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饶是一贯沉稳的性子,此时也不禁面露惊色,刚刚还说着话呢,怎么忽然间就定下来了? 遵循礼制,她便要起身推辞几句,然而王贵妃的反应来的更快更急:“陛下!” 倘若皇后的心情是惊喜与错愕,那王贵妃心里边就只有委屈和不平了。 虽然早就知道皇帝在诸皇子之中最为宠爱皇长子,但是之前也没有流露出马上就要册封他的迹象啊! 眼见着她的三皇子就要长大、开始读书,可以同皇长子一较高下了,怎么偏就在这时候立了皇太子? 居然还是拍着她的肩膀宣布了这个消息! 太过分了——陛下你这是把别人的棺材挪到自己家里哭啊! 她不服气!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但皇帝的确有那么一个瞬间小小的讨厌了一下自己刚收到的金手指。 因为这东西在让他窥知众人心声,无往而不利的同时,也极大的缩短了他对于蠢人的忍耐性! 知道那是个蠢人,跟事无巨细的知道她有多蠢,这完全是两码事! 他跟王氏其实没有那么多精神上的交流——王氏容貌绝丽,能歌善舞,风情曼妙,服侍的无微不至,对他来说这就够了。 虽然以她的头脑,早晚都会做出蠢事来,亦或者因为容颜老去而失去爱幸,但原先他以为这个结果会在几年后到来。 而不是通过这个金手指,详细又具体的叫他知道这女人蠢的一佛升天一佛出世,厌恶到不愿再看见她! 王贵妃又是气恼,又是委屈,只是知道皇帝的性格,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大吵大闹,只是用那双桃花眼含着眼泪,梨花带雨的看着他。 皇帝没有再给她一个眼神,只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贵妃累了,送她回宫歇息去!” 话音落地,近侍的宫人们便躬着身快步上前,半是搀扶,半是强迫的将王贵妃带起向外,后者眼睫挂泪,满脸都写着惊愕和难以置信。 三皇子年纪尚幼,有些胆小,眼见着母亲被人带走,不禁面露不安之色。 刘彻见状,便笑着宽抚他道:“贵妃身体不适,回去歇着了,别怕,你瞧——” 他指给三皇子看:“照顾你的保母们都还在这儿呢。” 三皇子由是稍稍宽心。 而大殿之下,盖侯王信似乎没有察觉到贵妃的不幸遭遇,已经越众而出,行礼拜倒:“储君,国朝之本也。无储不足以定人心、安当世。皇长子据乃中宫所出,身份尊贵,天资粹美,臣盖侯信奏请陛下为天下大事计,册其为储!” 殿中其余人难免暗地里嘀咕,盖侯平日里看起来浓眉大眼的,没想到也是个奸诈之徒,嘴巴一张,就抢了拥立之功过去。 还有人暗地里鄙夷,想当初皇太后在时,王家何其之盛,不想今时今日,盖侯这个皇太后的兄长,竟然也要去做魏氏的马前卒了! 王信却不在意这些。 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朝如是,而到了后宫,不也是一朝皇后,一朝外戚? 这已经不是王氏可以逞凶的时候,再不赶紧趁着皇帝外甥还在,赶紧寻个靠山,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王家被踢出外戚队伍,就此泯然众人? 太皇太后在时,窦家何等煊赫,他这个太后的弟弟见到窦彭祖还要点头哈腰,如今太皇太后薨逝不过十余年,窦氏一族在哪儿?! 连出入宫廷的资格都没有了! 不赶紧跳上魏氏的马车,难道是等着做下一个窦氏吗?! 不管心里边怎么想,在皇帝表露出立储的态度,又有盖侯牵头之后,其余人断然没有置若罔闻的道理。 原因无他,因为他们都是外戚。 皇长子乃是皇后所出,又是诸皇子最长,不立他,该立谁? 你们都是皇子的外祖抑或舅父,这时候缄默不语,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大逆不道! 众人齐齐拜倒,声援盖侯,唯有魏大将军与冠军侯因为出自皇长子外家,不便言语。 皇后终于柔声将推谢之语说了出来:“陛下厚爱,只是据儿尚且年幼,恐怕难当大任……” 心里却是奇怪:“先前却看不出陛下有立储的意思啊。” 皇帝笑眯眯的瞧了坐在自己身边的儿子一眼,同她道:“朕做皇太子的时候,连八岁都没有呢!” 皇后莞尔:“据儿怎么能跟您比较呢。” 刘彻一手拉着三皇子,又有些好笑的看了皇后一眼。 这话可不对。 他心说:“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要是一代不如一代,那大汉不就完啦?!” 皇帝伸手在他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 虽说跟皇后走程序推拉有点叫人不耐烦,但是听你这么一马当先毛遂自荐,怎么也叫人这么不舒服呢? 心里边嘀咕,他心情倒是很好,大手一挥,痛快道:“都起来吧,今个儿是家宴,不必行君臣之礼,立储之事,朕已经定了主意,诸位无复再言!” 皇后遂行了礼,重又退回到自己的坐席上。 皇帝则举杯向魏大将军:“你我君臣相伴多年,如今你的外甥做了我的太子,日后相伴的时候,还多着呢!” 魏大将军诚惶诚恐:“皇长子殿下先是陛下的皇子,其次才是臣的外甥。” 皇帝仰头将杯中酒饮下,摇头失笑:“仲卿啊仲卿,你这个人太老实,到现在还要称呼这小子‘皇长子殿下’吗?” 魏大将军坚持道:“礼不可废。” 皇长子殿下还没有得到册封的圣旨,身边人却开始以皇太子来称呼,这是狂妄又逾越的行径,并不可取。 皇帝心花怒放:就喜欢魏大将军这个忠厚劲儿! 老实,从不越矩,朕说什么就是什么,这种人朕用着放心! 又一挑眉,举杯向他旁边英姿勃发的冠军侯:“朕今日大喜,那个刺儿头,也来跟朕喝一杯!” 冠军侯爽朗一笑,举杯道:“臣为陛下贺,为皇长子殿下贺!” 皇帝笑道:“但愿他长大之后,能有冠军侯三分的雄姿,朕也心满意足了!” 冠军侯神色一正,语气坚定,却不像魏大将军那样谦和内敛,不愿称皇长子为太子,而是单刀直入道:“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大汉朝的储君,胜过臣千万倍都不为过!” 言罢,举杯一饮而尽。 皇帝心花怒放:就喜欢这刺儿头的直爽劲,一是一、一是一,从不遮遮掩掩! 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我是不是有点双标啊。 魏大将军老实,我喜欢。 冠军侯锋芒毕露,我也喜欢。 这两种性格明明风牛马不相及…… 再看看王贵妃那俊朗不凡,与妹妹有六七分相似的哥哥,正极谦卑恭顺的跪坐在一边儿。 皇帝嫌恶的皱起眉头。 这个朕就不喜欢! 好看也不喜欢! 不中用的东西,留在世上多碍眼! 陷入到短暂的自我怀疑当中。 朕是不是有点太难伺候了啊? 听听旁人都是怎么说的。 不易察觉的往儿子那边儿靠了靠。 发现三皇子隔在中间有点碍事。 把他提溜起来交给保母:“带他下去歇息吧。” 再往儿子那边儿靠一靠。 干咳一声,试探着开口:“大将军跟冠军侯……” 这话都没说完呢,皇帝就瞧见了儿子此时脸上的神情。 这小子生的像他,浓眉俊眼,只是因为年幼,还没有长开,脸颊又白又鼓,看起来像是刚出炉的包子,有种幼态的俊美,还带着点孩童的可爱。 这会儿他正跪坐在自己旁边,两手托腮,手肘支在桌案上,眼睛幸福的眯起来,包子脸都因为笑容挤成了一团。 “我舅舅真老实啊,永远都不会性差踏错,我就喜欢这种人!” “我表哥真是少年意气,挥斥方遒,不过年轻人不就该这样吗,我喜欢!” “旁边……噢,旁边是王贵妃的哥哥,真是獐头鼠目,形容猥琐,令人生厌!” 皇帝:“……” 嗨呀,我就知道我怎么会难伺候呢! 看看、看看,这世界上跟我一样想法的人不是有很多吗?! 是吧,是吧?! 怀着一种知己相逢的心态,他用手肘拐了拐儿子,小声同他道:“你舅跟你表哥真是讨人喜欢,怎么看怎么顺眼——” 刘彻两手托着腮,酒逢知己,当下“嗨呀”一声,反手用手肘拐了他一下,雀跃道:“是吧是吧?!” 皇帝:“嘿嘿!”(托腮笑) 刘彻:“嘿嘿!”(托腮笑) 旁边神色复杂的皇后:“……” 欲言又止。
第291章 刘老登大舞台6 皇帝其实并没有抚育幼儿的经验,即便他是在三十岁高龄的时候才拥有了第一个儿子。 那时候他正忙着拔高御史大夫的权位,用以制衡丞相,同时还要兼顾帝国的对外作战,虽然欣喜于得子,但真正照顾孩子的,还是他的生母与侍奉的保母们。 但是就在今晚,在听闻儿子的心声,乃至于检验过这块真金之后,皇帝忽然间生出一个念头来——手把手的将一个天资聪颖的小儿调教成一代明君,这不比出去打猎好玩儿吗?! 冠军侯能栽培出来,没道理一代明君就不行啊?! 再则,这小子心里边的想法,还怪讨人喜欢的,搁在身边隔三差五的听听,不也很有意思? 又思忖着王贵妃的事儿。 他已经没有再去见这女人的意思了——短短一日之间,这女人的愚蠢就已经将他的耐心消磨殆尽。 他只是在犹豫,真的要让王氏继续抚养三皇子和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吗? 还是算了。 唯我独尊的天子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王氏本就愚蠢,失宠之后更容易走向偏激,让她来抚育孩子,就是害了他们。 他对王氏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情谊,但是此时此刻,尤其是在子嗣不丰的时候,膝下的每一个皇子都弥足珍贵。 皇帝想到这儿,忽然间问旁边的长子:“叫你三弟跟你一起住,好不好?” 皇后听见,都没来得及递个眼色过去,刘彻就不假思索的答应了:“好啊!” 哥哥照顾弟弟,这不是天经地义? 再说,皇子毕竟是皇子,衣食住行都有侍从们照拂呢,又无需他亲力亲为。 皇帝听得失笑的同时,却也听见了皇后心里的迟疑。 “这个傻小子,怎么敢大包大揽……三皇子如今只有两岁大,若是有个万一,算谁的?更别说还有王氏腹中之子,若三皇子她都保不住,难道就能保得住肚子里那个?” 皇帝心头猛地一突,被这话给点醒了。 王氏腹中之子也已经五个月了,又刚动过胎气,这时候不适宜再去刺激她的情绪了,即便真的打算将三皇子交给别人抚养,也该等她生产结束之后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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