,你不得好死!” 周光赫直接掏枪对准妇女。 两名妇女登时吓了一跳,急急刹住冲过来的脚步。 这人可是真敢开枪的,虎子就在医院里躺着呢! “我把你们全村人都给害了?”水琅双手环绕抱在胸前,“是我把你们全村人给救了,得不到一句好话也就算了,居然还咒我,真是好人难当。” 妇女主任“呸”了一声,呸完立马看了看枪口,“你救我们,我们全村人都被公安抓走了,村里生钱的东西全都被没收了,这都是你害的,你还救我们!” “看你年纪虽然不小了,但估计也不一定知道储煦当年的事。” 水琅看向另一名年龄更大的妇女,“你说不定应该知道,储煦为什么姓储,不姓谢?” 虎子奶奶目光一顿,“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来是知道了。”水琅嘲讽一笑,“暂时抛开一切仇怨,站在一个外人的角度上来讲,当年你们是怎么对待人家孤儿寡母的?饿死了还在月子里的母亲,丢掉了这个孩子,霸占人家的房产,三四十年后,这个孩子回来认祖归宗,你们单凭人家当年是个婴儿,什么都不记得,就心安理得觉得他会带着你们发财致富,而不是回来报仇雪恨?” 妇女主任又吓了一跳,转头看向虎子奶奶,正好看到她嘴唇哆嗦的样子,心里一咯噔,“这是真事?” “你,你别胡说。”虎子奶奶吓得说话都磕巴,“我不知道,我可不知道!” “看你还是会自主思考的人。”水琅看着妇女主任,“我听说,躺在医院这个小伙子,遇到两卡车的公安过去,还敢开枪袭击公安,你们村老的一见了钱,胆子比谁都肥,脑子比谁都热,这下一代,比老的胆子还要肥上一百倍,脑子已经没有了,这样下去,你觉得都会是什么结果?这还是我看到的,你们做了什么事你们心里清楚,发展到未来,断子绝孙都是轻的,整个南栅村都得彻底消失了吧。” 妇女主任嘴唇也跟着哆嗦起来,以前庆幸自己脑子活,现在突然恨自己脑子活,因为只要稍微一深想,就吓得五脏六腑都在乱颤。 虎子奶奶已经站不住了,扶着墙往外走,不敢再找水琅的麻烦。 妇女主任哆嗦着腿,立马跟了上去,也不敢再在这说一句话,满脑子都是赶紧去公安局告诉村里男人们, “储煦醒了,要见水琅。” “得,被这一耽搁,睡不成了。” 水琅看着周光赫,主要是担心他,她已经睡过几个小时了,天都亮了,他还没合眼过。 “快了,看他有没有想说的,不能错过。 ” 周光赫推开病房的门,走进去。 储煦躺在病床上,鲜血已经被处理过了,衣服也换成了病号服,鼻子上还输着氧气,手腕上也戳着针,正在吊盐水瓶。 看到水琅来,挣扎着动,似乎想起身。 “躺着吧。” 水琅打了个哈欠,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能说话吗?找我什么事?” “能。”储煦说的虚弱,但能听清在说什么,“……她在哪?” 水琅顿了顿,“在沪城。” 储煦眼角流下了泪,没再说话,水琅也不催促。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又断断续续道:“当年,你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吗?” 水琅不说话,看着他。 “当年,国际关系恶劣,资本家接受公私合营,除去工人工资,所得税,公积金,公方给了他们四分之一的分红,后来改为股权定息,虽然他们手里不缺钱,但依然要接受思想教育,在厂里劳动改造,自食其力,这一个政策带来的负面作用是,高档商品产出滞留,销路阻塞,其中就包含高档布料,如丝绸。” 储煦喘息,休息一会,继续道:“你母亲,她是真的可以为国家发展付出一切,国家同样认可她是红色资本家,1966年,股权定息合同即将到期,其他资本家都在忧心忧虑,她却心无旁骛,没有宁可不做也不能错,保全自身的想法,主动写信联系说服在英国的人脉,最终联系上了香港大福百货公司,帮助公私合营的茂华高档布料打开销路,彼时邹贤实是公方代表,我是公方总工程师兼任副厂长,虽然是副厂长,但在做的都是厂长的事,收到你母亲打开销路的消息,我们都很振奋。” 周光赫注意到水琅呼吸慢慢变轻,知道到了关键时刻。 “国家正缺这样的销路,没有不同意的道路,第一场会议,慕晗,茂华,詹老,邹贤实,我,一致决定,以你母亲名义,先从茂华挑一批样品,由詹老拥有股权的珠南永诚运输分公司运输,寄去香港大福百货公司。” 储煦此时的面部肌肉走向与嘴角都是向上的,似乎是回忆起那场会议的氛围,激动,兴奋,随即,双眼又蒙上一层暗淡,“……可是,政策变得太快了,邹贤实的野心,也随着政策疯涨。” 水琅静静听着,大致已经能猜到,但只是猜测,不知道具体细节。 “自古以取敌将首级之数计功,一将功成万骨枯。” 储煦说起这里,声音是平静的沙哑,仿佛已经练习过了成千上万遍,“我凭借仿字迹,仿章的手艺,拟造了提货单与出货单,在货物即将在珠南出港的时候被扣下,公私合营后,资本家失去对工厂的原材料,成品调度的权利,原材料,成品,生产,销路,都由公方代表说了算,在货物被扣留时当天,慕晗察觉到了不对,当晚带着你去找……李兰琼,要把你和邹凯送去香港,她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邹贤实做的,并且在她去之前,邹贤实就立马主动去区委做检讨。” 水琅眼神沉下来。 储煦吸着氧气:“邹贤实首先拒不承认开过香港大福公司销路会议,表示公方对这件事情完全不知情,检讨自己作为公方没能看管好水慕晗与许茂华使用假提货单与出货单调取货物,检讨这么多年没能教育好水慕晗,许茂华,詹鸿栋的资本主义思想,指出他们平时意见,行为,言语,都有资本主义行为复辟的恶劣倾向,通过盗窃国家资产一事,确定他们反对全民所有制的政策实施,一箭三雕,拿下沪城工商联会长,两名副会长,在全行业杀鹤儆鸡,立下首功。” “卑鄙!” 周光赫与站在门口的龚浪,同时出声。 水琅双手捏成拳,“我母亲与香港大福百货公司往来的信?” “你父亲负责销毁。”储煦解脱一般吐出一口长气,“我,你父亲与你继母,都是邹贤实的帮手。” 水琅点了点头,“这么说,只有人证,没有物证?” “当年真正的茂华提货单与出货单,都还在我银行的保险箱里。” 储煦嘴唇仍然发着紫,“这些事都是沪城发生,翻案后,肯定要将我调回沪城,我……她……你是在说真的吗?是你亲眼看到我女儿,还是听说的?” “听说。”水琅看见储煦一瞬间失去生命力似的双眼,又道:“听你外孙说的。” 储煦眼睛瞬间瞪大,转头挣扎,被周光赫按住后,激动语无伦次,“你说,孙,她,结婚,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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