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鹤栖哼了一下,不跟他这个手下败将计较。 寒假期间,在姚容的建议下,叶鹤栖提着周绮怀最爱吃的糕点,带着陈宛最喜欢喝的茶叶,背着自己的照相机去了趟《女报》。 周绮怀好久没看到叶鹤栖了,瞧见她拎着这么多东西上门,笑着说她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叶鹤栖比了个告饶的手势:“什么都瞒不过周姨。” 见状,周绮怀才没有继续逗她:“你娘早就跟我们打过招呼啦,你要来《女报》当实习编辑,我们肯定欢迎。不过工资不高,你能接受吗?” 叶鹤栖道:“能的。” 周绮怀道:“行,那就从明天开始上班。” 两人就这么说好了。 因为知道叶鹤栖主要是为了锻炼自己才来《女报》,所以无论是周绮怀外出采访,还是陈宛外出采访,都喜欢带着叶鹤栖一起去。 她们负责采访,叶鹤栖负责记录和拍照。 跟在周绮怀和陈宛身边,叶鹤栖接触到了更多东西。这些东西是她无法从书本上学来的。 为期一个半月的实习结束后,叶鹤栖又重新投入到了忙碌的学习之中。 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叶鹤栖就结束了自己的大一生涯。 这一学期,她依旧稳坐在年级第一的宝座上。 放假这天,桑佩珍来北大找三人。 沈润书和黎溯一左一右抓着叶鹤栖,对桑佩珍道:“要不是你来了,她这会儿还在图书馆里坐着呢。” 叶鹤栖无语:“你别信他们,他们这是往夸张了说。” 黎溯嘿了一声:“哪里夸张了,我在数学系都经常听人提起你,说哲学系有个叫叶鹤栖的新生特别努力,不是在教室看到她,就是在图书馆看到她。” 桑佩珍听得哈哈大笑。 叶鹤栖不理两个男生,拉着桑佩珍聊天,问起桑佩珍的近况。 桑佩珍这个暑假打算留在北平,听说叶鹤栖暑假要继续去《女报》实习,她也有些心动:“《女报》还缺人吗?” 叶鹤栖道:“可以去问问。” 一起吃过午饭,沈润书和黎溯去忙各自的事情,叶鹤栖和桑佩珍坐着黄包车去了《女报》编辑部。 听说了桑佩珍的来意后,周绮怀顿时笑了:“还真巧了。” 要是早一点来问,估计没戏,但这段时间《女报》有一位员工怀孕了,怀相不是很好,打算请假一段时间休息,等这一胎坐稳了再回来上班。 这个空档期刚好可以由叶鹤栖和桑佩珍暂时填补上。 有了之前打下的底子,叶鹤栖偶尔也可以独立负责采访,桑佩珍在旁边帮忙记录和拍照。 两人互相配合,也把工作完成得有模有样。 有时出现疏漏,只要周绮怀一指点,两人就立刻能够弥补,而且可以保证下次不会再犯。 这天上午,叶鹤栖抵达《女报》编辑部,给自己倒了杯水,刚要开始今天的工作—— 一道熟悉的身影气喘吁吁走进了编辑部。 正是张念钊。 “张老师?”叶鹤栖诧异起身。张念钊也是北大的老师,所以她这么称呼很正常。 张念钊缓了两口气,才道:“我来找你,是听说了一件事情。叶老夫人前几天去世了,叶府明天会摆灵堂。” 虽然叶鹤栖和叶家早已决裂,但既然张念钊听说了这件事情,也不好不跟叶鹤栖说一声。 叶鹤栖微微一愣,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叶老夫人”是何人。 但很快,她的脑海里就浮现起了自己早已远去的少女时光。 “我知道了,谢谢张老师。”叶鹤栖平静道谢,给张念钊倒了杯水,让张念钊坐下休息一会儿。 不多时,周绮怀到了。 瞧见张念钊,颇感意外。 得知张念钊的来意后,周绮怀立刻道:“我给你批两天假,你先去找你娘,将这件事情告诉她。她那边肯定还不知道呢。” 叶鹤栖想了想,也没有拒绝。这件事情确实应该赶紧告诉她娘。 请好假后,叶鹤栖坐上黄包车,抵达工厂,找到姚容。 姚容想了想,道:“明天我带你去给老夫人上柱香,送个花圈。” 不管如何决裂,生前可以不相往来,死后总不能不闻不问。 要是她们母女两在外地也就罢了。 都在北平,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容易落人口实。 就当看在叶老爷子的面子上了。 *** 叶府曾经显赫一时。 在叶老爷子去世后,叶府早已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叶府的门第依旧不是一般人能匹及的。 直到《火凤凰》事件,叶扶光身败名裂,叶府从此只能吃着老本来度日。 其实要是叶扶光拉得下面子,凭借他以往的履历,还是可以去一些小报继续当编辑的。 但叶扶光拉不下这个面子,丢不起这个人,也不愿意看到一些原本不如他的人现在过得比他好,所以他选择将自己关在叶府里,每天借酒消愁。 时间一长,他手里那支用来战斗的笔,就变钝了,再也写不出锦绣文章。 文翠苦口劝过他很多次,劝得多了,也就放弃了,将心思都放到了儿子身上。 当叶老夫人咽气后,说实话,府里的人都松了口气。不说什么“久病床前无孝子”了,就叶老夫人那性子,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 叶扶光这个一家之主强行振作起来,按部就班处理叶老夫人的丧事,让老人家能走得更体面些。 不少亲近人家都过来送叶老夫人一程。 叶扶光和文翠在叶府门口往来送迎。 叶扶光正与管家说着注意事项,文翠突然身体一僵,脸上露出尴尬难堪之色。 叶扶光顺着文翠的视线看去,也愣住了。 他早已忘记了姚容的容貌,直到此刻,姚容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身影才与记忆重叠在一起,又比记忆更生动鲜活,仿佛几年时间不曾在她身上停留。 在姚容身侧,还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麻花辫垂落在身侧,即使穿着一身素衣,神情十分肃穆,依旧有无法掩饰的灵动之色从她眉间溢出。 即使不了解母女的近况,叶扶光也能看出来,她们母女这几年过得非常好。 “……你们怎么来了。” 姚容将手里的花圈递过去,平静道:“我带着鹤栖来给老夫人上柱香。” 叶扶光犹豫了下,还是接过了姚容手里的花圈,哑声道:“请。” 姚容和叶鹤栖顺利进了灵堂,各自给叶老夫人上了三炷香,就转身出了叶府。 无论是叶扶光还是文翠,都没有叫住她们,仿佛她们是再普通不过的客人。 往外走了好几步,叶鹤栖回头,望着这座挂满白帆,即使在烈日下,依旧透着腐朽败落之色的府邸。 直到这一刻,叶鹤栖终于确定,叶府真的败落了。 她曾经被这座樊笼囚禁了十四年,她娘也被这座樊笼困住了二十年。 后来,她们母女终于跳脱泥潭,迎来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却有人永远困在了里面,随着府邸一同腐朽沉沦。 *** 丧事之后,叶鹤栖重新投入到了忙碌之中。 没过多久,北大开学,叶鹤栖成为大二学生。 这一学期,她的课程比大一时期多了好几门,还多了不少选修课。 最让叶鹤栖惊喜的是,他们专业有一门主修课是由陈嘉佑来负责。 为了抢到第一排,叶鹤栖特意起了个大早,连早餐都来不及吃,抄起油条背着书包都往外跑。 “这孩子,用得着这么激动嘛。”姚容好笑又无奈。 不过姚容也能猜到这孩子的心理想法。 陈嘉佑除了在文化界、思想界、教育界拥有极高的地位外,他还是一位非常伟大的革命家,未来开国元勋之一。 从后世穿过来的孩子,对于开国那一批元勋,拥有着热烈而充沛的情感。 到了教室,里面已经有好几个人坐在第一排自习,其中一个还是沈润书。 叶鹤栖走到沈润书旁边,拉开空椅子坐下。 沈润书看了她一眼,笑道:“这么早?” 叶鹤栖摊手:“彼此彼此。” “吃早餐没?” “吃了。” 两人闲聊几句的功夫,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大半的人。 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陈嘉佑拎着公文包走进教室。 他的目光在下面扫了一圈,温声道:“大家来得真早,人是不是都到齐了。” 众人都笑了。 陈嘉佑也笑了笑,站在讲台上喝水。 等到上课铃响,陈嘉佑开始上课。 作为白话文运动的发起者,陈嘉佑教的这一门课,却是《华国古代文化》。 或者应该说,正是因为熟知华国上下几千年的历史文化进程,他才更清楚地意识到这个时代到底需要什么,什么东西是这个时代最迫切需要改变和抛弃的。 一堂课后,陈嘉佑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宣布了一个消息—— 他想在班里选一名助教。 “大家要是感兴趣,可以来找我自荐——” 话音未落,叶鹤栖已经将手高高举了起来。 其它感兴趣的人见状,也连忙举起手来。 陈嘉佑扫视一圈教室,哑然失笑:“既然大家都这么干脆,那我就直接选了?” 说完,陈嘉佑直接指着叶鹤栖,宣布道:“我对大家都不太熟悉,不过我看过你们的成绩单。叶鹤栖同学是你们的年级第一,这个助教就由她来负责吧。” 等到陈嘉佑宣布下课后,叶鹤栖走到陈嘉佑身边,询问助教这个岗位需要做什么。 陈嘉佑将她要做的事情一一告知,又道:“你跟我去趟办公室,我将一些需要用到的资料交给你。” 两人向哲学系的办公楼走去。 陈嘉佑看得出叶鹤栖有些紧张激动,为了让她放松些,温声问她在大一时期,除了努力学习外,还做了什么事情,有没有报名参加什么社团之类的。 叶鹤栖道:“我寒假和暑假都在《女报》实习。” 这个答案显然有些出乎陈嘉佑意料,但转念一想,陈嘉佑又笑道:“年轻人真有志气。我当初看你写的那篇作文,就从你的字里行间,看出了一种要改变现状的豪情壮志。” 叶鹤栖不好意思道:“但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做。” 陈嘉佑愈发有了谈兴。 到了办公室后,陈嘉佑问叶鹤栖接下来有没有课,见叶鹤栖摇头,他顿时高兴道:“来来来,你坐下,我们再来聊一聊。” 叶鹤栖眼前一亮,知道机会十分难得,连忙拉着椅子坐了下来,谈论起自己的理想与困惑。 陈嘉佑静静听着,突然道:“你不加入社团,是因为你觉得它们锻炼不了你,还是因为你觉得它们所追求的,和你所追求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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