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男子,不能体会到生孩子是什么感觉,但他觉得那孩子出生的时候,他都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竟有一种恍然隔世,重回人间之感。 孩子是个男婴,产婆一路新欢鼓舞的抱出来,捧到沈蕴玉面前,与沈蕴玉道:“大人,您瞧瞧,是个男儿,恭喜大人,喜得麟子!” 沈蕴玉瞧了一眼,是个白乎乎的孩子,经过温水简单洗过,被一层绸布裹着,刚出生的婴儿还没有牙,眼睛闭着,张开嘴哇哇的哭。 他那么小,甚至还没有沈蕴玉一个小臂长,又轻又软, 骨头都没长齐,脖子还挺不起来,只有一张嘴分外嘹亮。 沈蕴玉这只手断过金碎过玉,拧过不知道多少颗大好头颅,但从未抱过这么小一团的孩子,他甚至都不敢用力,好似他一用力,这孩子便会被他捏哭一般。 他竟有些害怕。 孩子,竟是这般脆弱的东西。 他迟疑的这么几个瞬间,石家人便挤过来了,石大夫人眼疾手快,第一个把孩子接过去了。 她熟练地抱起孩子,拍着孩子的背,哄着那小小的婴孩。 沈蕴玉在这时才回过神来,赶忙叫丫鬟将早就熬煮好的参汤拿来,捧着快步进了厢房内,但还没进去,就被产婆拦住了。 “我等在为夫人按腹。”产婆道:“女子产后,是要按压腹部的,您且再等等。” 沈蕴玉便又在外面等。 等了大概两刻钟,里面的按腹才停下,沈蕴玉才能进去。 厢房内已经收拾妥当了,石清莲卧在床间,额上还浸着汗,发丝贴在脸上,人还是混沌的,像是疼晕过去,又疼醒了似的,将沈蕴玉瞧的心口发堵。 他搬了矮凳坐到了床头,将参汤从石清莲的唇瓣里渡进去。 温热的参汤入口,石清莲清醒了些,漂亮的桃花眼睁开,瞧见沈蕴玉的时候,低声唤了一声:“玉哥哥。” 沈蕴玉便从矮凳上下来,单膝跪在床边矮阶上,凑到她旁边,用薄唇吻她的脸,与她道:“小娇娇,用些参汤。” 石清莲又饮了几口汤,便听沈蕴玉道:“我们便只要这一个孩儿了,日后,都不要第二个。” 石清莲累得慌,浑身的骨头架子都像是被人拆了一遍又搭好的,酸痛难忍,腰腹间也被人用布条缠上了,勒的紧紧地,呼吸都费力,说是用以“还骨”,她听不大懂,但知晓她要这么缠绕两个月。 她本是想要三个孩儿的,如她们石家一般,两个男儿,一个女儿,多热闹,但是经此一遭也受不住了,把脸埋在沈蕴玉手上蹭了蹭,可可怜怜的道:“便只要一个吧。” 她这苦是不想吃第二次了。 沈蕴玉便凑到她脸旁来,轻轻地吻她,安抚她,哄着她:“娇娇很厉害了,娇娇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姑娘。” 石清莲被他灌了一整碗参汤下去,恢复了些力气后,才想起来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她生下孩子的时候,意识都模糊了,没来得及问。 “男孩。”沈蕴玉道。 男孩好,沈蕴玉想,若是个姑娘,日后交付出去总觉的不大放心,这全天下的男子,各有各的腌臜,他就是男人,自然知道的清楚。 若是个姑娘,他还需要费尽心思的教养保护,若是个男子,只要管好自己就行,哪里不顺打便是了,省心省力的很。 石清莲困累极了,用完汤药后便倒下睡着了,沈蕴玉守了她片刻后,便起身出去瞧孩子。 沈府中早便请了奶娘,将那男孩喂的饱饱的,现下已经睡着了,被摆放在摇篮里,由着墨言小心伺候。 这可是沈府第一个小主子呢。 沈蕴玉出来看孩子,石大夫人便进去陪小娇娇,在厢房之中,便只剩下了三个男子。 石家大兄一个,石家二兄一个,沈蕴玉一个。 明媚的阳光下,厢房内摆放了冰盆降温,将暖热调整到一个刚好的温度,那孩子还在婴儿摇篮里熟睡,一旁的石家大兄便问:“这孩子可起名?” 兴许是怕将这孩子吵醒,所以石家大兄的音量都放低了很多。 沈蕴玉便在一边道:“之前便取了,沈提灯。” 不论男女,都是这个名字。 “好名字。”石家二兄道:“提灯走马夜观花,恣意潇洒少年郎。” 沈蕴玉勾了勾唇。 石家大兄听的直摇头:“这是少年郎?夜观花,那是浪荡子的做派!应是提灯走马夜奔袭,千里江山走单骑!男子汉大丈夫,自当有一番丰功伟绩。” 沈蕴玉垂眸看沈提灯。 这孩子只是刚生出来而已,话都听不懂呢,便已经被倾上众望了,有人盼他一生安稳,走马观花,做一辈子的少年郎,有人盼他为国为民,得一番伟业,他是一个幸运的幼子,自出生起,便拥有很多很多人的爱。 很好。 都很好。 沈蕴玉想,不管他是什么样的孩子,只要是他的孩子,他都会爱。 他与小娇娇的孩子,他的血脉至亲,做什么都是 好的。 左右他身子好,大概能活个几十年,几十年间,还铺不出一条好路给沈提灯吗? 在他大舅哥和二舅哥小声争执起来的时候,沈蕴玉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孩子的小脚。 什么样都好。 他的提灯,他在这世上的第二个宝贝。 躺在襁褓中的小提灯无知无觉的踢了踢脚趾,依旧睡得很香。 他还不知道,他一生下来,就拥有了无数的爱与温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母亲又是什么样的人,他将慢慢长大,然后在许多岁月之后回头一望,在大人们的三言两语之间,慢慢知晓自己没出生的时候的事情,知晓他父亲与母亲的过去,知晓他出生时候的一切,知晓这漫长岁月里,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沈提灯,沈提灯。 提灯看花也好,提灯奔袭也好,他不管走到哪里,都有坚实的后盾,都有父母爱他,都有人不求回报的为他铺路。 他未来也会有很多朋友,有很多快乐时光,或四处打架,或随着三五好友在河中掏虾,被人追着打闹,再长大些,若是脑子聪明,便在京中随意浪荡,四处招惹是非,但是从不把麻烦惹大,聪明油滑,肆意的在大好时光里玩耍,做一个浪荡子。 若是他脑子实在不聪明,四处打架还总打输,一次没赢过,只知道回家哭,惹了沈蕴玉生气,便早早的被沈蕴玉踢到北典府司长长见识,养成一个沉稳冷冽的性子,知晓事情轻重,再不胡乱出手。 或者干脆别放出去,养在石清莲膝下,被教养成一个温润公子,或有自己的一番抱负,去考科考,走仕途。 不过既然是石清莲与沈蕴玉生下来的,那便应当是有一张好脸才是,虽然不知品性脑子如何,但实在不行,也能靠脸去吃上一顿饭。 若那脑子实在不行,挑一个好人家入赘得了。 沈蕴玉想着,便伸出手去点了点沈提灯的脚趾尖,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勾唇一笑。 他的孩儿,有无限的美好未来。 彼时正是午后,石家大兄与石家二兄争执的翻了脸,石家大兄追着石家二兄骂,石家二兄偶尔还一句嘴,然后被骂的更厉害,沈提灯似是觉得吵了,小小的哭了一声,石家大兄骂人的声音便骤然压低下来,生怕把沈提灯吵醒了。 等到沈提灯没有动静了,石家大兄又转过来骂石家二兄,大概便是骂石家二兄是个不争气的东西,在官场上一点用都没有,石家二兄安静地缩着脖子一言不发。 沈蕴玉在这吵闹的背景中,垂眸望着沈提灯,只觉得满心温暖。 他现在不仅有了归途,还成了他儿子的归途。 愿他的小提灯,永世安稳。!
第121章 小提灯 大奉顺德八年,夏,七月。 京中的热夏总是在落雨,每每到了七月,雨更急,噼里啪啦的打在屋脊上,将瓦片都弹的清脆的响跳,正是午后,石清莲煮了一壶茶。 她已是生过孩子的妇人,身子比幼女时丰腴许多,腰肢不再纤细,反而透着些肉感,脸蛋也圆起来了,整个人泛着一层莹润的光,像是被养在蚌内的珍珠一般。 今日墨言为她选了一身珠光流彩绸对交领天青色上绣银竹裙,足下没穿半透明的紧紧裹着小腿的绫罗袜,而是套了舒服宽松的雪绸,又穿了一个柔软绸缎所制的珍珠履,倒在椅上赏雨。 沈府一如既往地安静,家丁与私兵都悄无声息的站在檐下、柱外,一点动静都没有,石清莲从石家带来的几个丫鬟也慢悠悠的煮茶,低声说着笑话。 与旁的人家来比,沈府的日子像是在养老,他们身处繁华闹市,日子却过得慢悠悠的,不仅石清莲,连带着石清莲的那几个丫鬟这些时日都养胖了些,个个儿都是白嫩嫩的,一脸笑盈盈的模样。 沈蕴玉上无父母,下无亲足,府内就石清莲一个主子,什么糟心事儿都没有,谁都不用管,她的日子很是清闲,下头伺候的丫鬟也跟着清闲。 沈蕴玉若是在,石清莲便与沈蕴玉在榻间胡闹,那时候丫鬟们才会累些,要准备热水膳食,还要守在门外伺候,但是沈蕴玉若是不在,石清莲便每日往藤椅上一倒,看看时文,瞧瞧话本,出去转转听听戏,亦或回石家走一趟,比谁都悠哉,手下的丫鬟们便随着石清莲一道赏雨、看时文、瞧话本、听戏,回石府,一个个日子过的美着呢。 想当初,这些丫鬟们在石府的时候,都会因为三院里的一些小纷争而吵嘴,但到了沈府,是真没有用武之地,整个沈府上下都是男子,除了石清莲带来的这几个丫鬟以外,竟然连院外跑过的一条狗都是公的。 除了都是男人以外,沈府还治理有方,沈蕴玉治人的手段一向狠辣,规矩严苛,他定下来的条律,没人敢违反,所以府中每日风平浪静,什么事儿都没有。 随着石清莲嫁过来的丫鬟一共十个,都随着石清莲一道养老了。 像是今日这个午后,闲来无事,躺在椅上瞧一场雨,冲一杯 茶,茶香四溢,品茗听雨。 这是雅事,但石清莲听到了一半,便听了一阵喧闹声传来。 白日间,沈蕴玉去北典府司处理事务了,他以前几乎就住在北典府司,白日黑夜都不回沈府,后来石清莲嫁进沈府里了之后,他才固定在晚间回来。 锦衣卫便是没什么沐休日的,随时随去,有时候莫名其妙便消失了,好几日都不知道去哪儿,回来之后,去了哪儿也不能与石清莲说,幸而石清莲体恤他,也从不问不闹。 沈蕴玉不在的时候,府里便只剩下了石清莲与沈提灯两个主子,能闹出这么大阵仗,想来便只有沈提灯了。 石清莲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叹了口气,起身道:“走,去外头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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