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反应极大地颤了一下,长剑坠地的同时他也猛地侧过身,却不小心拉扯到了腿上的伤口。 盛婳听到一声极轻的闷哼,像捕捉到一丝漂浮在空中的絮雨。 到底还是个十岁的孩子,怎么会不怕痛? 她有些懊恼,早知道他反应这么大,刚才就试着谈判一下了。 而趁着这个间隙,宿一宿二也立马抓紧机会上前,一脚踢开少年的剑。 他们年岁要稍长许多,身材也比祁歇高大不少,很快就制住了他。 盛婳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裙角沾染上了一丝血迹,她没管,只是看着地上被摁住还在奋力挣扎的少年: “别动了,一动血流得更多,力气也消失得更快。” 少年果真不动了,面巾在刚刚的挣扎中掉落,露出一张隽秀非常的苍白面容,鼻若孤峰,鬓若刀裁,只是全身上下瘦得出奇,看上去还没二两肉。 那双漂亮的凤眸正冷冰冰地盯着盛婳,仿佛要用眼神杀死她这个图谋不轨的恶人。 盛婳却觉得他这副倔强的神态很像一只明明已经半死不活却还要虚张声势的小兽,跟上辈子她记忆中那个古井无波的祁歇大不相同,不由得心下一软,安慰道: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她掸掸衣袖,吩咐宿二: “给他看看腿上的伤吧,动作快些。” 说着,盛婳朝外张望了一眼,虽然系统说落星阁的杀手不会那么快赶到,但这种箭在弦上的感觉还是令盛婳有些许不安。 宿二提着医箱欲言又止,即便不理解公主大老远过来就是为了救一个明显不熟的少年,他还是蹲下来为祁歇检查起了伤势。 片刻后,祁歇小腿上的伤口附近被剪去了多余的布料,露出一条狰狞且狭长的伤疤,其势深可见骨,边缘血肉翻绽,仍在往外渗血,难以想象他是如何拖着受伤如此严重的一条腿暂时躲过了落星阁的追杀。 盛婳只看了一眼,便于心不忍地转移了视线: “宿一,去马车上把担架搬过来。” “……是。” 宿一犹豫着放开了钳制祁歇的手。离开之前,他特地在转角处静候了一会儿,发现那个少年并没有暴起的迹象,便速速离开了。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里嘀咕: 怎么公主这么放心这个人,好像一点都不怕他会伤害她。 祁歇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被摆弄的腿,仿佛生怕一错神就会被人下毒手。 毕竟对待的不是自家主子,祁歇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宿二便没怎么注意手下的力度。 而祁歇即使疼得拳头紧攥,额角渗出薄汗,却再也没有从唇缝间挤出一声痛吟。 盛婳心道:年纪不小,倒还挺能忍。 白昼昏黄,余晖渐退,月牙悄悄挂上了淡蓝色的天际。 郊外风大,尤其在这种四面漏风的破败庙宇里,仿佛连地砖缝隙都渗出了阴冷的气息。 盛婳刚好面对祁歇站在风口,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祁歇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从自己的伤口移到视野前方那角颤动的裙袂。 看上去价值不菲的布料那么干净、那么明亮,明明与这方冷僻的天地格格不入,此时却沾上了血与灰。 他垂下眼眸,开始推测这群人的来历。 有仆从,有马车,谈吐利落,着装不俗,应该是来自大户人家。从那侍卫随身携带的药箱和马车上的担架来看,应是有备而来。 只是…… 祁歇低头,俊俏脸庞隐在阴影中,面色古怪。 在这女子靠近之时,他似乎听到她与一个神秘之人交谈,但睁开眼睛,却发现身前只有她一人,而那时她的侍从离得有些距离,根本不是那道声音的主人。 是他听错了吗?可是那么长的一段话,还有“宿主”这个从未听过的怪异称呼,总不可能是他凭空臆想出来的罢? 而且这女子吩咐“动作快些”,就好像她知道他身后有人在追杀他,莫非也是那道声音告诉她的? 还没等他想出答案,宿二便为他处理好了伤口,宿一也拿着担架靠近,暂时打断了他的思路。 两个侍卫吭哧吭哧将祁歇抬上了马车,一行人也正式启程离开了这座阴风阵阵的庙宇。 天色渐晚,月色愈浓,为了赶在宵禁之前进城,车夫加快了脚程,颠簸的路面让马车也行驶得磕磕绊绊。 盛婳把唯一宽敞的位置让给了伤号,自己则坐在狭窄的座位上,扶着车厢才不至于让自己东倒西歪。 好在她白天睡得够久,这会儿倒也不是很困。 虽然马车摇摇晃晃,但祁歇兴许是累极,在最开始警惕地盯了一会儿盛婳,没发现她除看书以外的动作之后,终于还是渐渐昏睡过去。 察觉到祁歇终于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盛婳放下书,轻叹了一声: 这小屁孩的戒备心真不是一般的重。 这么颠簸的路程,她怎么可能看得进书。还不是因为如果自己不找点事做,到时候他肯定以为她在想什么阴谋诡计亦或是憋着什么坏水,便又要竖起身上的尖刺一直盯着她,片刻也不肯休息了。 或许是因为多活了几十年,盛婳看待这个时候尚有些青涩的祁歇就像看着比自己小一个辈分的弟弟,下意识地想迁就他。 她百无聊赖地撑着脸,看窗外不断更替的风景。 月如镜新磨,带着泥土气息的晚风扑面而来,盛婳的心里却在计划着该如何安排好祁歇。
第5章 否认 思虑良久,盛婳决定让祁歇伤好后以伴读的身份呆在自己身边。 一来方便看顾;二来没人比她这个当过女帝的还清楚朝堂上的那些老臣有多难缠,在公布身份前,他必须先习得文韬谋略,有真材实料在身,届时才能叫人无可指摘。 而且,伴读这个身份也有利于他慢慢捡回自己的知识,学习到更多东西。 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当下局势不定——朝廷表面看上去虽是一派平和,但实际上暗流涌动,以太后之弟、当今丞相程言寒为首的党派势力盘根错节。 而祁歇被掳走之后就一直处在打打杀杀的单一环境里,很可能还不懂如何察言观色、拨乱反正,若是贸贸然现于人前做回皇子,说不准会招致杀身之祸。别的不说,他那位冷心冷肺的父皇决计不会救他。 所以,把祁歇放在公主府、暂时远离权力中心才是最保守的做法。 但这样也会带来一些潜在的风险。 虽然时隔多年,皇帝未必认得出自己这个失踪已久的儿子,但不代表不会被有心之人留意到。如果提前暴露了祁歇的身份,私自拘留皇子的盛婳就是多受宠也免不了被判罪定刑、关押入狱的下场。 因此,将祁歇身上携带着的那块玉佩——上一世也是她发现他身份的媒介暂时扣留起来才比较安全。 这样想着,盛婳便将目光放回了在颠簸旅程中陷入梦乡仍旧将剑紧紧抱在怀里不撒手的祁歇身上。 许是宿二的药有助眠的效果,此时的他虽然还是防备的姿态,但那双如画的眉眼已经趋于舒展,不难看出他已然卸下了一些警惕心——毕竟这方狭小的空间里除了他只有看上去娇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盛婳。 而他也一定看出了盛婳对他并非存有杀心,否则她根本不必特意救下他。 这番姿态倒叫盛婳的心思活络起来:与其等他醒来又变成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不若就趁现在他虚弱无比的时候下手为强? 于是等到马车行驶到平坦的官道上,车内渐渐稳当,盛婳便站起身来悄悄挪过去。 祁歇仍在熟睡,半点也没注意到她鬼鬼祟祟的动作。从车窗外洒入的月光映着他俊秀的面容,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根据影视剧的一般规律,重要的物什都会被放在心口处严实护着。 于是盛婳屏住呼吸,伸出手先摸了摸那里,没感觉到有什么硬物的存在。 见祁歇没反应,她又将手伸向了他的腰间,动作一轻再轻。 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她正要撤回手,抬起头,却发现那双本该阖上的墨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正悄然无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像两泓激不起一丝波澜的死水。 他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场面。 见自己如登徒子一般的行为被发现了,盛婳也不慌,从容淡定地收回了手,一本正经地忽悠起来: “我不太放心你,想检查看看你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 祁歇不知信没信,他平静地拢好被盛婳弄乱的衣领,拖着受伤的腿艰难地坐了起来,望向盛婳的目光带着一丝不解和探究,半晌,终于哑声开口: “你为何要救我?” 来了。 这个问题盛婳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说辞,她清了清嗓子: “我乃华朝公主盛婳,而你,是流落民间的皇子,也就是我的表弟盛祈。你母亲于我有恩,只是她身处后宫,多有不便,这才拜托我暗中追查你的下落。半月前,我从落星阁的一个亡命之徒口中探听到你的消息,便命人多加留意,也便是这样,我才得以在那座破庙里捡到你。” 三言两语便简略道尽了她出现在此地的缘由。 盛婳想过了。如果她和他是偶然的相遇,她大可以假装不知道他的身份,再顺势以“我无意中救下了你,但你要留下来给我当伴读”的利益关系稳住他。 只可惜事出从急,祁歇的伤和他身后的追杀都耽误不了,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让她来安排一个刻意的“偶遇”,让她只得被迫暴露了自己的有备而来——而这在祁歇看来很可能就是早有蓄谋。 有这个前提在,她就算提出一个不危及他性命的要求,都有可能被他当做是意图不轨的前兆。 而且最重要的是,与她朝夕相处,祁歇无可避免地会知晓她的身份;而要培养他、让他乖乖学习治国之道,她也得给出一个合理的原因。 首先就要让他知道他本就是一个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皇子。 与其等他自己探寻或胡乱猜测,还不如她早早将这一切和盘托出。 但话要说的真假参半,才有让人信服并为之践行的能力。 祁歇是一个行踪不定的杀手,要让他自此安定下来,就必须设置一个能够驱使他上进的动力与目标。 从上一世的观察来看,祁歇的内心虽然封闭又孤僻,却也仍然渴望着常人之间的亲情与善待。要不然的话也不是她对他稍微好一点,和颜悦色一些,他便千倍百倍地拿命还回来了。 由此可见,他心中对于母爱的渴望或许更甚。如果她在这时候多多渲染一下他母亲在宫中生存的不易,便可借机鞭策他朝乾夕惕,枕戈待旦,趁早将权力握在自己手中才能解救他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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