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后头坠了一连串的小萝卜头,忙完地里活计往家赶的男人们看到这一幕纷纷笑开了。 有眼尖的看到牛车上躺着的梁源,粗神经地问:“这哪家的孩子,怎么瞧着眼生?” 苏青恩他爹苏虎想到今早上苏慧兰着急忙慌到他家,请二叔捎她去县里,心里有了几分猜测,忙用胳膊肘捅了那人一把。 苏虎是村长大儿子,未来十有八九是要接他爹的班,村里人对他都要顾忌几分。 那憨子虽一头雾水,却也没敢再问,扛着锄头回家去了。 对于外人的种种探究,苏慧兰佯装不知,苦水尽数往肚子里咽。 等到了家门口,她请苏二石搭把手,把梁源抬到她屋里去。 ——隔壁虽有个空屋子,里面却堆了不少杂物,源哥儿身上有伤,不适合住在那地儿。 将梁源安置好,苏慧兰给了苏二石三十个铜板,把人送到门口,方又折回。 梁源一动不动趴在床上,正打量着屋里的陈设。 屋里打扫得很干净,物件齐整摆放着,强迫症来了也得叫声好的程度。 因他有了原主的记忆,知道外祖父曾是一位老童生,家境很是不错,对苏慧兰这个独女更是疼宠。 从角落里榆木柜子上精美的雕纹便可觑见一二。 这时苏慧兰进门:“源哥儿饿了没?娘这就做饭,你再忍忍,很快就好了啊。” 她又顿了顿,神情窘迫:“家里没肉,今晚咱们将就一下,赶明儿娘再去买肉可好?” 梁源下巴搁在被褥上,点了点头。 苏慧兰眼底诧异更甚了几分。 以她对源哥儿的了解,源哥儿是无肉不欢的,顿顿都要吃肉,桌上没肉就会立刻闹腾开。 她不过离开梁家半年多,源哥儿到底吃了多少苦,才会收敛脾性,变得如此安静乖觉。 她以为梁守海虽然心中只有那对母子,却不至于薄情到连亲生儿子都苛待的地步。 怪她当初被梁守海和云秀连翻挤兑,一怒之下接了休书离开,留源哥儿一人面对豺狼虎豹。 梁源能察觉到苏慧兰一直看着自己,也不好装作什么都不知,抬头便看见苏慧兰红着眼眶,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滑落。 梁源心里忒不是滋味,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揉了一把,泛着酸楚。 他不禁轻唤:“娘。” 这还是见面后源哥儿第一次喊她娘,苏慧兰胡乱抹了把脸,颤着声儿:“诶!娘的源哥儿,是娘对不住你啊!” 梁源一时慌了神,费力撑起上半身,要给苏慧兰拭泪:“……娘。” 苏慧兰泪眼婆娑,忙把梁源摁回去,哽咽道:“源哥儿别乱动,小心伤口裂开。娘就是高兴,娘高兴……” 梁源乖乖躺回去,乌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苏慧兰。 关切的话语说不出,怕崩人设,只能干巴巴说着:“娘,不哭。” 苏慧兰“诶”了一声,正打算去做晚饭,木门被人敲得咣咣响:“慧兰啊,你在家不?” 苏慧兰面色变了变,用袖子抹了把脸,疾步过去开门,语气不善:“你来干什么?” 容长脸高颧骨的妇人站在门口,精明的眼睛滴溜溜转着,伸长脖子往院子里瞧。 苏慧兰不让她看,她便嗓门儿扯得老高:“听说你那傻儿子也被县令大人撵回来了?”
第2章 “要我说,你早该把你那傻儿子接回来了。梁守海如今可是县令大人,一方父母官,哪能接受自己有个痴儿,岂不让人笑话。” 妇人左一句傻儿子,右一句痴儿,苏慧兰脸色铁青:“薛春英,你想死是不是,再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 妇人,也就是薛春英此时又注意到苏慧兰眼眶微红,多半是因为她那傻儿子,躲起来偷偷哭呢。 薛春英撇了撇嘴:“本来就是,整个灵璧县谁不知道县令大人的正妻生了个天生痴儿,你能捂着我的嘴,难不成还能捂着所有人的嘴?” “慧兰啊,我是你嫂子,都是为了你好……” “堂嫂。”苏慧兰纠正。 “有啥区别,不都是嫂子。”薛春英苦口婆心,话里话外都是为了小姑子好,“你说说你,除了源哥儿再没别的儿子了,百年之后腿一蹬去了,留源哥儿一个人,你让他怎么办?” 薛春英一边说,一边偷瞄苏慧兰的脸色,见她若有所思,说得更带劲儿了:“要是源哥儿有个兄弟,就大不一样了,日后兄弟俩也有个照应。” 苏慧兰神情莫测:“所以你的意思是?” 薛春英左右看了两眼,确定附近没人,凑到小姑子耳边:“大伯家就你一个,可不是还有咱家么。” 薛春英掰手指:“光是孙子辈的,就有五六个,个个长得浓眉大眼的,贼精神,都是力气大能干活儿的好孩子,慧兰你要是看了绝对喜欢。” “嗤——”苏慧兰冷笑,“所以我自个儿的儿子不养,给你家养儿子?” 薛春英试图狡辩:“诶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不是看你……” 苏慧兰才懒得听,操起一旁的扫帚,对着她脸铲了上去:“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再上我家门,我把洗脚水灌你嘴里!” 薛春英忙躲避,连连后退,还是被扫帚扫了脸,吃了满嘴的灰。 “苏慧兰!”薛春英又羞又恼,顿时失了面子上的伪善,“你要死啊!” 苏慧兰正打算警告薛春英一番,村长媳妇儿钱氏走了过来:“怎么了这是,继宗家的你说了啥,惹得慧兰这么生气?” 这是苏家大房的算计,只能关上自家人晓得,薛春英就算再蠢也不会把这事儿到处宣扬。 她呸呸几下,吐掉嘴里的灰尘,笑嘻嘻地说:“没说啥,我这小姑子脾气向来不好,我只是关心关心大侄子,她就恼了,拿扫帚要打我呢。” 苏慧兰厌极了薛春英腆脸笑的赖皮样,当场将她的脸皮撕了下来:“薛春英想让她儿子过继到我家。” 钱氏瞧着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嘴上却不饶人:“这叫什么话,我看你是狗咬石头,胡嚼乱啃呢。慧兰又不是没儿子,用得着你家过继?” 薛春英被苏慧兰和钱氏你一言我一句搞得下不来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讪讪道:“我这不是看慧兰家儿子不顶用吗,送个儿子给她养老,吃亏的是我家,她咋还不乐意呢。” “给我养老?”苏慧兰一叉腰,凶相毕露,“是想让我早几年蹬腿,然后连锅带盆端回你家是吗?” 竖着耳朵偷听的梁源一时没忍住,勾唇笑了起来。 在他面前小心翼翼,温柔又慈爱的母亲,对待敌人的战斗力可真不容小觑呢。 薛春英被苏慧兰道出小心思,眼神游移,显然心虚了。 钱氏深悉薛春英这人小家子气,又没啥脑子,最容易被人煽动了,以往可没少让人看笑话。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这天都快黑了,继宗家的你赶紧回去,我刚才来的路上看到你男人回来了。” 薛春英一听苏继宗回来了,只好暂时把过继的事儿先放下,拔腿就往家跑。 “钱婶来我家有啥事儿?”苏慧兰丢了扫帚,请钱氏进来,倒是和颜悦色。 钱氏低声:“源哥儿接回来了?” 苏慧兰“欸”了声,指了指她平时睡的那屋:“被梁守海打了一顿,趴着呢。” 钱氏走到门口看了眼,源哥儿脸朝着里侧,像是睡着了。 她又拉着苏慧兰到了厨房,没再刻意压低声音:“你打算怎么办?” 苏慧兰脚尖在地上蹭了蹭:“源哥儿现在懂事了不少,乖得很,我一个人照顾得过来。” 钱氏语气平和,却像是一柄重锤,敲在苏慧兰心头:“继宗家的虽然说话不中听,可有句话说得不错,等你老了,不能动了,源哥儿怎么办?” 钱氏话说得不太好听,太过现实,却也不是没道理。 苏慧兰半晌没啃声,最终说出了她想了一路的法子:“等源哥儿到了成婚的年纪,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要是实在没有,就给他过继一个儿子,养老送终。” 钱氏叹息一声,也没再问其他,今天苏慧兰受到的打击估计已经够多了。 只拍了拍她的胳膊,眼神慈爱包容:“你赶紧弄晚饭吧,都折腾了一天,源哥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受不得饿,有啥事就上我家找我跟你叔。” 苏慧兰鼻子有些发酸,硬是没敢抬头,让钱氏看到她发红的双眼:“嗯,我送婶子。” 送走了钱氏,苏慧兰赶紧忙晚饭。 苏慧兰摘了两根黄瓜,打算做个黄瓜炒鸡蛋。 鸡蛋也算荤腥,苏慧兰一口气放了三个鸡蛋,给源哥儿补补身子。 一个人做饭,身边也没个帮衬的,苏慧兰锅上一把,锅下一把,利索地炒好菜。 这时里锅的饭也好了,一揭开锅,热气腾腾直往上冒,香味扑了满脸。 苏慧兰盛了两碗饭,先端去屋里,又忙去厨房拿黄瓜炒鸡蛋。 三个碗挤在圆凳上,苏慧兰坐在床边,拿起筷子:“源哥儿不方便自己吃饭,娘喂你。” 梁源窘得耳根都红了,还好掩藏在头发里,苏慧兰看不见。 他想说可以自己来,奈何后背伤处不允许他逞能,只能歪着头,任由苏慧兰喂进嘴里。 白米饭晶莹剔透,瞧着就让人有食欲。 黄瓜炒鸡蛋虽简单,却也色香味俱全。 就算梁源不曾深入了解过靖朝平民老百姓日常的吃食,也知道他今晚这一顿称得上奢靡了。 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梁源囫囵吃完饭,叠声催促:“娘吃,娘吃。” 苏慧兰端起属于自己的碗:“娘这就吃。” 两人吃完了晚饭,苏慧兰洗好锅碗,在地上打地铺。 一抬头,就瞅见梁源盯着自个儿:“源哥儿怎么一直盯着娘,娘脸上有啥东西不成?” 梁源立刻扭头,闭眼装睡。 苏慧兰忍俊不禁,到底还是个孩子:“好了,时候不早了,睡吧。” 灭了豆苗大小的烛火,苏慧兰倒头躺下,不敢睡太死,夜里还得看顾着源哥儿。 坐了半天的牛车,本身又生了病,没多久困意袭来,梁源沉沉睡去。 夜里,梁源做了个梦。 他以旁观者的身份,围观了原主短暂而可悲的一生。 生来痴傻,身为嫡长子却不被父亲所期待。 纵有护崽子的母亲,背后也还有有人冷嘲热讽。 一直处于优秀庶弟带来的阴影中,自卑又可怜。 九岁母亲被休,本就岌岌可危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沦落到下人都能欺辱的地步。 十岁被除族,十四岁母亲离世,被接回父亲家中。 十五岁,意外落水而亡。 归宿是郊外的一个小土包,连祭拜的人都没有,和男主光明而顺遂的一生形成鲜明的对比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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