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清一踏入结界,眼前石林景象瞬间退散,天旋地转间,她感受到迎面吹来一股灼热的烧炙感,无间也露出了它真正的模样。 凌清清低头便看见脚下的土地贫瘠干裂,而这裂缝之中隐隐透出红色的岩浆。她抬眸四望,又见不远处是一座被数十条铁锁缠绕巨大的黑铁塔身。 黑塔自宽广的裂土中拔地而起,极显突兀。 大大小小的阵法在半空中旋转,投下光影,将塔身包裹得密不透风。 这便是关押恶种的地方吗? 凌清清抬步渐渐靠近,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裂土之下岩浆“刺啦”的声响。 她行至天幕投下的光影之前,试探着伸出手越过它,并未发现异样。 看来无间中的阵法结界只针对魂体,对她一个活人没有影响。 凌清清走进黑铁塔,进入一条蜿蜒的悬廊,塔内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她自己微小的脚步声。 凌清清一手按着衔云,一边穿过悬廊,观察周围的动静。 终于她抵达悬廊尽头,踏上一处望台。 望台上立着两根蛟龙石柱,双龙眼泛着幽光,显得阴森诡异,一股刺鼻的血腥混着恶臭的气味忽然窜了上来,与石围天坑那尸山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凌清清抬手掩鼻,停在原地,点了身上几个穴位之后,这才松了手。 她凝神定睛朝台下看去,这才发现望台之下竟然是方血潭。 而潭中浸满白骨,更有无数尸身漂浮,有些形貌完好,有些大概是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腐蚀到看不起原本到模样。 无间中为何会有尸身,凌清清背后不禁泛起了凉意,她强忍心中不适,来不及细想,转而注意到了潭面的一道巨大法阵上。 此阵所至几乎将整个潭面笼盖,而法阵正中跪坐着一道白净的身影。 那人袍服雪白,纤尘不染,他背脊挺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清冷感,与周围污秽血腥的场景格格不入,仿若不慎落入污浊的一块无瑕白玉。 凌清清的心不自觉收紧,呼吸沉下。 这人便是传闻中的恶种吗? 对方似乎察觉到身后凌清清投来的视线,缓缓转过身,露出了半张脸来。 男子眉眼舒朗,面容清隽,略显苍白,胸前坠了一块晶莹润泽的长命玉锁。 这应当是人间之物吧…… 男子尾睫颤了颤,目光越过望台轻柔地落在了凌清清身上。 薄唇微抿,他道:“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生人了。” 铮—— 一阵铁链碰撞声后,男子摇摇晃晃起身,彻底将身子转了过来,凌清清这才注意到他的双手双脚被附着符文的玄铁禁锢。 男子似乎对凌清清的出现十分感兴趣,他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中回荡,更显孤寂:“你是怎么到这无间来的。” 凌清清并未从他的脸上看到半分恶意,相反,男子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带着友善的气息。 少女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视而过,并未从记忆中寻找出一张相同的面容。 元神与人的皮肉不同,它能展示出一个人真正的样貌。 凌清清确信,她不曾见过他。 “你就是恶种?” 男子笑了一下:“他们都这么叫我。” 凌清清没有说话。 大概是多年关在这无间实在太过无趣,男子并未放弃与凌清清交谈的机会。 他微笑道:“但也偶尔也巡逻的鬼将唤我蔺不烬,他们都说那是我在人间的名字。” 凌清清沉静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男子见她终于有了反应,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突然,他神情骤然变化,声音短促,如同哨音般:“来了。” “什么?”凌清清一时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但下一瞬息,少女的瞳孔猝然放大,惊骇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血潭上的法阵忽然爆发出一道刺眼的光芒,男子身上顷刻间北欧千万道血红咒文缠绕,他低头死死咬紧牙关,企图不让声音从唇齿中溢出。 咒文如同被赋予生命般在他肌肤上游走,直至攀爬上他的面颊,而后在一瞬间汇成数万条丝线。 咔嚓—— 凌清清听到一阵极为清脆的骨骼碎裂之声。 男人就这般随着他纯白的衣衫碎裂在她眼前。 扑通—— 尸块,骨块崩裂上半空,划出一道道轻盈的弧度,而后飞快坠下。 血潭中水花飞溅,它们或是沉入,或是漂浮潭面。 凌清清此时的心情难以用言语来形容,胃中隐隐有些不适。 她下意识想转过身,就在这时,她又听到了男人的叹息声。 凌清清回头,却见方才爆裂的尸身处赫然立着一道完整的身躯。 男人低头拉着袖摆,毫不在意脚下的血肉尸块,只是略带惋惜地盯着袖袍上溅染的血渍,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又脏了……” 凌清清神情有些恍惚。 看着男人的模样,脑海中不自然回忆起了一些画面。 那是她前世的记忆—— 前世的苏霖身上永远穿着万年不变的银白广袖衣衫,云行宗上的小道多为山间小路,到处都是泥尘,对于一般剑修来说,并不适合穿这种容易拖拽的宽松衣袍。 尤其是这种极为容易沾染灰尘的衣色。 凌清清也几次劝说过“苏霖”,但他宁愿每日勤换衣,也不愿换掉这种衣衫,她只以为是他个人喜好便也不再提。 直到一次—— 那时的“苏霖”还未彻底恢复根骨,只是初入道门,她带他下山捉妖历练时,因为她的疏忽,“苏霖”被小妖们拖走,她心急如焚赶去,生怕他被小妖所伤,却惊讶地发现小妖们都被他斩于剑下。 “苏霖”第一次下山便自己除了妖,她本是为他欣喜,可直至走近,她才发现“苏霖”剑下斩杀的不只是那几只恶妖,还有一些无辜被牵连的地精生灵。 可他脸上却不曾有半点愧色,甚至完全没注意到它们的存在,只是将目光汇聚在了他衣衫上被飞溅上的几滴血渍,惋惜道:“又脏了……” 他微眯双眼,目光在倒下的尸身中来回巡视,在发现根本寻不到“罪魁祸首”究竟是哪个小妖后,他像是泄愤般将它们碎尸。 若非凌清清上前阻拦,那些小妖怕是骨头渣子都不会剩。 那时她劝说自己,“苏霖”初入道门,对万物生死以及情绪并未有准确的认识与把控,只要多加约束劝告…… 她日复一日给他念《清心咒》,不知疲倦地教他如何看待万物生灵,她以为他终有一天会改变的。 可惜…… “苏霖”骨子里的凉薄与生俱来,根本无法改变。 诸如此类的事在日后时常发生,而凌清清也发现“苏霖”不仅不在意旁人生死,甚至是自己。 他对白衣的执着绝非只是因为单纯的喜欢—— 一次“苏霖”被妖邪所伤,利爪直接贯穿肩胛,鲜血浸透大片衣衫,他似无痛感般,木讷地望着伤口,转而就将目光转移到被撕裂染透的衣衫上,神情无比惋惜地喃喃自语:“又脏了……” 那时的她其实已经开始远离,不再盲目地以为自己那些话能够感化他,每次“苏霖”过了那条线,她便亲自押他入獬豸堂领罚。 而“苏霖”也稍稍有所收敛,至少不会明目张胆在她面前如此。 可那次他又失控了。 等到凌清清与另一只妖邪纠缠中抽身时,回身便看到,苏霖面孔溅染着扎眼的鲜红,他垂首站在妖邪尸身上,手里攥着它跳动的心脏。 妖邪身上几乎无一块完肉,她双眼竭力睁大,虽未开灵智,却也在“苏霖”残忍手段中本能地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那时的凌清清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似有所感,还不等她阻止,却见“苏霖”生生捏碎了它的心脏。 除魔卫道是修士应尽之责,害人妖邪理应就地伏诛,可并非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折磨杀害。 凌清清无法接受,将此事禀报师门,“苏霖”手段虽有些残忍,但并未伤及无辜,实在难以定夺,再加上他近日在修真崭露头角,名气渐涨,诸位长老对他也是越发喜爱,最后“苏霖”只是罚了一月的禁闭。 每当回想起“苏霖”捏碎妖邪心脏时那副淡漠神情,她便不战而栗。 她死死盯着男人的动作,唯恐前世之境再现…… 男人似乎注意到凌清清惊骇的眼神,只是抬头对她笑了一下以示安抚:“抱歉,吓到你了吧?” 他垂首看向潭中密密麻麻的尸身,声音平静,“我也不知道这次的‘死’状会这么惨烈。” “毕竟,我每次‘死’的都不一样。” 凌清清哑然失声,凝着血潭中的沉浮的身躯与残肢:“这些都是你?” “是我。”蔺不烬点头。 “无间地狱中命无间,我受炼狱折磨万生万死,永不会有尽头,这些血潭中的‘傀’。”他声音一顿,“我将他们称为‘傀’,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它们到底该被称为什么,若是唤作尸体又有些不合适……” “在无间中我的元神被赋予了‘傀体’也就是假肉身,会有肤感之痛,但又与活人真正的躯体不同。” “……” 凌清清抿了抿唇,让人看不清眸中的情绪。 “他们都说我曾经逃入人间,做了许多坏事,所以才要待在这里受罚。”似乎丝毫没有被方才的境况影响,蔺不烬撕下沾染血污的裙袍,抬起眉眼一脸轻松,与她搭起话来。 “那你呢?你是来做什么的,他们平日都不让那些小鬼靠近这里的。” “寻人。” “你是来找我的。”蔺不烬神色和缓,笃定道。 凌清清企图从他的面孔中找到破绽,可终归没能看出什么。 她点头:“是。” “你找我做什么?” 凌清清深深看了他一眼,薄唇轻吐:“偃术、傀儡丝。” 蔺不烬眼底一片茫然,歪了歪脑袋回望她的视线:“那是什么?” “与我为人那一世有关吗?”他似是懊恼般揉了揉头发,“可惜我不记得了。”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男子长眉微动,兴致勃勃道:“不过没关系的。” 他伸手攥住胸口前的那块长命锁,献宝似的一把拽下来,递上前:“他们将我的记忆全部封在这里了,可我解不开,你要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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