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孝?”邬善平气笑了,“妈,你来城里以后,出了多少事情,你都是看到的,我这些年每个月至少给你打三十块钱,十年,三千块钱有了吧,十年之前,那就更多了,你来了城里,我有让你拿出一分钱来吗?” “你什么意思?”老太太竖起眉毛,“你这个意思是想找我要钱?我可没有!” “妈,你就不要装穷了,你们在乡下能挣工分,能养鸡养鸭,有自留地,大队分粮食分菜,善诚还在学校里教书,我给你的钱,你肯定都没有用过。”邬善平今天回来就是打定主意让老娘拿钱出来,“你拿一千块给我,我工作上有用。” “一千块?!” 老太太往沙发上一躺,躺地直愣愣,“你这是逼我死啊!我直接死给你看!” 邬善平:"……" “妈,我真的有用,你以后还想不想要工资了,想要就拿钱给我,我需要给人送礼,否则我肯定得降职,等水琅的钱一拿回来,我就还给你。” “哪有钱!”老太太躺着也不影响嗓门,“我们在乡下,三十块钱顶多够两人不过苦日子,哪里还有余钱,至于你说的那些,我能和大队里的那些人一样吗?我是谁?我可是姜金花!我要是过那种日子,干嘛还让你顶替善诚嫁到水家。” 忽然,空气静了下来。 老太太挪了挪身子,“娶,不是嫁。” 还是没声音。 老太太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指着邬善平鼻子骂道:“你不要借机生气,不要以为我看不出你心思,你就是想要钱,给那老贱蹄子和那杂种玩意,你要真有钱,多想想你老娘,多想想你那苦命的弟弟,她们享了那么多年的福,是该去北大荒刮刮肠子里的油水了!” 邬善平沉着脸,看着老娘,一声不吭,转身回了房间。 这是他的杀手锏。 只要他不说话了,生气了,饿肚子了,他娘就会着急,只要能多忍两天,甚至连两天都不要,老娘就会妥协,什么都答应他。 已经三十年没用过这招数了,但即便过去三十年,一样会有用。 反而正因为这么多年没用了,再次使用,才会有奇效! 邬善平躺在光板床上,按着干瘪的肚子,自信的想。 有了钱,他就能立马过回以前的日子,不会再遭受精神和□□的双重折磨。 这一千块钱,他先给北大荒寄去一百,剩下的买两套时髦的新款的确良,再换一辆凤凰牌新出的自行车,送给许副局长。 这穷日子,应该是能翻翻身了。 第二天早上,就有人来敲门。 邬善平不应声,饿的头晕眼花,但是心里充满了希望,脸上也有了笑容。 老娘果然还跟三十年前一样,别人都说她是老貔貅,但他是她最疼的儿子,向来是不一样的。 敲门声,虽然只响了两下,就停下来了。 但邬善平不但没有担心,反而已经在琢磨,一千块钱,是不是可以涨到两千块钱。 毕竟一千,是当天的价格。 拖了一晚上,自然是两千了。 要是拖到明天,就是三千了! 邬善平在被窝里发出笑声,虽然滴水未进,但觉得浑身都是劲。 三千块钱,他上午下去国营饭店门口排队,吃中餐。 下午去红房子门口排到,吃西餐。 晚上,再去食堂餐厅,吃大师傅做的点心。 不知道睡了多久,越来越多的食物在眼前打转,邬善平时常出现灵魂离体的梦。 终于,不知道是在当天晚上,还是第二天晚上,被尿憋醒,觉得膀胱要炸了,摸黑下床,双腿一软摔在地上。 邬善平喊了一声妈,没有人应,头晕到不行,站不起来,只好爬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一点人气都没有。 邬善平一路扶着沙发,茶几,走到卫生间,开了灯,先上了厕所,昏昏沉沉又走回另一个房间,也是一点人气都没有,等一开灯,发现地上行李包全没了,顿时双重晕厥袭来,“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迷迷糊糊间,想起除了敲门声,还隐隐约约听到了,“我们走”三个字。 没给他留下一毛钱! 邬善平绝望抠地往外爬,“饿……救命……” - 红河村,背靠三座大山,村落里的房子大多是土墙草缮,家里有喜事的,富裕点的,例如村支书,村长村干部家里,会用几块砖头把门框修缮成砖墙,就成了所有人羡慕的脸面,这样的脸面,全村也找不出几家。 但要说最让村里人羡慕的还是靠近前村口的邬家、 三间青砖大瓦房,连院子都是用砖头垒起来的,门头上不但是砖头,去年还糊成了水泥墙,简直比公社的房子还要好。 这房子全村人做梦都想住的梦想,房子里的姜老太太的日子,一直也都是全村人做梦都梦不到的梦想。 邬家能够盖上这样的房子,都是因为曾经麻雀飞上枝头,成了大沪城水家的上门女婿。 打那起,姜老太太的日子,就从芋干面榆钱饼,变成了顿顿白面大米配红烧肉。 但这日子也就好过几年,水家成了众矢之的,都以为姜老太太的福气到头了,可谁知道,姜老太太觉悟不是一般的高,先是开了一张休书,又主动要求审查,手里没有多余的地,算不上地主,更算不上富农,只是一个被资本家强取豪夺儿子的可怜老母,还主动说了一些关于水家的剥削事情,力证自己根正苗红。 挺过了那段时间,进了七十年代中期,大瓦房就一点点盖了起来。 众人感叹,这老太太不但是个老貔貅,还是个老乌龟,是真能忍,手里拿着那么多钱,愣是在村里吃糠咽菜,装了那么多年穷人,才把钱拿出来用。 时局变了,不允许批.斗了,众人再心中有数,也没什么用了。 大瓦房盖起来后,儿子儿媳妇还在城里当干部,姜老太太就慢慢成了村里的中心人物。 今天,姜老太太从沪城回来了,干活的不干活的全跑来她家的大院子,有人连衣服都没得穿,有人还在吃榆钱饼子,就想听听沪城是什么样,城里人是什么样,吃的穿的住的,都是他们感兴趣的事。 “外滩,黄浦江,南京东路,淮海中路,儿子孙子全带我逛遍了,真是什么吃了,什么都买了,都紧着我这个老太婆,太孝顺,没办法。” 姜老太太坐在椅子上,跟说书似的,说的眉飞色舞,“村里落后,太落后,你们都还不知道,这天又要变了吧?” “变天?” “白云这么多,大晴天,不像是要下雨。” “政策,政策,真是一堆文盲。”姜老太太抬起下巴:“我孙女水琅,都被召回沪城了,你们猜,是干嘛的?” “不会是坐牢吧?” “不会又是要批.斗吧?” 姜老太太翻了个白眼,“是国家要把水家的财产都返还回来了。” 大院子骤然陷入寂静。 村支书旱烟“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将人惊醒。 水琅开着汽车一进村的时候,就听到自己的名字。 “水琅对我这个奶奶最亲,最孝顺,你们不知道,吃饭都想喂着我吃,睡觉都要搂着我睡!” “水琅居然还认你们,姜大娘,你这大瓦房看来要换成大楼房了呀!” “水家那么有钱,全部返回来,就这么一个闺女,那不就等于是你老太太有钱了!” “姜大娘,当初我们也是出了力的,等你家财万贯,可不要忘了我们啊!” “以前那老太太,身边都得有丫鬟婆子,姜大姐,等财产返还下来,你就雇我当洗脚婆子,我给你倒洗脚水!” “行啊,给你开三十块钱工资,给你发商品粮!”姜老太太被夸得像个地主婆一样坐着,“水琅的钱,当然就是我老太太…….!!!” 老太太突然卡壳,像是见了鬼似的,僵直身体,瞪着大门外。 村民们回头,看到一个小姑娘站在门口,穿着体面,长得还有点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突然,又有三个小丫头出现,也有点眼熟,同样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儿子在城里演电影,你老人家在村里唱戏。”水琅打量了一圈人,“真够可以的。” 老太太脸色发白,巍巍颤颤扶着墙角坐起来,满脸都是恐惧,生怕水琅接下来对她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让大家知道水琅根本不在意她这个奶奶,更怕水琅说出儿媳妇孙女全都犯罪被下放了,孙子也在坐牢。 那她在村里可就别想再抬得起头了! 想到老郑家自打儿子死后,儿媳妇带着三个孙女跑了,老两口在村里尽遭人白眼,干最重的活,天天被说断种断根的玩意儿,代入一下自己,顿时抖得更厉害了。 这死丫头一辈子没来村里过,怎么突然在她牛皮吹得天花乱坠时,跟鬼似的,不声不响站在这里了! 差点直接把她给送走! “大、大大丫?” 突然,一道惊疑声响起,一名干瘦的妇女走出来,盯着三个丫头看,发现叫完大丫一缩肩膀后,一张脸顿时变得凶神恶煞,“逼养的东西!还真的是你们!小贱货,死哪里去了! ” 大丫吓得下意识缩在水琅身后,二丫挡在三丫前面,也紧紧抓住水琅的衣角。 “你们那个贱妈人呢!居然把老娘都给耍过去了,害得我们差点被戳断脊梁骨!”干瘦妇女抽出一根赶牛的牛鞭,直接就往大丫脸上抽,“□□养的玩意!还敢跑!” “啪——!” 牛鞭抽在干瘦妇女的脸上,妇女被抽地双眼发黑,耳朵嗡嗡直叫,双腿一个踉跄,摔在地上,鼻子脸传来火辣辣地疼。 人生头一回被这样抽打,脑子跟着耳朵“嗡嗡”地响,完全回想不起来抽出去的鞭子,是怎么反过来抽到她的脸上了! 大丫吓得浑身冷汗,抬头崇拜看着水琅。 她就知道,奶奶也弄不过小舅妈! 水琅晃着赶牛鞭,看着一屋子愣住的男女老少。 突然,一个看上去还挺精神的老头“蹭”地站了起来,“你是什么人!敢来我们村里撒野!” “哎呦我娘啊!疼死我了!”干瘦妇女嚎地撕心裂肺,一手捂着脸,“我瞎了,我被抽瞎了,这是哪个小贱逼……” “啪——!” “啊啊!!!” 一鞭子直接抽在妇女嘴上,一阵牛骚气入嘴后,嘴巴立发麻失去感觉,立马干嚎尖叫起来。 “住手!” 精神老头冲了出来,“你给我住手!” 压根没动的水琅,一挑眉头,鞭子又抽了出去。 “啊——!!!” 一声尖叫响起的同时,精神老头一蹦两米远,躲避开压根不会抽到他的鞭子,安全之后,看了一眼双手抱头的老伴,指着水琅骂道:“哪来的小娘批!都给我上啊!就看着外人这么欺负我们村里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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