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只是低了头,并不十分热情:“皇宫大内,哪里是奴婢能到的去处,姑娘问这个,奴婢也不知道。” 冯宝钗抬眸看了眼天色,心下越沉,但鸳鸯在一旁看着,也不好不去,只能勉强笑笑:“那劳烦姐姐带路了。” 她一边说,一边摸了摸袖子,知道衣裳夹层里的信还在,略略放下心来。 亏得她一直将王夫人那日送来的信贴身放着,若非如此,那日抄检将军第的时候,只怕也被羽林卫撕了去了。 时近端午,日头毒辣得很,冯宝钗刚从冯蟠房里出来,便不由得拿团扇遮了日光,身上起了一层浮汗,看鸳鸯带的路,竟不是去老太太临时的寝房,而是去正堂。 大热的天,冯宝钗心里却凉得什么似的。 她隐隐有种预感,冯家今后的命运,可能就系在今日这一场见面了。 正堂。 冯宝钗进了门,一眼便瞧见贾母坐在主位,旁边是邢王二夫人和王熙凤,眸色微沉,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宝钗见过老太太、二位太太。” 紧接着,又看向王熙凤:“二嫂子好。” 贾母淡淡道:“起来吧,今儿叫你过来,是有件为难的事儿,虽不好开口,这会儿也顾不得了。” “当日姑娘来求我收留,说得实在可怜,我一时不忍,也就留下你们了,可是如今我们家自顾不暇,自家宅子都被砸了,实在不好招待亲戚,听说府上大爷这会子也能动弹了,请冯姑娘今儿就搬出去吧。” 冯宝钗身子一晃,心里沉重的同时,倒也有种命定般的释然———这一天,到底是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还没开口,便先落下泪来:“老太太,我哥哥虽然醒了,身子到底还没大好;妈妈昨儿又受了惊吓,如今还躺在床上……” 才说到这里,贾母已经冷冷打断:“话虽如此,可我们府上的情形姑娘也看到了,自顾尚且不暇,还谈什么收留亲戚呢?姑娘还是自寻出路去吧!” 冯宝钗拭泪的手一僵,心知贾母是铁了心的,看来今儿必得是动真格的了,便收了眼泪,直起身子来:“老太太这般铁面无私,就不想想咱们两家的亲戚情分吗?当初我哥哥犯了事儿,可是全凭姨妈为我们周旋,这份情我还记着,信上白纸黑字地写着,老太太怎么就忘了呢!” 王夫人神色微变,不由得看向贾母:“老太太,这……” 贾政当初帮了冯家的忙之后,她的确是叫人给冯姨妈写了信,但也在信里嘱咐过,看了之后立刻就烧掉,怎么冯宝钗这时候提起信来了呢! 难道,这丫头竟把信留下来了? 王夫人后背生凉,看冯宝钗的眼神儿如看厉鬼,那林家丫头与她作对也就罢了,怎么连亲妹妹的女儿也背地里算计着她呢! 冯宝钗却只是冷笑而已,兴你们贾家算计我哥哥,不兴我算计你们? 今儿若是贾家容下了冯家还则罢了,若是容不下,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两家一块儿倒霉! 瞧见王夫人如芒在背,冯宝钗唇角弯起一丝弧度来。 斗不过林家姐妹也就罢了,以有心对无心,我还斗不过你么! 王熙凤这会子已沉了脸色,心情差到了极点,昨日的林家姐妹,今日的冯宝钗,都是一声不响就把贾家坑了,枉她平日里对两姐妹多有照顾,对冯宝钗也还算客气,没想到居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冯宝钗见贾母默然,王夫人惊慌,王熙凤气结,心下不由得稳了几分,又叹道:“老太太,我母亲和贵府二太太毕竟是实打实的亲姐妹,若非实在为难,我们也不会这么不讲情面,跟亲戚家闹到这个地步,如今我哥哥虽然是犯了错连累了贵府,可是皇上既然已经下旨处分过了,也没有秋后再算账的道理,贵府上如今是有些事儿,可我们也不嫌弃不是?” “冯家如今别的没有,银子是管够的,老太太不看在那八十万两银子的份儿上,也看在姨妈面上,好歹再容我们些日子,将来我们孝敬老太太的日子还长着呢!” 冯宝钗说完,恳切地看着贾母,等她的示下。 依她的想法,先以回信的事儿镇住贾家人,再用银子的事儿动之以情,如此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不怕贾家人不动心。 冯宝钗这般想着,忽然听见贾母冷笑一声:“你们都听听,咱们家如今到什么地步了,连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女,也可以在咱们面前颐指气使,这些日子里咱们待她也算不薄了,如今不过是要她们搬出府去,既不是要她们的命,也不算仗势欺人,人家就恩威并重,又是威胁又是银子的,竟要把咱们拿捏住了!” 贾母说完,又看向王夫人,冷着脸:“我平日里说了你多少,你只是不听,一心以为同气连枝的亲戚就不会害你,现在到底怎样?” 王夫人怨愤地看了冯宝钗一眼,低头不说话了,王熙凤觑着形势,见贾母面上虽有冷意,却不见惊慌,自己心里也有了底,笑道:“老太太毕竟是老太太,走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还多,我跟二太太能经过见过多少?若没有老太太提点着,只怕我们被人卖了去,还帮着人数钱呢!” 贾母微微一笑,看了冯宝钗一眼:“冯丫头,我们府上虽然如今不济了,倒也不差你那点子银子,既然你自恃财力,那贾家自然更不必担心你们娘母子了,凤丫头,叫琏儿带人送姨太太一家子出府!” 冯宝钗万万没料到事情这样发展,顿时花容失色,半是惊慌,半又觉得贾母不过是虚张声势,咬牙道:“老太太如此狠心,我们冯家也不敢高攀了,既如此,请老太太先把修园子的八十万两银子还回来,银子到手,我们即刻就搬,绝不多留!” “可是老太太,您就真的不顾及姨妈与我们的情分吗?当初哥哥的事儿,姨妈和姨夫可是在里面多有斡旋!这份情我记着,姨妈自然也该记着,难道您就忘了?” 贾母身子略向后靠了靠,瞧着冯宝钗这幅模样,越发觉得好笑,看向王夫人:“我从前多嫌着你是个睁眼瞎,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连账本都看不得,万没想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竟也有因祸得福的一天!” 王夫人呆住了,贾母转过脸去,看向面色铁青的冯宝钗:“冯丫头,你这姨妈目不识丁,一个字都不认得,如何写得了信呢,嗯?” “倘若随便找一个下人,以我们府上的口吻写一封信就能做得了准的话,我现在叫人写一封冯家要谋逆的信去出首,你冯家是不是要有抄家灭族之祸了?” “至于银子———要钱不难,可总得有个借据吧?” 贾母哼笑一声,当初冯姨妈送银子的时候,恨不得跪着求贾家收下,唯恐自己送得少了,哪有脸指望贾家能还,还提什么借据! “丫头,你要是有本事的,去官府告我们去,熬过笞刑之后,你要是还有命说话,可以试一试,看看能不能告得下来!”
第36章 | 第36章 ◎决裂(下)◎ 贾家别的没有, 家丁是管够的,贾琏直接叫人连冯姨妈带宝钗冯蟠一并扔出了贾府的大门,连他们的箱笼也都丢了出去, 冯家虽然有些家丁,可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 更何况与贾家相比, 冯家连条虫也算不上呢! 做完这一切,贾母方松了口气,凭冯家这几个半人半鬼的东西,即便是去告官, 贾母也有信心保自己无虞。 除此之外,算算日子,金陵老家的那几房冯家人, 也该收到改姓撤皇商的消息了,冯宝钗或是冯蟠这会子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倘若冯宝钗真敢告官,贾母便扶持其他几房的冯家人, 跟嫡系对着打擂台,倒要看看她冯宝钗长几个臂膀, 能斗得过这么多人! 等心思安顿下来, 贾母的目光不免又落在王夫人身上, 自方才开始, 王夫人就一直低着头, 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看得贾母一阵冷笑:“咱们家难得来几个亲戚, 又不差那一口饭吃, 你倒是好, 非要算计人家孤女,如今咱们的脸面都丢光了,亲戚也都断绝了,你该如意了吧!” 王夫人低头擦了擦眼泪,嗫嚅道:“媳妇哪里能想到,那冯家人居然……” “想不到,又是想不到!” 贾母冷哼一声:“你想不到手底下人会乱嚼舌根子,结果让咱们家金尊玉贵的姑娘被外人指点;想不到冯家人有心眼,结果差点儿让人抓了政儿徇私枉法的把柄;想不到林家姐妹是太后的干孙女,结果害得咱们家伤筋动骨,丢人现眼!” “把咱们家害到这种地步,你一句想不到就能开脱了?!” 王夫人泪流满面,事实面前,她即便是不服气,也没别的话好说,只能默默拭泪。 贾母叹了口气,倘若王夫人是邢夫人或者赵姨娘倒好办了,真要是说不通了,大不了还有个死么,可她偏偏是宝玉和贵妃娘娘的生母,真要是死得不明不白,宫里头贵妃娘娘怎么想,宝玉又会怎么想? 兄长是朝廷重臣,女儿是当朝贵妃,儿子衔玉而诞命数不凡———这样的人,能轻易动得了吗? 借着眼线的手笔,偶尔动动手脚还可,谁没有个三灾五病的?可要是过了头,就遗毒无穷! 贾母淡淡地看了王夫人一眼,忽然觉得心累,王夫人有这样的背景,明明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得到无数人的歆羡,她却非要自己作死! 低低叹了口气,贾母看向王夫人,再怎么不满意,日子该过还得过:“经了这么多事,你也该有些计较了,现在宝玉大了,你也上了岁数,当祖母的人了,得放手时且放手,含饴弄孙不好么?家里的事儿,有凤丫头在,出不了大岔子,你往后就收了手,少管些事吧!” 王夫人虽然不愿,可贾母的话毕竟在理,最近出了这么多事,细算下来每一件都有她的手笔,王夫人实在找不到理由反驳,只能含着泪应了。 贾母也没管她怎么想,反正现在贾家一个亲戚都没留,又回到林家姐妹没进京时的状态了,如今整个贾家里头,王夫人还真没什么对手,尿坑里的泥鳅———掀不起多大浪头来了,随她去吧。 比起王夫人来,贾母此时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之前林彦玉带人搬家的时候,说了好些没脸的话,把贾母气得半死,可等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贾母又觉得林家这气生得有道理,倘若不生气,倒显得林家兄妹自己不尊重,还不顾黛玉的名声了。 如今把冯家这罪魁祸首赶了出去,贾母觉得自家安静了许多,回过头来想起林家姐妹,又觉得为冯家这帮糊涂虫,绝了林家这门亲,也未免太亏些。 现在的林家,和从前又不可同日而语,如今林如海官居二品,林家姐妹也是二品的如帝姬,地位等同异姓郡主,谁要是娶了她们,起步就是个郡马,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了,况且太后的干孙女,又怎能真和异姓郡主一概而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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