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内侍面露难色。 李元达见状,便厉色道:“怎么,朕使唤不动朝臣,难道也使唤不动你了?!” 几位重臣不由得低下头去。 却听那内侍战战兢兢道:“陈嬷嬷,陈嬷嬷她已经气竭而死了!” 李元达大为惊骇:“你说什么?!” 他一把扯住那内侍衣襟:“怎么回事?!” 那内侍小心翼翼又迅速的将自己得知的消息说给圣上听:“就在方才,有个形容狼狈、身受重伤的老妇要闯禁宫,身后还有人在追赶,禁军匆忙将人押住,却听那老妇自称是昔年服侍过太后娘娘的近侍女官。” “几日之前,她想要以太后娘娘的遗诏来救雍王殿下,不成想刚出王府,便被人抓住,关押起来,严刑拷问,就在昨夜,雍王殿下薨了,看守她的人也不再注意,她这才趁机逃了出来……” 李元达颤声道:“母后居然留有遗诏?” 又急忙追问:“遗诏何在?!” 那内侍忙道:“已经遣人往雍王府去取了!” 李元达恍若失魂,松开抓住他衣襟的手,呆呆愣愣的跌坐回原处。 几位重臣彼此交换一个视线,一时之间,竟也无人胆敢做声。 不多时,便有侍从匆忙来禀:“遵从陈嬷嬷的遗言,找到了太后娘娘留下的遗诏。” 近侍小心翼翼道:“圣上?” 李元达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涩声道:“呈上来吧。” 内侍应声。 他接到手里,展开细看,脸上血色愈发浓烈,眉头痛苦的颤抖几下,忽然间一口血吐了出来。 众人大惊失色,柳太傅甚至顾不得礼仪,上前去将哀毁不已的天子扶住:“圣上,圣上!” 又厉声吩咐左右:“还不去传太医?!” 承恩公捡起掉在地上的太后遗诏看了,神色也颇悲愤,近前去将柳太傅挤开,亲自搀扶着皇帝外甥,盛怒不已:“自称人臣,却在这里做逼迫天子的事情,尔等怎么有颜面以国家柱石自居?!” “雍王有罪,雍王该死,可你们别忘了,天底下只有一个人有资格赐死他,那就是天子,你们居然敢越俎代庖,代天子行事!” 又流泪道:“太后娘娘临终之前,最是牵挂雍王,而圣上向来与雍王友爱,你们逼死了雍王,让圣上违背了太后娘娘的遗诏,怎么还有颜面继续在朝堂上做恺悌君子!” 李元达一直堵在心口的那口气终于艰难的吐了出来。 他放声大哭,悲恸的简直像是要把心肝都呕出来:“我为人子,却如此违逆母后的遗命,我死之后,该如何去见高庙,又如何以对定陵啊!” 又强撑着支起身体,声色俱厉道:“朕的话是耳旁风,太后的遗诏你们都敢视若无睹,你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彼辈非人臣也!” 对于臣下而言,再没有比“非人臣”更严厉的指责了。 如是一来,不只是严丞相,连柳太傅与庞司空也齐齐摘掉官帽,叩头请罪。 虢国公就在这时候上场和稀泥:“几位老臣也是挂怀社稷,故而如此,才有些越矩……” 又站在天子那边斥责几名朝臣:“但是居然有人敢扣押太后娘娘生前的近侍女官,害其性命,以至于圣上违逆定陵太后遗命,更是罪不容诛!” 没人知道扣押陈嬷嬷的人究竟是谁派去的,匆忙之中,也没人有心再去探究这些了。 只是事已至此,总要有人出面收拾残局,相应的,也总要有人对整件事情负责。 严丞相颤颤巍巍的拜了下去:“臣为丞相,统御百官,年迈昏庸,有失察之过,再无颜面侍奉天子,臣今请乞骸骨……” 李元达殊无挽留之意,寒声吐出来一句:“准!” 庞司空也忙附和:“臣年岁与丞相相当,亦乞骸骨!” 李元达面笼寒霜,冷冷的觑着他,又道了一声:“准!” 随之,柳太傅也主动请求致仕。 李元达的语气却比对待前两人稍稍柔和几分:“太傅也要在此时离朕而去吗?” 柳太傅叹道:“臣是无颜再见圣上……” 李元达没说准,也没说不准,太医就在此时过来了。 他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打发朝臣们退下了。 几名叱咤风云多年的重臣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关上门的前一刻,尤且听见天子在同近侍低语。 “皇弟他,当真走了吗?” 内侍低低的应了一声。 天子的声音里平添了几分哽咽:“他比我要小三岁,还没有成家,连个祭祀的后人都没有啊。” 紧接着,又有气无力道:“我作为兄长,怎么能眼看着弟弟无人送终?传旨,将淑妃所出的皇次子过继给雍王为嗣……” 内侍惊慌不已:“圣上,您膝下总共也只有几位皇子而已啊!” 却听天子哭道:“儿子有什么打紧?若是可行,我真恨不得用自己来换皇弟活过来才好!勿要啰嗦,去传旨吧……”
第77章 你的死活真的无关紧要10 天子将淑妃所出的皇次子过继给雍王的旨意刚落地,淑妃便晕过去了。 醒来之后伏床大哭,又匆忙要往宣室殿去向天子求情。 她的儿子过继给雍王,也不过得个亲王的爵位罢了,可失去的却是登临至高之位的可能啊! 成了雍王的儿子,当今一系的帝位,与他还有什么关系? 皇后听闻消息,也是心惊。 前不久圣上才说要好好考虑这件事情,怎么冷不丁的就把皇次子给过继出去了? 倒是左右的宫人喜形于色,尤其是她的乳母林妈妈,眉宇间的笑意更是遮都遮不住。 皇后明白乳母的心思。 从前她与丈夫感情平淡,不过是明面上维持着罢了,后宫之中淑妃得宠,皇次子倍得圣上青眼,后来淑妃稍显落寞,却又有了一个珍贵妃。 淑妃还可以说是母凭子贵,但珍贵妃膝下连个女儿都没有,却直接将她比到了尘埃里。 若她是孤身一人也就罢了,可她有母家亲眷,还有儿子,不能承继帝位的嫡出皇子哪会有什么好下场?! 现下可倒好,淑妃所出之子被过继给了雍王,再无承继大统的可能,而昔日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珍贵妃,也早已不知所踪…… 如此情状之下,皇后应该欢喜的,可不知怎么,心头却总有一层隐忧。 昔年当今圣上何等宠爱淑妃啊,皇次子更甚至一度有宠甚于中宫之子,待到珍贵妃入宫,淑妃却是秋扇见捐。 而所谓的珍贵妃,如今又还有几个人记得她呢! 皇后只觉物伤其类。 更不必说,她脑海中尚且盘旋着那日去见圣上时,当今天子说过的话…… 圣上是不是早就打算好如此处置皇次子了? 外人可能以为当今将亲生子过继给雍王是因兄弟之情,但皇后却很清楚,即便当真是因为圣上不忍胞弟地下无人祭祀,可其中也一定有相当含量的原因,是出于对淑妃母子的惩处! 可既然如此——当今天子对于雍王的所谓兄弟情谊,又究竟有多少? 甚至于雍王的死,还有先前当今着了魔似的对于珍贵妃的宠爱…… 真真假假,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皇后只觉得浑身发冷,脊背生寒,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此时,却有宫人匆忙前来回禀:“娘娘,淑妃娘娘无诏前往宣室殿,言语之间又对于薨逝的雍王诸多不敬,惹得圣上大发雷霆,褫夺封号,将其废为庶人了!” 周遭侍从们难掩幸灾乐祸之色,唯有皇后悚然一惊。 她将不由自主打颤的手收到宽大的衣袖之中,强作镇定之态,温和道:“先使人去顾看雍王世子,不要叫宫中人捧高踩低,怠慢了他。” 又问传话的宫人:“对于庶人张氏,圣上又是如何安置的呢?” 宫人拜道:“圣上虽恼恨于张庶人无礼,但到底怜惜她失子之心,且又要顾惜雍王世子的颜面,遂下令将其遣回寝殿,以后以婕妤的份例对待她,封宫,张庶人非死不得出。” 皇后默然良久,终于传了心腹过来:“你亲自去送淑妃,跟尚宫局打声招呼,一切……就照圣上的意思来吧。” 心腹领命而去。 …… 雍王死了,先前纷扰许久的大逆案也算是划上了一个句号。 但因为这桩案子而引起的风波,却没有停歇。 李元达病歪歪的倒在床上养病,顺手把雍王的丧事推给了礼部和太常,还不忘让给弟弟选个好听的谥号,同时又快马加鞭把淑妃之子过继了出去。 然后就是在家数钱。 章六这家伙讨厌归讨厌,但他是真有钱啊! 美滋滋~ 期间丞相严冲上疏请求致仕。 李元达痛快的准奏,赐千金,恩荫其子孙,待之甚厚。 羊毛出在章六身上,他又不心疼! 庞司空也正式上疏请求致仕。 李元达痛快的准奏,赐千金,恩荫其子孙,待之甚厚。 羊毛出在章六身上,他又不心疼! 而且在本质上来说,他与这几位老臣其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院,更非个人层面上的仇怨。 只是皇帝与分权,本身就是南辕北辙,借着这个机会轻轻松松的把丞相这个职位瓦解掉,又没有发生流血事件,堪称是再好不过了。 柳太傅也主动上疏请辞,这一回,李元达却没有直接批复,而是再三加以挽留。 严丞相与庞司空年迈,马上就要到七十致仕的门槛上了,但与他们相较而言,您还很年轻呢! 如此反复拉扯几次之后,柳太傅倒是没有再行上疏,只是李元达却听心腹来禀——柳太傅生病了。 传了太医来问,对方含糊的应答了几句,却又说不出究竟是什么病症,如是一来,李元达也就明白了。 身体上没病,那就是心病了。 他白龙鱼服,往柳太傅府上走了一遭。 先前说柳太傅还很年轻,那是跟严丞相跟庞司空比较起来,就真实年龄来言,也是个年近六旬的老人了。 人上了年纪,一旦病起来就格外吓人,柳家没有出仕的儿孙们都回到了祖宅,整座府邸气氛凝重且肃穆,庄重的有些吓人。 李元达叫柳太傅的几个儿子毕恭毕敬的陪着进了正房,彼时柳太傅刚吃完药,倒还醒着,见当今天子亲自前来探望,着实一惊,马上便要起身行礼。 李元达将人按住了:“您是我的老师,我是您的弟子,既然出了宫,便该是学生对您执弟子礼,怎么能叫您向我行礼呢?” 又关切道:“老师,还请保重自身啊!” 柳太傅定定的注视他几瞬,终于低声应了句:“好。” 李元达便顺势同他谈论起柳家的子弟们,又传了柳太傅的孙辈来考校学问,知道老太傅不愿儿孙无功而居于高位,便只点了两个实在出众的授了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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