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看那脚印有来有往,离开时却少了两双,料想必然有贼人趁乱混入禁宫,意图不轨,悄悄令人在发现密道的地方守着,果然捉获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假内侍,人已经被送进了诏狱,今日子时之前,保管让他吐得干干净净!” 李元达听他做事甚有条理,心细如尘,不禁平添几分赏识,心说原主眼光不错啊,至少手下能力还是有的。 他摘下拇指上的扳指赐给姜朔,勉励道:“好好为朝廷做事,朕自不会亏待你的。” 姜朔颇受鼓舞,恭敬的谢了恩:“承蒙圣上器重,臣必定肝脑涂地以报!” 再回到诏狱之后,却有下属满面愁云,迎上前来:“什么刑罚都上了,那两人一个抵死不招,另一个趁人不备咬了舌头……” 姜朔心头微顿,眉头随之皱起,正头疼的时候,却见前去探查那处府邸来路的心腹回来了,驻足门外,欲言又止。 姜朔心有所悟,打发了下属继续审讯活着的那个,又以目光示意心腹随自己往偏僻无人处说话。 心腹面如土色,声音压得很低:“大人,我带着几个兄弟去查那处宅子,才知道那儿平日里根本没什么人住,再去官署查户主乃是何人,却发现那一页记档早已经被人撕去。” 姜朔眼底厉色一闪:“线索断了?” 心腹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属下原本也觉得这条线索这就到头了,正要往外走的时候,忽然想起另一事来。记录户主的不仅仅是房产名籍,还有当年崇仁坊开始营造时候的账本在,又往跑了几个衙门,发现这处房产几经周转,最后落到了梁家人手里……” 姜朔显然也是想到了某处,不禁变色,眼底凌厉愈显:“是哪个梁家?!” 心腹颤声道:“雍王长史出身的梁家啊,大人!” 姜朔脸色阴晴不定,晦暗难言。 心腹一叠声的劝道:“大人,这件案子不能再往下查了啊!雍王是圣上同胞的弟弟、超品亲王,丢的是圣上最宠爱的贵妃,一男一女攀扯在一起,能有什么事?这是咱们能沾的吗?!” 他抬起袖子胡乱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方才继续道:“就算他们之间没事,雍王手里居然有一条随时能够入宫的密道,这意味着什么?宫闱秘事也好,叔嫂乱情也罢,咱们这样的小石子,一脚就被踢开了,哪敢上赶着向前?” 又含了一万个小心,声音低之又低的警告道:“大人,就算事情真的水落石出了,咱们知道了这种皇室丑闻,圣上他还能容得下咱们吗?!不是属下怕死,是咱们得为全家老小考虑啊!” 姜朔心中五味俱全,一时无言。 良久之后,终于道:“我要想想,你先回去吧。” 下属应了声,心有不安的走了。 独留姜朔一人立在原地。 一阵冷风吹来,他猝然回神,只觉额头发凉,后背生寒,抬手去拭汗的时候,忽然间看见了自己拇指上那枚色泽通透的扳指。 让人窒息的,深重的绿色。 他忽然间打个冷战,清醒过来。 …… 时至深夜,李元达已经安歇,却有侍从在外小心翼翼的回禀,道是内卫副统领姜朔求见。 李元达披衣起身,往偏殿落座:“传他进来。” 姜朔入门之后,照旧向皇帝行礼,旋即又将勘察后得出的结论禀告于上:“珍贵妃一事,或与雍王府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又将自己查到的事情细细讲给皇帝听:“密道所在之处的那处府邸,被查出是挂在雍王府长史名下的,几经周转,的确做不得假。” “那两名假内侍进了诏狱,一个寻机自尽,另一个抵死不肯开口,臣见撬不开他的嘴,便大胆从雍王府逆推,果然发现雍王府上有两名擅于缩骨易容的门客,正与那二人特征严丝合缝……” 李元达听得默然。 此时更深露重,窗外夜虫低鸣,一阵寒风自半开的窗扉吹入,冰冷彻骨。 姜朔跪在地上等了又等,却始终不曾听闻皇帝发话,小心翼翼的抬起一点头去看,却瞧见了令他惊骇欲绝的一幕。 皇帝孤身一人坐在御座之上,神情戚然,一滴眼泪顺着他坚毅的面颊飞快的滑落,进入厚重华贵的地毯之后,很快消失不见。 “朕与雍王,兄弟也,一母同胞,何以至此!” 姜朔心头忽然涌出一股极为复杂的情感来。 而皇帝很快平复了情绪:“朕记得你是内卫副统领?” 姜朔道:“是。” 皇帝道:“你做事很妥帖,朕很中意。以后,你便做正的吧。” 姜朔心脏猛地一颤,一股喜意油然而生。 他全力克制住自己,没有显露异色,毕恭毕敬的应了声:“是。” 见皇帝再没有什么吩咐,姜朔站起身来,低着头快步退了出去。 姜朔走了,李元达却没有急于再去歇息,而是举步到了床榻前的小案前。 上边摆着薄薄的一张文书,上边加盖着京兆尹府的大印,如果姜朔的心腹在此,大抵就会认出,这就是被人撕去的那一页文书。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可身在最顶端位置的同时,早就注定与怀疑相伴终生了。 李元达起身取下灯罩的盖子,将薄薄的一页纸捻起来烧了,看着它逐渐化为飞灰,最终笑了一声。 “所谓皇帝啊。”
第70章 你的死活真的无关紧要3 华光殿的这一场大火,将宫内一众后妃及皇子公主烧出了宫,备受皇恩的珍贵妃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而与此同时,内卫却在珍贵妃所居住的华光殿后殿发现了一条暗道,暗道另一端的出口,则位于长安崇仁坊内的某座府邸,而该府邸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雍王府的长史梁文敏。 而内卫也在宫中擒获两名鬼鬼祟祟的假内侍,查验拷问之后发现这两人正是雍王府招揽的江湖门客。 两条线索都指向当今天子的胞弟雍王,然而接下来该当如何,就全得看皇帝的心意了。 是把雍王府长史梁文敏直接抓起来严刑拷打、逼问贵妃去向,还是皇帝下旨申斥雍王,令宗正与大理寺共同查一查这桩惊天大案? 又或者皇帝心慈,看在已逝皇太后的情面上,既往不咎,直接对外宣布珍贵妃因华光殿失火香消玉殒,将这一页轻轻掀过去? 李元达哪一条都不想选,悄悄令人请了教导过原主、向来以刚直不阿闻名朝野的柳太傅入宫议事,遣散侍从之后,将宫中之事尽数告知。 他黯然垂泪,伤怀不已:“朕与雍王,是手足兄弟啊,最为亲近不过。母后临终之前,再三叮嘱朕善待胞弟,勿要疑他,朕也答允了她老人家,他刚成年,朕便将他封为雍王,恩待甚矣,诸王皆往封地就藩,唯他一人留在京城,就差没把心肝都掏给他了……” 李元达一边哭,一边在心里骂原主傻逼,这不是上赶着在自己身边埋雷吗! 你又不是没儿子,把血缘关系这么近的弟弟留在长安干什么? 哪天来个政变,好叫他黄袍加身? 就算你在的时候能跟他兄弟情深,你能确保你儿子上位之后不觉得这个皇叔扎眼? 兄弟情深不是这么搞的啊朋友! 知道宫中那条密道通往何处的时候,李元达心里边就判了雍王死刑,别管他跟珍贵妃到底是不是清白的,跟原主究竟是不是手足情深,他都得死! 身为藩王,手握一条皇帝自己都不知道的、随时可以瞒着所有人杀入禁宫的密道,你他妈想干什么?! 雍王究竟有没有这个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这个途径,一旦他起了心思,后果不堪设想!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憨睡! 李元达动了杀心,脸上神情却愈发凄楚:“他若对贵妃有意,何不早将她纳入府中,偏等朕将其迎入宫中之后,又做出这种事来,朕以骨肉兄弟之情待他,唯恐哪里薄了他,却不知他将朕这个兄长的颜面置于何地?” 柳太傅作为当朝帝师、士林执牛耳之人,固然有刚直不阿、忠言进谏的美名,但与此同时也有着时代赋予的弊端——他是个铁打的直男癌。 对于珍贵妃这种出身青楼却备受皇恩,搞得皇帝荒废政事的女人,他只有一个看法——红颜祸水,该杀! 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皇帝自己也不是好东西? 忠君体国的士大夫怎么会有这样大不敬的想法,天子一定是圣明的,若是某一日他做出了什么不圣明的事情…… 一定是妖女狐媚,蒙蔽圣心! 当初皇帝一意孤行要迎珍贵妃入宫,柳太傅便极为反对,朝堂之上为此直言进谏,只是皇帝鬼迷心窍,一心痴恋贵妃,钻了后宫之私乃是天子家事的空子,在朝中几个马屁精的鼓吹之下将贵妃接进宫去了,最后此事以柳太傅与言官在朝堂上连骂数日草草收场。 那时候柳太傅就把那女子看成了商之妲己、周之褒姒,是祸国殃民的源头,魅惑君主的祸根。 现在再得知这女子竟然还跟雍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登时横眉怒目,内心深处积蓄已久的愤怒煤气罐被拧开了阀门: “老臣早说此女出身娼门,未蒙圣教,绝不可迎入宫中,受命妇朝拜,乱我朝根本,如今她又勾结藩王,私通宫外,做出这等□□无耻之事……” 李元达坐在御座之上抹眼泪,听柳太傅滔滔不绝的喷了珍贵妃许久,终于见他转了脸色,调转刀锋,直劈雍王:“雍王身为藩王,承蒙陛下爱重,不曾就藩,留于京中,他便是这样回报陛下圣恩的吗?!” 李元达赶忙替雍王解释:“朕的弟弟,朕自己了解,他大抵也是一时为妇人所惑,没什么坏心的……” “陛下,事到如今,您又何必再自欺欺人?!” 柳太傅目光惊痛,神情中隐约泄露出几分不忍:“您生性仁善,宽待雍王,可他又是怎么对待您的?臣所虑者并非后宫与雍王有秽乱宫闱之事,而是那条随时可以入宫的密道啊!” “事发之前,您知道那条密道吗?您不知道,可是雍王知道!他知道,却隐瞒下来,没有告知陛下!雍王究竟意欲何为?他是否有大逆不道之心?!” 李元达勃然变色:“太傅岂可如此离间我天家骨肉!” “陛下!事到如今,还请陛下听老臣一言!” 柳太傅一掀衣摆,跪下身去,行过大礼之后,苦口婆心道:“宫中竟有密道通往皇城,宫城禁卫有隙,雍王既然窥得此事,何以不曾告知陛下?华光殿乃是后宫所在,雍王却可随时经由密道潜入,珍贵妃腹中之子,生父究竟是谁,陛下心里难道不犯嘀咕?” “既是修建密道,又哪有只建一条的道理,依臣所见,陛下真应该趁着后妃及皇子公主往行宫避难之际彻查此事,排查隐患,以防万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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