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先帝手中接过帝位,与从皇后手中接过帝位迥然不同! 要是前者,除非做出实在天怒人怨的事情,亦或者是众叛亲离,否则,基本上没人能把你拖下帝位。 但要是后者…… 皇后毕竟只是皇后,且宫中又有别的皇子,一旦外边生出异议来,新帝屁股底下的这把椅子,却未必能坐得稳。 再则,一旦此事成功,对于新帝而言,也是开了一个极坏的先例。 新帝的嫡母、当朝太后可以立一位天子,那么,她可不可以废一个天子?! 能立,当然也就能废! 他这把椅子是先帝传给他的,既然如此,皇后作为先帝从属于先帝的妻室,自然没有资格将其废黜,她都做不到的事情,更遑论昌华长公主了。 嬴政的心安了,再看面前涕泪涟涟的全妃,心下难免不解,又有些好笑,取了手帕叫她擦拭眼泪:“我当是多大点事呢。” 全妃攥着那张帕子,有些担心相伴多年的儿子会因此责难她:“在那之后,我跟三省隔段时间也会见一面,他没有要挟我,是我自己愿意……” 嬴政又说了一遍:“我当是多大点事呢。” “那很好啊,”他说:“先帝在的时候,对您并没有多少温情,现在他去了,有个人愿意关怀您,照顾您,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又问:“需要把他调到您身边来吗?这样的事情,您或许不太好开口,但是我可以开口。” 全妃如何也想不到儿子会这么说,愣愣的看着他,好半晌过去,才难以置信的憋出来一句:“你,你是在说气话吗?” 嬴政摇头,见她只是攥着手绢不动,遂从她手中接过那张帕子,抬手为她拭泪:“不是在说气话。我是真的希望您能过得好。” 先帝在时,可以为了展示自己知错就改的决心而将她打落地狱,对她而言,又有什么恩义呢?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这大好年华里为先帝苦守! 而三省…… 他肯为全妃撒那样一个弥天大谎,想来也的确是对她有心吧。 嬴政看得很开:“等此间事了,您要是愿意,可以跟他一起到行宫去生活,那里不像这国都宫中,人多眼杂,您尽可以自然处之。” 嬴政表达的:不让私生子抢我皇位的妈妈就是绝世好妈妈! 全妃听到的:丧偶之后,儿子鼓动我去开银趴! 有一说一,我儿子的接受能力不是一般高啊…… 寻常人家里,儿子都会因为母亲改嫁而不情愿呢,他却这么快就接受了…… 还让我跟三省去行宫住? 真亏他想得出来。 全妃先是诧异,往深里一想,心里忽然间酸涩起来。 这个傻孩子啊。 “当娘的怎么会忍心抛下你一个人,叫你孤零零的在这儿呢?” “在我心里,谁都不如你重要。” 即便是我自己。 在嬴政身上,爱恨都表现的同样激烈。 让他爱着的人,越是想要推拒他的爱意,他就越是要把胸膛剖开,将自己的满腔热血和诚挚都展现在对方面前。 而全妃又何尝不是如此? 待到双红忙完手头的事情过去,就见太妃和新帝母子二人相拥流泪,不由得吓了一跳。 这是发生什么了啊…… …… 嬴政问了全妃,知道江茂琰此时只是被下狱,但是还没有被问罪处死。 对于该如何处置他,朝堂上存在着极大的争议。 有人说他是国之功臣,不该被问罪下狱,受此折辱,也有人说他是当朝第一奸贼,当杀之而后快。 也有人观望不语。 至于嬴政的想法嘛…… 有功当赏,有过当罚,而江茂琰对于周国,又有什么罪过呢? 他不是会鸟尽弓藏的君主,江茂琰也不该是大周的商鞅。 而在此之外…… 夜色深深,这座宫阙里多半的人都已经安枕。 全妃也被双红搀扶着回去歇息。 只有嬴政一个人提着酒壶走出殿去,继而斟酒一杯,遥遥向先帝寝宫所在的方向祭拜。 “薄酒一杯,聊以祭奠大行皇帝,也提前祭奠正在他寝宫里鬼混的昌华长公主跟柏彦卿。” 酒水洒在地面上,一股醇香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嬴政又倒了一杯,抬手饮下:“实在是对不住陛下,今晚我替您做主,玉成了我母亲和三省的好事。作为交换,替您保住江茂琰如何?” …… 此时此刻,九泉之下。 周帝已经激烈辱骂了昌华长公主跟柏彦卿一个时辰。 短暂的中场休息过后,又开始激烈辱骂暗地里恋慕着昌华长公主的老六。 然后他就接到通知——坏了,你家老六被老六夺舍了! 周帝:“???” 到了地方一看,再那么一打听,他直接惊住了。 再听听这老六跟他娘说的那些话,更是一整个无语住。 可是…… 可是。 “你这个小王八蛋!” 周帝喉咙发酸,在地下湿了眼眶:“说出口的话一定要给我办到啊!”
第230章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44 江茂琰的运道实在有些不济——因为先帝是在他单独奏对的时候晕倒的。 彼时殿中没有侍从,谁也不知道这君臣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先帝刚倒下去的时候,江茂琰也惊住了,回神之后,赶忙遣人去给皇后和宋王送信。 这其实是完全符合流程和法度的做法。 皇后是先帝的妻室,六宫之主,她的儿子眼见着就要是继位之君。 而宋王呢,是先帝的叔父,宗室的中流砥柱。 再有江茂琰在这儿,内宫、宗室、前朝,这三驾马车就算是齐全了。 问题出在距离和利益纠葛上。 宋王在宫外,皇后就在宫里,这能一样吗? 更别说江茂琰虽然身在宫中,但是先帝骤然晕厥过去,事发突然,一旦处置不好,闹的满城风雨,说不定列国也会蜂拥而上,想要来沾沾便宜。 偏生先帝此时倒下,不能视政,但是皇长子…… 说真的,江茂琰对他持有的信心相当有限。 出于封锁消息的考虑,他没法,也不能立时将这件事情宣扬出去。 这也就导致了皇后前来时宋王未至,她独揽大局的场面。 先帝这段时间,正跟江茂琰筹谋着要费除掉世卿世禄制,跟旧贵族们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而皇后的出身所限,她是一定会反对这件事的。 江茂琰的悲剧因此而生。 皇后在问过御医,得知先帝醒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之后,便做出了一场豪赌——指责江茂琰图谋不轨,威逼君上,以至于皇帝怒极晕厥。 如果皇帝在这期间醒来,那依照他对江茂琰的看重,只怕当场就会跟皇后恩断义绝。 但是皇后赌赢了。 皇帝没有得到那万分之一的幸运。 等到宋王匆忙赶来,江茂琰已经是百口莫辩,皇帝的确是在他单独奏对的时候出的事,甚至于还有近侍在旁“恰到好处的”听见了些什么…… 皇后是六宫之主,皇后的儿子几乎是毫无异议的下一任君主,她对于宫廷侍从们来说,是绝度的权威,是近乎噩梦的恐怖存在,尤其是此时皇帝几乎不可能再醒来了。 这些人很明白自己应该长一张怎样的嘴。 宋王对此保持了相当时间的沉默。 要说对周国的看重和对皇帝本性的揣度,宋王绝对要胜过皇后,可是这个时候,他没必要,也无法去跟皇后抗争。 因为皇位大概率要交给皇长子。 而以这位殿下跟江茂琰的宿怨,即便此时将其保下,来日皇长子登基,他也一样要死。 故而宋王只是开口,为江茂琰求到了一线希望:“暂且入狱吧,至于究竟如何处置……这是一位首相,到底还是要同前朝商量的!” 皇后答应了。 政治,本身就是一种权衡。 之后皇长子匆忙之间被推上高位,诸事纷扰,倒也顾不上江茂琰。 好容易有了时间,他又死在了床笫之间…… 倒也是江茂琰的幸运。 儿子的丧命给了皇后致命的一击,她强撑着安排了当时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的结局,没多久也撒手人寰。 朝堂、宗室、内宫,朝堂失了江茂琰,内宫少了皇后,虽然后边皇后效仿齐国令昌华长公主辅政,但就昌华长公主那两下子,在真正的政客眼中,纯粹是小儿游戏罢了。 此消彼长,宗室的话语权变大了。 宋王力排众议,保住了江茂琰,虽然此时人尤且在狱中,但起码衣食无缺,尚且安好。 嬴政飞速的梳理着脑海中那些过于纷杂的线索,继而求其本源。 当下之局,谁是我的朋友,谁又是我的敌人?! 钱袋子,军队,还有人心,该先握住哪个?! 我是得到了先帝认证的新君,宗室天生就是我的拥趸! 我是当朝天子,内宫之中唯一能够在身份上压制我的,就是我的母亲! 至于军队——这是先帝与江茂琰亲手打造出来的虎狼之师,是打破世卿世禄制的铁锤和利刃,他们出于微末,后登高堂,本就是与公卿士大夫们相背而行的一群人! 嬴政没去考虑财政,也没去想昌华长公主,更没有去想那个留宿内宫的宰相柏彦卿——这些统统都不重要!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嬴政便在侍从们的卫护之下骑马出宫。 守门的将领拦住他:“陛下,您这是要到哪儿去?” 嬴政一手持马鞭,另一只手勒住缰绳,宽抚着身下那匹有些躁动的骏马,并不回答,只是神情冷静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将领怔了一下,转瞬之间,心思百转。 他毕恭毕敬的让开了道路:“臣宫门都尉唐骏,恭请陛下圣安!” 嬴政随意的朝他点一下头,扬鞭而去。 …… 昌华长公主此时已经起身,自然有人匆匆去将这消息告知于她。 近身侍奉她的宫人有些不满:“咱们公主如此辛呕心沥血的,到底是为了谁?可恨他竟如此不知好歹!知道的会说是陛下不通恩义,不知道的,倒以为是公主对不住他!” 昌华长公主也不高兴,但是好歹辅政一段时间,有了些城府,脸上并不显露,只说:“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有自己的想法,也很正常。” 昨晚熬夜批阅奏疏,难免辛苦,直到此刻,她都觉得肩膀酸痛。 这时候不远处帷幔一掀,那位丰神俊朗的、大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宰相柏彦卿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遵从他和昌华长公主的约定,为了营造长公主和宰相一心的假象,昨晚他照旧留宿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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