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内中原委细细道来:“吴王苑中有一匹名马,唤作枫叶红,乃是前年天子所赐,只认吴王为主,旁人不可骑乘,吴王感其忠义,最为钟爱,专门点了两个马奴负责照看,从早到晚不能离人。” “昨日却有人抓了照顾马的马奴之一去京兆尹府状告,说那马奴这两日流连赌坊,几乎把裤子都输没了,先前欠了他的账,也是一拖再拖,京兆尹府的司录参军是咱们的人,察觉内中可能有些蹊跷,便悄悄将人扣下了……” 信王并非痴愚之人,立时便明了了其中蹊跷: 倘若枫叶红尚在吴王苑中,这马奴怎么敢擅离职守,出去赌钱? 若是枫叶红忽然间病死了,又或者是他丢了差事,料想也不敢如此肆意! 既如此,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枫叶红此时不在吴王苑中,无需他日夜守候顾看! 而枫叶红只许主人吴王骑乘,也就是说,吴王不在府上至少两日了! 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啊! 信王眼底跳跃着浓浓的期许,手指也不由得轻轻搓动起来,脑海中飞速的思考着——这是真的吗? 会不会是吴王专门放出来,用以麻痹他的烟雾弹? 可如若是真的,白白放过了这个机会,岂不可惜! 信王没有做声,起身来绕着书房踱步半晌,忽然道:“再过两个月,仿佛就是天子的寿辰了?” 长史应了声:“是。” 信王立时便道:“本王身为天子长子、诸王之首,岂能不率群弟为父皇圣诞筹措一二?礼部准备的是礼部的,那是国家仪典所在,我们亲自准备的,那才真是孝心呢!” 说干就干,信王马上着手准备,遵从齿序,依次拜访诸皇子,首先登的就是陈王的门: “天子圣诞在即,做儿子的怎么能毫无表示?不如咱们就从各自封地之中拣选一二可供赏玩之物奉上,一来聊表孝心,二来好叫天下臣民见证我朝地大物博,无所不有,皇弟以为如何?” 关系到头顶那位难缠的爹,陈王能说什么? 啊好好好。 信王得到准信,马上就去拜访下一个弟弟了。 如此一直到了吴王府,却是吴王妃出来待客:“王兄来的不巧,外子往玉泉祠静修去了……” 信王听罢,心头不由得微微一动。 真不在家啊。 又将来意告知吴王妃:“天子圣诞在即,我与诸位皇弟想着筹办一二,叫他老人家高兴,前边几位皇弟都应下了,弟妹,你看?” 天子无小事,更别说其余诸王都已经应允,吴王妃不敢叫自家府上凸显出来,立时便道:“既如此,我即刻便使人去请王爷回来。” 信王唯恐叫吴王妃勘破自己的心思,此时并不紧逼,含笑起身:“玉泉祠在城外,一来一回,得两个时辰呢。我暂且往别家皇弟府上去,待到晚间时候,再来拜访。” 吴王妃笑着替丈夫告罪:“您是长兄,哪有一而再再而三来见弟弟的道理?待外子回来,我让他往您府上去请罪……” 寒暄着送了信王出去,吴王妃马上打发人往玉泉祠去找人,信王听得回禀,抚着下颌上的胡须,心下疑惑:难道吴王真在玉泉祠? 为了不露出蛛丝马迹,仍旧是按部就班的前去拜访其余皇子。 吴王妃的人到了玉泉祠,拴住马之后,便入内去寻吴王,结果只见侍奉王爷的宦官在此,却不见吴王及其心腹侍从,着实不解:“王爷何在?府上出了大事,王妃打发人小人请王爷回府……” 那宦官脸色微变,强作镇定道:“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 来人道:“这小人如何得知?只是听王妃娘娘身边人说,仿佛同天子相干,事关重大。” 那宦官闻声,脸上不由得平添几分忐忑,觑着来人神色,忽的“哎呀”一声,叹道:“你怎么偏赶在这时候来了?王爷在此地待得闷了,刚刚才带了人进山散心!” 来人猝不及防,当即一声惊呼:“这可怎么办?王妃娘娘还在府里等着呢!” 那宦官便让他先去里边喝水:“我打发人进山去找吧,但愿王爷别触景生情,起了入山访贤的心思!” 等把来使忽悠进去,马上让人去找吴王:“十万火急的大事,王爷当速速回京!” 那边吴王妃在府里数着时辰,算计着丈夫也该回来了,结果却一直没有动静。 来回两个时辰的路程,这都快三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人? 派去的人也没回来送个信儿。 吴王妃等得心焦,又有些隐隐的不安,支着下颌在前堂静等,冷不丁听到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乎是从座椅上跳下去般迎上前去:“是王爷回来了吗?” 却是自己的贴身婢女小心翼翼的回话:“信王殿下打发府里的管事过来,说明日请王爷过府吃酒,同诸皇子一道商议天子圣诞之事……” 吴王妃心乱如麻,说了句:“知道了。”便摆摆手,打发她下去。 又等了片刻,到底是牵肠挂肚,便又使人出城:“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城外的玉泉祠里,那宦官见了人,几乎是要哭出来了。 这会儿去找王爷的人只怕还没到王爷跟前呢,王妃都派了第二波人过来了。 他用吴王入山散心的说法糊弄住了第一波人,却糊弄不住第二波,对方闻言之后马上就翻身上马:“既如此,我等便先回府给王妃娘娘送信,久不见消息,王妃娘娘很是记挂。” 吴王走的时候把一干身手高强的心腹都带走了,此时这宦官想要拦人,却也无能为力。 夜色已深,吴王妃此时却还未歇息,听侍从回禀,道是王爷进山去散心了,眉头猛地跳了一下。 她手持着茶盏,又问了一次:“福庆是这么说的?” 侍从道:“是,福公公说王爷在城外待得闷,便进山透气去了。” 吴王妃猝然发出一声冷笑:“备马,我要出城!” 福庆这个老东西,打量她是傻子吗?! 吴王年前卧病,便是因为离京办差为人所袭,不甚摔落山涧,打那之后他便对于山林之地生了忌惮之心,连天子秋猎都以身体未曾痊愈为由推了,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因为苦闷,而生出入山散心的想法?! 岂不荒唐! 吴王不可能进山,福庆却说他进了山,既然如此,那老奴是想掩饰些什么? 吴王妃往内室更衣,侍从则去备马,一刻钟之后,一行轻骑在吴王妃的率领下扬鞭出了京城。 信王得知消息,不由得抚掌大笑:“原先还只有六七分把握,现在却是十分的稳妥了!” 长史在侧,也是失笑:“看起来,吴王是连吴王妃也一并瞒住了啊,那可是个眼睛里不能揉沙子的主儿,有吴王妃在,王爷只怕无需露面,便可心想事成了!” …… 吴王妃出了城,马上往玉泉祠去,到了地方却不进门,先让人把整个玉泉祠给围了:“一只苍蝇都不准放出去!” 又使人去传了福庆来,开门见山道:“王爷何在?!” 福庆眼见吴王妃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不由得暗暗叫苦,自家王爷是个何等温润如玉的君子,怎么娶了这么个蠢笨莽撞的女煞星! 作为王妃,遇事不帮着夫君遮掩也就罢了,怎么反倒把事情闹的这么大? 若是传到天子耳朵里…… 福庆越想越觉得自己主子委屈,奈何局势如此,又不得不低头,躬身近前,低声道:“此事另有内情,还请王妃屏退左右,听老奴细细分说……” 侍从们手中持着火把,那明亮的火光在吴王妃脸上跳跃,她微微一笑,手中马鞭“啪”的一声厉响,径直抽在了福庆身上。 “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玩弯弯绕绕那一套!” 吴王妃冷笑道:“把这个刁奴吊起来打,打到他肯张口为止,不肯说,那就直到打死!” 福庆脸色大变:“你敢!” 他色厉内荏:“我是侍奉过德妃娘娘的旧人,王爷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吴王妃嗤笑一声:“哟,好了不得啊!‘王爷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知道的你是奴才,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天子呢!不识抬举的东西,现在你想说,姑奶奶我还不想听了呢!” 她略微侧一下脸,寒声道:“堵住这老奴的嘴,拖出去,打死为止!” 福庆脸上惧色毕露:“王妃娘娘……” 左右却不迟疑,领命带了拼死挣扎的福庆退下。 倒是她的贴身婢女小心翼翼的近前来,低声劝道:“姑娘何必同这老奴置气?他说的也有些道理,到底是侍奉王爷多年的旧人,要是王爷知道……” 夜色幽深,没人看见吴王妃眼底有泪光一闪即逝。 她声音低不可闻:“知道就知道吧,无所谓了。” 吴王不管她的死活,还指望她顾全吴王? 他不在京城,也不在玉泉祠。 从她打发第一拨人到玉泉祠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五个时辰了——五个时辰都没能赶回来,他肯定是出京了。 身为藩王,他难道不知道无诏离京是多么大的罪过?! 一个不好,别说吴王府,连她的母家都要受到牵连! 而他甚至于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只交代几句,说是要到玉泉祠静修,便离了府。 他信不过她。 甚至于他们成婚这么久,都没有圆房。 吴王妃试探着主动了几次,都被他客气又不容拒绝的推开,最后,她的心也死了。 她不想再主动了。 明明她是他的妻子,他是他的丈夫,可是他的行径却让她觉得,她好像是一个不知廉耻的下贱女人。 这样一个将她视为无物,可以将她和她的母家置之度外的丈夫,她要来做什么? 吴王妃太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她必须把这件事情闹大,必须叫人打死福庆这个奴才,以此跟吴王划清界限。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前脚信王来府上拜会,后脚就叫她发现丈夫其实悄悄离京了? 这件事,她不做,有的是人会做。 而她必须要叫天子知道,吴王离京的事情,她一无所知! 如此,就不会牵连太广。 她可以死,但她不想牵连到自己的母家。 更深露重,门外隐约有棍棒落在肢体上的闷响声传入耳中。 吴王妃无声的流下了一滴泪。 为她自己这可悲的命运。
第83章 雾草,野猪有挂5 福庆曾经侍奉过吴王之母德妃,乃是德妃宫中内侍总管的徒弟,自打吴王落地之后,便被德妃指去伺候幼主,吴王之于他的情分颇是深厚,因此在王府之中,莫说是一干管事仆婢,连吴王妃都略略客气几分。 可说白了,吴王妃的客气并不是因为怕他,只是为着吴王的情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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