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道:“因为夏太后为穆宗皇帝诞育了后继之君,庄宗皇帝登基之后,遵从国法,宣扬孝道,册封自己的母亲为皇太后。” 嬴政微微颔首,脸上在笑,眼底却含了三分肃杀之气,又问:“既然有此旧例,那朕的母亲,何以至今都只是太妃?!” 礼部尚书不能对。 当日先帝大行之后,他也曾经提议过要册立全妃为皇太后的,只是这个提议,却遭到了昌华长公主的极力反对,连孝昭皇后本人,也是不置可否。 说到底,还是这母女二人,不觉得全妃有资格跟皇后平起平坐。 只是时移世易,这会儿陛下当政,算起账来,却是要将此事说个清楚明白了。 礼部尚书到底还是有着几分聪明,见今日之事如此,料定昌华长公主多半已经不能翻身,而年轻的天子只怕也不想再见到自己这样的老臣,当机立断,马上摘下官帽,叩头请罪: “臣年老昏庸,不堪担此重任,今日犯下如此大错,不敢再厚颜无耻,忝居高位,只求陛下与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为太妃操持完加封太后的典制之后,便致仕归乡!” 嬴政脸色便都未变,便道:“准奏!” 对于朝臣们来说,全妃究竟是太妃还是太后,其实都无关紧要——反正新帝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这谁都改变不了。 但是对于昌华长公主来说,这很重要! 一个出身西域的卑贱女子,居然可以得到与她母亲一般的尊荣,这怎么可以? 她几乎立时就要出声反对,不曾想却没有夺得先机,就在嬴政吐出“准奏”二字的同时,便有早就侍立在侧的郎官行礼上前,开始宣读旨意。 那长长的褒美都被昌华长公主无视掉,那满纸的金石之声她也恍若未闻,只听见最后一句“册太妃为太后,上尊号为慈显,称慈显皇太后”…… 这怎么可以?! 昌华长公主且惊且怒,殿外侍从却已经开始高声唱喏:“慈显皇太后到——” 全太后穿着全套的太后衣冠,在双红的搀扶下稳步进殿。 嬴政步下玉阶,亲自去迎,当先跪拜,而群臣在后,岂敢不从? 最后,也唯有昌华长公主仍旧僵立原地,将满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 双红侍立在全太后身边,见状眸光一寒,疾言厉色道:“长公主既见了太后,何以不肯屈膝问安?您的孝道在哪里,教养又在哪里?!” 昌华长公主几时会将这样一个婢女看在眼里:“放肆,你竟敢如此跟我说话?!” 全太后神情温和,语气中却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力量:“双红是在替我阐述我的心意,又说的有理有据,何罪之有?昌华,你见了我,何以不肯跪拜?” 昌华长公主心里憋了无数句狂妄之语要说,然而她自己也知今日势不如人,且自己理亏,再见满殿众人皆以跪拜,自己到底不好过于例外。 几番为难,百般羞辱,她终究还是低下了那高贵的头颅,不甘不愿的屈膝向全太后请安。 全太后微微一笑,目光里一片冰冷,却没有再去看她,转向群臣之时,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我今日到这里,是因为听到民间风传,江相被下狱问罪,乃是一桩冤案。” “先帝在时,与江相君臣相得,我在内宫,也知道君臣二人之间的感情极为深厚,说是肝胆相照,亦不为过。这样的深情厚谊,江相又怎么会对先帝做出不敬之举?” 说到此地,她叹了口气:“江相有功于大周,这样的人,怎么能够随随便便的就被处以刑罚?因为此事疑点重重,所以我重新审问了当日指控江相的侍从们,不想,他们却给出了与从前截然相反的证词——” 全太后话音落地,便有人押解着数名内侍进殿。 当先之人痛哭流涕,懊悔不已:“太后娘娘恕罪!当日之事,实在是孝昭皇后以我等性命威逼,我们才不得已而为之,太后娘娘明鉴啊!” 这群人最晓得见风使舵,当日能因为权势而拜倒在孝昭皇后面前,为她去做假证,今日又如何不能跪倒在全太后面前,为她驱使? 相较于先前嬴政册封全妃为太后时来说,这几名内侍的招供所造成的混乱,就要严重的多。 宫中多了一位太后,对于朝廷的影响微乎其微,但是江茂琰不同! 他做了几十年的首相,门生故吏遍天下,身上一旦发生了动荡,牵扯极大! 这样顶层的风云波折,低位者不敢作声。 高位者若有所思的觑着李炎的神色,见他不发异声,便知道也是赞同天子的。 再有人去看老神在在的宋王——根本无需多想,从一开始,他就是想要保住江茂琰的! 天子与宗室、要臣都已经达成了共识,江茂琰被释放也就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诸多各怀鬼胎的目光之中,只有宋王将视线投向了昌华长公主,见她此时仍旧处于一种混沌的茫然,不由得暗暗摇头叹息。 这样的人,是不应该进入朝堂,妄想搅弄风云的。 到目前为止,她甚至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乃至于之后要发生什么。 看吧,刀都架到脖子上了,她还懵懂不知。 不过…… 宋王看向上首的年轻天子,再看一眼端庄持重的全太后,心下感慨不已:陛下侍奉太后,倒是真的孝顺,也正是因此,才会用如此狠辣的诛心手段来对付昌华! 不然,要释放江茂琰有很多办法,不必专门挑了几个内侍来当庭反水。 随他去吧。 宋王想:能遇上这样力挽狂澜的君主,已经是大周的福气了,至于昌华长公主…… 他哪有闲心管这么多呢! 昌华长公主尤且懵懂,便有人出列发难。 “当日江相之所以被下狱定罪,皆因内侍为证指责,孝昭皇后独断为之。如今知道此事纯属捏造,乃是孝昭皇后威逼内官,构陷首相,意图祸乱朝纲,乱我社稷——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得到太后的名分,随葬与先帝身侧,又加上‘孝昭’这样的尊号呢?!” 昌华长公主骇然变色,而那人却已经是图穷匕见:“以臣所见,应该废黜她孝昭皇后的名号,改用恶谥,以口塞糠,以发覆面,以此警醒朝臣和后宫们!” 昌华长公主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着,脸上已经全然失去了血色,嘴唇开合几次,终于发出了声音来:“你敢!” 她厉声道:“我母亲乃是先帝的结发妻子、正宫皇后!” 那人不咸不淡的向她行个礼,道:“臣现在谈论的是孝昭皇后构陷江相一事,同她的身份有什么关系呢?” 昌华长公主一时语滞,几瞬之后,又一指那几个内侍,满面森寒:“奴婢的话也是可以相信的吗?怎么能因为他们的信口雌黄,而损毁我母亲的身后事?!” 那人听得笑了:“可是长公主殿下,当日孝昭皇后给江相定罪,凭借的就是这几个奴婢的信口雌黄,怎的,当时他们说的话可信,现在便不可信了吗?”
第232章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46 对于昌华长公主来说,大周的天下很重要,自己的母亲和兄长也很重要。 而最最要紧的是,大周的天下乃至于平头百姓都只是一个虚泛的概念,但孝昭皇后和她的兄长却是具体的人。 想当初,她连让全太后与孝昭皇后并驾齐驱都不愿意,如今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的尊号被废黜,又施加以如此残酷的对待? 昌华长公主出离愤怒了,但是相较于愤怒这种情绪,恐惧占据的位置要更加显著——因为她非常清楚的知道,依照当下的局势,周明是完全能够将这些事情落到实处的! 就像她在掌权的时候,可以强行压制住众人的反对,拒绝册封全妃为太后一样! 是了,全妃……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昌华长公主终于意识到年轻天子的目的所在。 他今日之所以如此为之,并不是因为恨孝昭皇后,而是因为恨她! 恨她在掌权之后对于全太后的欺凌,恨她不给全太后以太后的尊位,也恨她将全太后压制在为妃嫔时的寝宫里…… 所以他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今日掌权之后,便要以更加凌厉狠辣的手段报复回去——你当初如何欺凌我母亲,今日我便如何折辱孝昭皇后,不仅如此,还要双倍奉还! 昌华长公主想通了这一节,十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几次握成拳头之后,终于还是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到全太后面前去伏小做低,央求道: “从前是我年少,不谙世事,对太后有诸多不敬之处,您大人有大量,便宽恕了我吧,至于我的母亲,她又何错之有呢?还请太后娘娘高抬贵手,放过已逝之人吧。” 莫说旁人,听到此处,就连李炎这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都想扶额了。 长公主你懂不懂什么叫求饶啊? 多余的嘴巴不用,可以把它租出去,不是一定要用它来说话的! 你年少、你不谙世事,关全太后什么事,人家就要受你的闲气? 至于后边那些开脱之语“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云云,妥妥的就是道德绑架了,这谁听了心里边能痛快? 你就算是跪下一言不发,狠狠抽自己两个嘴巴,都比这些话管用啊! 而事实上,全太后也的确没有给出昌华长公主想要的反应。 谁说对方道歉了,受欺负的人就要原谅她呢? 儿子已经站出来替自己讨公道,她又在一边儿充好人,说没事儿没事儿,哪有这么拆孩子台的? 所以全太后只是淡淡一笑,又示意双红:“还不快把长公主搀扶起来?当着满殿朝臣的面跪来跪去,像什么样子。” 继而又温声劝慰昌华长公主:“这是朝堂上的事情,那位言官如此言语,也是出于公心,并非私利,我如何能够开口?倘若当真如此,岂不是以母子情分要挟陛下为我乱政?这如何使得!” 全太后不动声色的将皮球重新踢到了昌华长公主面前,继而便面露疲色,站起身来:“人上了年纪,总觉得精力不济,陛下且与诸位卿家议事,我这便回宫去了。” 嬴政起身相送,众臣自然随从,昌华长公主眼见到那一袭庄重华美的衣袍消失在视线里,一颗心便重重的坠了下去。 那边言官攻讦愈急,渐渐的又有其余人见风使舵,转了风向,昌华长公主只觉得后背发凉,两侧太阳穴更是一阵一阵的抽痛,思绪好像从脑海中彻底抽离,漂浮在半空中,看着发生在朝堂上的这场闹剧。 待到她回过神来之后,只见满殿朝臣以李炎为首跪了一地,年轻天子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的从上方传来。 “……这侵吞赈灾粮草的案子,当日是谁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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