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旨太监走后,贾赦这下可是来了神,才刚进了大门,便指着王夫人的鼻子骂起来:“瞧瞧咱们这位二太太,真真儿是有本事的人!外甥打死了人却不叫我们知道,还敢把人请进府里来住着,真不怕人家发起混来,连你一起打死!” “别人家出了贵妃,全家都跟着沾光,谁似咱们家这般晦气,先是被贬了爵位,再是连脸面都丢光了,贵妃娘娘真真是咱们族里的福星,才晋封了几天,家里就这么兵荒马乱的,要是再过几天,怕不是抄家灭族之祸都跟着来了!” 王夫人原就昏昏沉沉,脸色白得像纸一般,被贾赦骂了一通,气得肝火上升,手指颤巍巍地伸出去,却又摔了下来,只能靠在丫鬟的身上浑身发抖。 贾母眼圈里含着眼泪,怒道:“闭嘴!娘娘乃是皇上亲封的贤德妃,谁敢不敬重!平日里仗着家里的势作威作福的时候有你,如今受了委屈,就丁是丁卯是卯的!” 贾赦浑浊的眼里射出两道精光,眼底更是划过一丝恨意:“仗着家里的势?母亲怕是说反了吧,要是没有我,咱们家连这个「三等将军第」的牌匾都挂不出去!” 从小到大,他不知道受了贾母多少申饬,开口孽障闭口混账的,反观贾政,却是夸了又夸,都是亲生骨肉,也别太厚此薄彼了! 贾母冷冷一笑,厉声道:“没有你?那倒好了!若真没有你这孽障,以政儿的为人才学,袭了爵只怕更有出息些!家里没跟你计较已经不错,你还有脸说家里仗你的势?!” “国公府的爵位,是你爷爷挣来,你父亲守住的,有你什么事儿!你自己倒说一说,若是没有你爷爷和你父亲,你凭什么就能袭这个三等将军了!” 贾赦被噎了个半死,邢夫人连忙帮腔:“老太太,您即便是心里有气,也别拿我们撒气啊!这事儿又不是我们惹来的,我们什么都没干,却被连累到如此地步,难道还不兴抱怨两句吗?大老爷一没杀人二没讲情,琏儿小夫妻俩更是安分守己,我们做错了什么了,怎么也得跟着没脸呢?” 邢夫人说完,哼笑一声:“我们虽不敢跟二老爷相比,可老太太也别太偏心了!我们倒真想让二老爷袭爵呢,谁让王法律条摆在眼前,我们说了也不算哪!” 贾赦冷哼一声,看向满脸尴尬的贾琏和王熙凤:“你们俩往后也省省吧,少替人家操心了,就算等我百年之后是琏儿袭爵,落在人家眼里,也是咱们沾人家的光,人家有贵妃娘娘护着,跟咱们这样爹不疼娘不爱的岂能相提并论!” 贾母气得肺都快炸了,怒道:“真是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 贾赦哪管这个,不等贾母说完,就一甩袖子气呼呼地走了,邢夫人也赶紧拉过迎春跟了上去。 贾琏和王熙凤对视一眼,还是留了下来,但脸色都不好看。 贾赦走后,贾母一下子好像衰老了十几岁,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萎顿了下去,探春连忙上去帮着扶了一把。 迎春被邢夫人拉走,惜春跟着贾珍回了隔壁府上,如今在场的姑娘,竟只剩了自己一个,虽然这时候正用得着她,可看了看对面丫鬟怀里的王夫人,探春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为人子女者,本无怨怼父母之理,可是看着王夫人,探春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她扪心自问,并未对不起王夫人过,可是接二连三被王夫人连累,探春自认不似迎春好性儿,这口气她即便是能咽下去,一时半会儿也绝对忘不了! 御下不严,致使恶奴嚼舌,名声见毁;贤愚错勘,乃令亲痛仇快,家宅失和;无力协合,以是前怨未竟,又添新仇! 王夫人的种种行径,即便是探春也能看出问题所在,可王夫人身为二房正室,贵妃娘娘和宝玉的生母,王子腾大人的胞妹,谁又能奈何她? 难道,还真能将人逐出家门不成! 贾母深吸一口气,目光缓缓移向王夫人,冷声道:“二太太病体未愈,不宜吹风,还不快把人送回去静养!” 王夫人喘咳两声,嘶声道:“老太太——” “还不快走!”贾母猛然提起声音来,怒道。 丫鬟们含着眼泪,一边低声劝王夫人宽心,一边将人架起来,飞也似的去了,贾母看着眼前的人,贾琏夫妻俩自刚才开始脸色就不好看,宝玉失魂落魄,贾环累累若犬,探春沉默不语,李纨贾兰更不必说——— 一家人打出生起,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凤姐儿上前一步,低声道:“老祖宗,梨香院那边……” 贾母沉着一张脸,语气冰冷:“去给王大人递个信儿,不是我们不肯给王大人面子,只是这样的亲戚,贾家实在伺候不起!” “凤丫头,派个人去梨香院说一声,请冯姨太太找好了房子就搬出去!” 王熙凤应了声是,和贾琏一并走了,贾母看了看剩下的人,叹了口气,心底无限悲凉:“散了吧,都散了吧!” …… 听了平儿转述的老太太的话,冯宝钗神色平静,只是点了点头:“跟你家奶奶说,今日之事是我们对不住府上,等房子找好了,我们即刻就搬。” 平儿来时原本还悬着一颗心,生怕宝钗不肯让步,乃至撒泼打滚寻死觅活,如今见了宝钗的反应,倒是松了口气:“宝姑娘真是明理之人,那奴婢先回去复命了。” 冯宝钗柔声道:“你去吧。” 送走了平儿之后,冯宝钗转身去了冯姨妈的屋子,冯姨妈还昏在床上,宝钗在床头的妆奁底下翻了翻,掏出一沓子银票来,面额最小的,也是十万两银子一张。 能以商贾之身与公侯人家相提并论,当年的紫薇舍人,本事财力都可见一斑。 虽然已经分了房,可单单嫡系这一支手里的家资,便有数百万之巨,这些银子里,有一半是铺面田产折算的,另一半则是存在银庄里,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冯姨妈手里的银票足有二十张,算起来将近三百万两白银。 冯宝钗从里面拿了一张十万两的,又从屋子里找出一个拜匣装了,神色依旧平静。 贾家的反应,其实在她意料之中。 毕竟,打死人的是自家哥哥,贾家帮忙周旋却被兄长连累,以致全族受辱,又怎会不恼羞成怒。 但话虽如此,宝钗却仍得替自己与母亲争一争。 族中的分红,向来是嫡系拿大头,旁支拿小头,如今冯家因兄长的关系丢了皇商职位不说,还连累了全族之人,族中的那些叔伯们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万幸,冯家现在成了普通商贾。 这虽然是件坏事,但也未必就完全没有好处。 商贾为民,贾家王家却是官,这个世道,民如何与官斗? 冯宝钗屏退了下人,孤身一个人捧着拜匣,去了贾母的院子。 经此一事,贾家上下都没有闲谈玩闹的心思,往日热热闹闹的院子,今日却冷清至极。 摆饭的时候,贾母勉强喝了半碗粥,就叫人撤下去了,自己一个人歪在榻上,闭着眼睛胡思乱想。 鸳鸯掀了帘子进来,低声禀告:“老太太,冯家姑娘来了。” 贾母闻言,蓦的睁开眼睛,冷笑一声:“她还有脸来!” 鸳鸯试探着开口:“那,奴婢把人挡回去?” 贾母沉着脸,冷冷道:“不必,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话说!”
第19章 | 第19章 周旋 ◎为人处世,这么不粘锅可不行。◎ 宝钗低着头,捧着拜匣进了屋子,低眉顺眼地给贾母请安:“见过老太太。” “起来吧。” 贾母原本心里就有怨气,如今见了冯宝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话里话外都要戳宝钗的痛处:“冯丫头,你也别怨我心狠,是你家哥儿太没王法,若非皇上仁慈,只怕他现在已经人头落地了!我们家一贯是安分守己的人家,似你哥哥这样手上沾着人命的主儿,我们并不敢兜揽!” 冯宝钗只是低头听着,面上并无异色,心里暗暗冷笑。 不敢兜揽? 怎么,当初送往贾家的信,都叫狗瞧了不成? 事情没发的时候,一口一个姨太太叫得亲热;如今东窗事发,就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来说教,好像自己多么无辜似的! 薛家改姓,贾家跪训,反正大家的脸都丢光了,还有什么好互相嫌弃的! 冯宝钗忍过了贾母的连番奚落,始终没有回应,等贾母心里的闷气出得差不多,终于愿意停下问问她的来意的时候,适时地将手里的拜匣送上,言辞温婉:“千错万错,都是兄长的错,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便是后悔也没法子了,不仅带累了自家,还连累了亲戚,兄长实在是万死难辞其咎!” 冯宝钗说到此处,不由得拿帕子拭了拭眼泪:“只是皇上偏又仁慈,不叫他偿了命,既留着命在,也总得好好儿活着才是。” 她说到此处,便将手里的拜匣递给鸳鸯,示意她拿给贾母:“按说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哪里还有脸留下,就算老太太不提,我们家也该尽早搬出去的。” “只是老太太也知道,我家兄长前些日子刚遭雷劫,如今还躺在床上难以行动,家母刚才接了圣旨,也昏死过去,至今不省人事,我虽还有几分要强,可是一个姑娘家,连大门都不好出的,一时间又要赁房子,又要服侍兄长和妈妈,又要筹划着搬家,家里头兵荒马乱的,我也实在分身乏术。” “如今也只好求老太太宽限数日,这些银子算是赔礼,好歹等妈妈醒了,兄长也能下地,家里头有了个主事的男子,然后再搬出去。” 贾母垂了眼,心下兀自沉吟,她对此时的冯家并无半分好感,当然不希望他们再在贾府居住,可冯宝钗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白,如今冯蟠与冯姨妈一个伤一个病,家里能主事的只有冯宝钗一个女子,贾府如果真把人往外赶,无处容身的冯家人就要露宿街头了。 再怎么膈应,有一件事是改不了的,那就是冯姨妈是王子腾和王夫人的妹妹,把冯家人赶出去固然解气,可是之后呢?绝了冯家和王家两门亲吗? 当然,能与冯家断了关系,贾母求之不得,可真要是就这么断了亲,贾母又觉得太亏些,冯家把贾家害成这个样子,还一点儿血都不想出? 再者,王家这边是个什么态度,贾母还拿不准。 王夫人是个护短的,不然也不会为了冯家去挑衅林家姐妹,倘若王子腾也是如此呢? 事已至此,贾家冯家全都没脸,贾母不怕冯家疏远,却怕王家借着这个由头跟贾家生分,自家的贵妃娘娘固然尊宠,可从目前看来,也难以从皇上手底下荫蔽族人,而四大家族里如今唯有王子腾是重臣权臣,贾母自然不敢贸然得罪他。 吃一堑长一智,贾母如今也学会谋定而后动了,所以才先给王子腾送了信,等得了王大人的准信,再动作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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