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其三嘛…… 姜丽娘嘿嘿笑了两声:“姐夫哪里是拿不准主意来问姐姐?他是故意想给姐姐做脸,给姐姐增添声名呢!” 元娘神态温柔,恬静不语,只是眉眼间隐约透露出几分羞怯的喜色。 姜丽娘正准备再揶揄她几句,耳朵就被费氏拧住了,气势汹汹道:“姜丽娘我忍你很久了!没醉酒就赶紧起来干活,去拿个扫帚把地上打扫干净!” 姜丽娘大叫道:“娘,疼啊!你快放手!!!” 姜满囤父子俩都扭过脸去偷笑,满室温馨。 …… 姜丽娘说的不错,朱元璋并不是真的拿不定主意,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叫老妻在朝野与民间露一露脸罢了,顺带着也卖窦太后一个人情。 这一世,她毕竟没有前生的记忆,并不知道如何履行皇后的具体职责,有窦太后相助,便会得心应手许多。 而劝谏天子将大行皇帝的妃嫔们放出宫去,也是彰显皇后仁德的举措,本朝向来以德才取士,甚至于德行还要排在才能前边,有了这样一桩事迹在身,料想也没人敢对老妻的出身指指点点。 一举数得。 朱元璋回了宫,紧接着便下旨立后,因为石筠乃是姜家兄妹三人的老师,须得避讳一二,所以便使司空耿彰为正使,尚书令潘晦为副使往姜家去宣旨,正式册立姜氏女元娘为皇后。 同时,又尊元娘早逝的父亲为阜阳侯,叔父姜满囤为岳宁侯,赐下府邸之后,又与姜氏钱六千万,良田五百顷。 教导礼仪的礼官早就到了姜家府上,接旨谢恩的礼节从头到尾教了一遍,可即便如此,等听到侄女婿赐给自家六千万钱,还附带有良田五百顷的时候,姜满囤跟费氏也是两腿发软,眼眶发直,好歹后边还有一双儿女撑着,才没当场倒地。 五百顷良田——骑马都得好些时候才能跑完呢! 还有六千万钱——这都顶得上五分之三个窦大将军了! 人呐,贫贱的时候或许能够共苦,但一旦富贵了,却不一定能够同甘。 姜丽娘前世见多了被利益腐蚀掉的人心,史书也看得不少,她可太害怕有一天爹娘跟兄长被权势蒙蔽了双眼,做出什么糊涂事情来了! 要知道,那可是朱元璋啊! 说扒你皮就扒你皮,半点都不含糊! 就算皇帝姐夫看在姐姐的面子上认了,可之后呢? 下一任的皇帝外甥能忍? 姜家要是真敢飘起来,学着窦大将军的样子飞扬跋扈,那迟早要完! 姜丽娘盘算着未雨绸缪,就叫爹娘跟哥哥暂且把手头的事儿搁下,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听她讲课。 讲什么呢? 讲历代外戚的下场,以及血淋淋挂在城墙上的窦大将军的那张人皮! 她怕家里人不当回事,特意狐假虎威的一次,跟石筠打了声招呼,转头就跟家里人说——这是老师叫我代他给你们上课,都好好听! 姜丽娘讲课,姜家人可能不当回事,但是打着石筠的旗号——人家既是姜家的恩人,也是姜家三个孩子的老师,还是当代大儒,那说的话能有错吗? 必须得好好听着! 等姜丽娘把连夜备好的课讲完,姜满囤跟费氏都已经呆了,脸色苍白,浑身发冷。 费氏满口牙齿都在打颤,声音哆嗦着,问女儿:“那个景宗皇帝,把他舅舅家所有人都杀了,一丝血脉都没给留下?” 姜丽娘冷笑一声:“别说什么血脉,连鸡狗都没留下!” 姜满囤也是冷汗涔涔:“那可是他亲娘舅啊,咋能下得了这个手呢?” 姜丽娘道:“亲娘舅怎么了?历来皇家争夺大位的时候,谁还没杀过几个亲兄弟?儿子杀老子,老子杀儿子,亲娘舅算哪一个?” 姜宁书读得多,知道这些典故,他问的是另一件事:“那张人皮……” 他声音都飘忽起来了:“真是窦大将军的?” 姜丽娘微笑道:“那还能有假?” 这要是换成别的皇帝,她心里边还能怀疑一下,或许是随便找了张死人皮顶数,但换成朱元璋…… 100%纯真货,童叟无欺! 费氏怕得都开始咬手指甲了:“窦大将军,不是窦太后的亲爹吗?让扒了……皮,她也不拦着?” 姜丽娘问她:“娘,你觉得太后娘娘跟姐夫的关系好不好?” 费氏想了想,道:“当然好啊,不好的话能跟你姐夫一起到咱们家来吗?” 姜丽娘又问她:“娘,要是有人想扒我外公的皮,你要是能拦住,你拦不拦?” 费氏白了她一眼:“这还用说吗?那可是我亲爹啊,我咋能看着他受那罪?一刀杀了他也比活生生扒皮来的痛快啊!” 姜丽娘这才引出最后一问:“那娘你觉得,一个当爹的得是干出什么事,才能叫亲闺女撒手不管,冷眼旁观他被扒皮?” 费氏缩了缩脖子:“我就听说窦大将军犯了好多事……” “对了!”姜丽娘升华中心思想:“咱们安分守己,踏踏实实的做人,这种事就发生不到咱们家的头上,可要是起了坏心,就跟刘财主似的为非作歹,祸害乡里人,姐夫能忍,外甥也不能忍,早晚都会落得跟窦大将军一样的下场!” 姜满囤夫妇跟姜宁都表示受教了,浑身发冷,脚下飘忽,到炕上去晒了大半天的太阳,才重新暖和过来。 姜丽娘不是不心疼家里人,但堂姐被册封为皇后,姜家就是板上钉钉的外戚,与其来日家里人败坏了性情做下些天怒人怨的恶事,还不如早早就给他们划出道来,掰扯明白! …… 姜家这两天事多,姜宁父子俩这两天请的假难免有点多。 上官倒是没说什么,与他职位相当的几个同僚却颇有些怨言,等第二天姜宁去当值之后,难免听几句酸话。 譬如年轻人要好好努力,不要懈怠,再譬如不要打着老师的旗号给师门丢脸,如此云云。 姜宁向来是个忠厚性子,闻言也不与他们相争,少府里如他这般官居八品的小官如过江之鲫,他连请了几天假,手头的活计都得交给同僚,也难怪他们不快了。 他不作声,其余几个人也觉得无趣,同在一处为官,总也不好闹得太僵,又胡乱扯了几句别的,将这一茬掀过去了。 少府统辖皇家诸事,权职极重,帝后大婚就是当下诸多差事中最要紧的一件,新到任没多久的少府令朱佑将当年先帝与窦太后大婚时的典制翻出来,着意加了三成之后,又令下属依据而行。 上边动动嘴儿,下边跑断腿,底下人一边参考当年先帝大婚时的章程拟定行事单据,一边议论纷纷:“当今皇后姓姜,是吕公望的后人?从前怎么不曾听闻?” 还有人说:“据说是司徒石公的高足。” 说到这儿,便有人意识到不对劲儿了,小心翼翼的问姜宁:“中宫姓姜,乃是石公弟子,姜兄仿佛也是石公的弟子?” 姜宁瓮声瓮气的应下:“是我妹妹。” 几个同僚险些原地栽倒,这才回想起日前姜宁的确是请了几天假,战战兢兢的问了,很快得到回答。 “先是天子过府拜会,然后又有礼官前去教授礼节,所以请了几天假。”姜宁如是说。 把几个同僚给吓得呀——兄弟,背景这么硬,你倒是早说啊?! 再想想之前几人故意说酸话挤兑他的事儿,更是冷汗涔涔,聚在一起商量了好半天,胆战心惊的请他吃酒赔罪。 姜宁先是推辞,再看几人神色,隐约也猜到他们的想法,暗叹口气,终究还是应了。 元娘早逝的父亲得了阜阳侯的追封,自有人往西堡村去修缮阜阳侯夫妇的坟茔,因他无子,爵位八成会被除掉,当然,如若日后二房愿意过继儿子过去,就另当别论了。 而姜满囤作为抚养元娘长大的叔父,得了岳阳侯的封爵,允许爵位承袭三代,然后降等袭之,姜宁作为他的独子,不出意外,以后也会是岳阳侯。 少府令朱佑客气的叫人请了姜宁过去,客气的跟他说了会儿话,然后客气的把他送了出去,没过多久,姜宁连升六级,官至五品的调令就下来了。 同僚的敬畏与吹捧,九卿之一的客气与礼让,还有从前可望而不可即的官位…… 姜宁应该是欢喜的,但这隆重的厚待来的太猛太急,反倒叫他手足无措,诚惶诚恐。 姜宁去谢过少府令朱佑,礼貌的同昔日的同僚们寒暄,之后逃也似的带着刚领到的官印回到了家。 不是从前那座租来的二进小院,而是堂妹被册封为皇后之后,天子御赐的豪丽府邸。 姜丽娘这时候正在家,不只是她,姜满囤跟费氏也在,只有元娘在后院听窦太后派来的女官教授宫中礼节,不在此处。 费氏看儿子回来,勉强露出来一个笑,姜丽娘眼尖,看出他腰间的印鉴变了:“哥,你升官了?” 姜宁默默在父亲身边坐下,好一会儿过去,才闷闷的应了一声:“噢,正五品,还是在少府当差。” 又觉得前厅里气氛不太对:“是出什么事了吗?” 费氏跟姜满囤欲言又止,神色难言。 姜宁便去看年纪最小,但却最有主意的妹妹。 姜丽娘注视着他,慢慢说:“刚刚,刘夫人来拜访了。她是刘财主的伯母,她的丈夫是个四品官,也是刘家官位最高的人。” 姜宁不明所以的“啊”了一声。 就听姜丽娘继续道:“刘夫人送了一份厚礼过来,态度很是谦卑,说她的丈夫常年在外地为官,并不知道侄子倚仗着他的声势胡作非为,鱼肉乡里,还大义灭亲,要向京兆尹揭发刘财主这些年来欺男霸女的恶行,没成想刘财主听到风声,畏罪自尽,自己吊死了……” 刘财主自己吊死了?! 姜宁神色猛地一震,嘴唇动了几下,却没能说出话来。 今日之事,与当初刘财主押着管事往姜家去谢罪,何其相似! 只是时移世易,刘财主终于也成了别人手里的弃子…… 姜宁也读过圣贤书,知道财帛权势动人心,甚至于他刚被妹妹上过课,讲的就是历代外戚的下场,但书上的道理也好,窦大将军的死也好,之于他而言,都不如一个刘姓财主的死来的触目惊心。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问妹妹:“你们是怎么说的?” 费氏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搓着袖子:“能怎么说呢,就说这是刘财主自己的事儿,碍不着他的伯父,刘太太感恩戴德,擦着眼泪说家门不幸,叫外人看笑话了,又说刘财主这些年在乡里放的款子也好,借的贷也罢,借条全都聚在一起烧了,从前抢夺人家家里的田,也都还回去了……” 姜满囤抽着旱烟,默不作声。 费氏则打个冷战,小声跟家里人嘀咕:“从前刘财主叫人去抢了咱们家的东西,我心里边那个憋屈呀,真是恨不得变成猫咬死那只老鼠,可现在他真的死了,心里边又觉得不是滋味。不是说他无辜,就是觉得,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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