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矜道,“你妹妹的那只手,不砍也罢。”他的脸色仍旧是那种笑意,桃花眼更显阴柔,全则激动之余,只怕是他的陷阱。 窦矜懒得跟一个下人解释,“你自去领人,将她发配了别宫。退下。” 天降甘霖,大地遍泽,是最吉兆。 和窦矜猜想的一样,汉帝那边会有动作,刚吃两口早米,皇帝身边的王索就到了。 “哟,太子起了?”那王索没想今日都未打更,昼夜不分的窦矜还起的怪早,“正巧,陛下请太子前去景彻台参典,送谷牌。” 窦矜嗯了一声,继续吃他的两口肉糜,也不叫他走,也不叫他坐。 王索没敢多吭声。 窦矜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 疯子谈不上对谁偏爱,对谁的厌恶却很明显,王美人是他的姊妹,王相雀是他的远亲,窦矜借疯使疯,拿刀追着王索跑过。 事后只说自己梦游,拒不承认要杀他的事实,这让征帝也汗颜。 撑着等窦矜持吃完了那碗粥,王索才敢开口请他移驾。 今晨,龟壳占卜后,国师禀明汉帝要为这福泽作祭天大典,在最高的观彻台举行。 一时间百官群臣皆至天梯两边等待,抬头的远远望见东宫仪仗。 窦矜着着玄衣,红腰带和长裾上挂满钰玦,一身飞腾狰狞的玄兽蛇身。 他在百官仰望中走上天梯,双手接了丞相递来的骨牌,交予天子,而后天子亲手将骨牌入鼎身,洒酒,归花,送牛羊。 是为——天子祭。 随着丞相一声令下,而后棍鞭落地,一串编钟的礼乐瞬间震耳欲聋。 磅礴雨水中天雷劈响。 当朝天子与天子后并立。 百官齐齐跪拜天地,这次王相雀亦然,“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降甘风雨!” 征帝大笑。 窦矜的耳里都是此起彼伏的风雨。 他站在最高处,看到远处方正的屋影,皇后称病居在未央宫不出,连这样的仪式也不能出现。而那个与她狼狈为奸的人,就在他眼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要毁掉这一切,毁掉这些宫瓦这些墙砖。 未央宫的西边就是长信宫,屋角的檐铃一直在不断晃荡,他忽然笑了一下,想到那个非人非鬼的提灯女,她只在夜晚出现。 * 皇后起初是假病,后面不知是忧思成疾还是怎么,真病倒了,躺在榻上日日药不断。 长信宫彻底被冷落,只有那扶苏整日对着长幸这只灯垂泪。 大抵抱怨皇后的不念旧情,把她给抛弃了还不给姐姐报仇,又抱怨汉宫现在天天闹鬼,总有人莫名其妙的死了没了的,想跟父亲求个情回了家去。 结果没过两日,这扶苏就被征帝宠幸,纳入了后宫。 起因是王美人这半年荣宠不衰的,近两日还查出了身孕,无法侍寝。 时隔一月,已入初冬时,长幸于藏书楼再见窦矜,彼时,他还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得阅读竹简,当个闲散皇太子。 “ᴊsɢ来了?”他伸手,“洛女坐。” 再无他话。 长幸不过是来看书打发时间的,他这样安静,算她运气好了。 看了几行,内心开始抓耳挠腮。 “你认字不全?”窦矜嘲笑她,“不怪。我朝与秦,书写确有不同。” “可要我帮——” “不用!” “嗯。” 他收回视线。 长幸无语。 跟他交锋过几回,发现他确实很能读懂人心。 是个心机boy。 连她都能隐约判断出,是那王美人估计使了什么法子,叫皇帝又注意到了王家扶苏,皇帝的后宫和政治舞台,几乎是被王家给包围了,窦矜怎会不知? “太子,你母亲病了。”她放下书简。 窦矜没有过多表情:“......想好时,她自然会痊愈的。” 长幸,“窦咕咕,你父亲宠妾灭妻,已经是不仁不义,他还重用王家外戚,现在王家近乎独大。” “——你是想说王家蛇蝎之心昭然若揭,而我却无动于衷是么?” 窦矜忽然大笑,如他们初见那般癫狂,击节而赞,“好!好!好哇!” 长幸匪夷所思他的反应,“什么意思?” “吾同尔。” 她忍不住骂他,“汉宫主窦,不姓王,现在还是元征,挽救还来得及,你想最后被他们王家砍头吗?还是说等你父亲遭了殃,你好当个傀儡皇帝受他们的控制?”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窦矜看着她,眼中有血丝,桃花眼染上了更多得阴翳。 “傀儡?”他继续笑,“吾会自颉头颅,血洒黄土!” “.......” 从那日他要跳井,长幸就有这种想法。 现在,长幸终于敢确定。 ——这个太子,他是厌世的。 死前的她十五岁,也是自闭厌世,最后成功把自己折腾死了。 她叹气,“你就如此不喜这里吗?” 窦矜于竹卷后嘲弄,“洛仙几般大?何出此言。” “若算来人间的年岁,比你少一度春秋,我不言假,你也别撒谎。” “我没撒谎。”他哼哼。 长幸激他,“那你否认什么?因为母不爱父不疼,所以讨厌这有什么好掩饰的?” 窦矜额头青筋暴起,下意识要找人拿他那只青铜剑,“你!” “还是冷静些,你可是砍不了我了。”她凉凉地微笑,随后敲敲桌子,“太子请坐好,听我说。”见窦矜不肯买账,僵持在那里,嘴角去掉三分嘲讽挂上点真诚,“莫气莫气,我同太子您道歉。”
第1章 亲临鸿门宴 全则以为窦矜一定又整夜不归,没想夜半后一更就匆匆回来,黑着张脸赶走所有下人将门落锁。 全则伺候最久,也是第一次见他这般,他竟觉窦矜的背影是有些闷声泄气,猛得一巴掌打醒自己。 “殿下是什么人,还能吃了亏不成。” 睡在榻上高枕的窦矜睁着眼。 今晚的情况空前未有,让窦矜这擅长喜怒不定来震慑别人的上位者手足无措。 一个十四女子也敢对他出言不逊,还命令他坐回去听训。 而他竟然拿她毫无办法。 “你真以为求仙即可得永生,活得极乐?仙界也有纷杂,没谁能脱离这肤浅的七情六欲。” 书楼里,长幸认真道。 她回忆起现代的家庭生活,“比如在我那个世界,我的家人也对我不好,他的关心是枷锁,他的爱护让我觉得窒息。悲观厌世也罢,万万别自断性命,你去的地方不会比这里更合适你,是个猪狗不如的蛮荒之地。” “当真?” “神仙不言假。” “还真当自己是神仙?一个前朝流落来的散鬼罢了。” 现代人长幸主打的就是一个半蒙半骗,猛灌硬塞,不指望他能吸收多少,结果遇见这么一个病娇疯癫厌世还杠精的,她警告自己以后不要自讨没趣。 二人不欢而散。 她也没想过窦矜这边会因为回味她的话,又一夜无眠。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皇后病的越发重,几乎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窦矜闻声过来探望时,正值烈日,屋檐下一路挂着各色笼鸟,叽叽喳喳地叫,在他耳里,向来甚是呱噪。 皇后却十二分喜欢这些。 榻上皇后粉白的面皮蜡黄,丰裕板肉也掉了大半,丑了瘦了,也真的药石无灵了,窦矜看见她真实模样的那一瞬,是有些不解的。 怎会如此。 皇后从前有滔天的演技。 她每次生病都虚伪美丽。 从未这样不堪。 这个少年个头已比天子。皇后烧的糊涂,呢喃几句,他跪坐下来听,“什么?” “我,我真希望....”她微弱的话融在那些笼中鸟中,下人们在几尺之外匍匐,烈日高升,热辣辣的,没人听见。 可是窦矜能听得。 他的母亲说,“我真希望,从未生下你......” * 三更十分,夜严内忽而起了一阵清风,窦矜闭了眼,待他睁开眼转了身。 “你来了。” 长幸引着灯去城阙高处,示意身后的他跟上。 几百部路,长幸想了很多。皇后眼看不行了,皇帝冷漠日日笙歌,内官此时已经在准备发丧,窦矜默许,墙内一片凄清,她将灵魂寄身在这里,无比珍惜这个暂时的家,某人却要散即散,轻易地毁掉了这一切。 到了最高处,风吹乱二人外罩的素纱禅衣。 长幸问,“你现在得到你想要的了?” “是。” 长幸更生气了,“包括逼死你自己的母亲?那是你亲生母亲,是她十月怀胎生下了你!” 窦矜桃花眼已经没那么盛世凌人了。 他神色不明,想到皇后呢喃的话,错开了长幸。 自城阙眺望皇后寝殿处,依稀还有灯火。 “她从前想痊愈时,就会自己痊愈的。伤病和我这个儿子一样,与她,都是种避难的工具和手段罢了,可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窦矜不会对任何人解释,除了长幸这种鬼。 “还能怎么回事?!”长幸将他掰过来,“当然是因为她真的得了重病了!你不积极找良医就诊,倒在这允许筹备身后的事,怎么,是嫌她命太长一刻等不了了吗?你真的是个白眼狼,我要是她,我都后悔生下你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 窦矜对她的火力全开置之不理。 长幸深呼吸之后,他还在那里冷笑,“你又怎知,她想活?” 很好! 她火冒三丈,顶到了嗓子眼儿了! 自从死了当阿飘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的情绪起伏,可准备要扇他的手被他捏住。 窦矜俯下身压制住她,在二人呼吸可交融时停下,面对着面,风嗖嗖穿鼻尖而过,那张鬼魅狠厉的脸放大。 长幸一个激灵,血气上涌,骨头里释放出一种软气,闷闷道,“你先放开。” 见他再近一步,她求和,“我真的不打了,不打了,是我太冲动了。” 窦矜左右扭头,眼在她额头眼眉至鼻尖嘴唇滑动,“我看你是得意忘形了,仗着我砍不了你,都要骑在我头上来了,我可不是个正常人,你不是见不得日光?将你魂魄用巫术锁住放到太阳底下晒干了,灰飞烟灭,不得转胎。” 这话听着,像恐吓。 长幸看了他一眼,彻底服下软来,“我错了,还不行吗?” 这下被他一把搡开,隔开半尺距离。 “滚吧。” 她被这么一吓,忽而平静了不少,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感觉,联想起来,“你去探视过皇后,她到底和你说了什么话?” 窦矜不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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