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归明面上是宗室亲王,私底下却替弘明帝掌管暗部。 苏源是功臣,他绝不能寒了功臣的心。 以弘明帝之见,苏源言之有据,那信纸上所言之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可到底证据不完全充分。 对诚王的容忍几近告罄,弘明帝不打算再纵着他。 功臣需安抚,孽子需严惩。 长叹息一声,弘明帝清空脑中思绪,静下心批阅奏折。 直到午时,福公公恂恂出声:“陛下,到午时了,可让人传膳?” 弘明帝颔首。 福公公便让宫人传膳。 用膳在偏殿,弘明帝抬步走下玉阶。 路过龙石,他目不斜视:“把这东西丢进内库,朕不想再看到它。” 福公公在心里为诚王点一排蜡,递了个眼色给内侍。 正要跟上陛下,那内侍蓦地惊呼一声。 福公公正要呵斥,弘明帝已停下脚步,盯着内侍手上的龙石,面沉如水。 福公公一眼望过去,那龙石通体四分五裂,裂痕极深。 弘明帝疾步上前,不过轻轻碰了下,就有指节宽的石块剥落。 连着戳了几下,石块“咔咔”往下掉。 最后一片石块落到地上,福公公眼前一黑。 状似五爪金龙的石块脱落,内里竟只是个其貌不扬的黑石头。 不仅坑坑洼洼,还有棕褐色的泥块。 看到这一幕,弘明帝气血上涌,身体轻晃两下,往后倒去。 福公公魂飞胆裂:“陛下!” 京城所发生之事,远在杨河镇的苏源毫不知情。 半个月一晃而过,这天早上苏源起身,着手整理行李,准备早饭后启程上路。 天亮不多时,买下铺子的商贾就上门来了。 苏源将房契交给对方,接过二百两银票:“今日我们启程进京,日后这铺子就归你了。” 商贾叠声应好,把房契塞入袖中,拱手说讨巧话:“祝苏状元日后官途亨通,入阁拜相。” 苏源面上含笑,一贯的内敛谦逊:“入阁拜相不敢当,望刘老板日后生意兴隆,大富大贵。” 收到来自状元郎的祝福,刘老板笑得见牙不见眼:“借您吉言......” “你就是这点心铺的东家?” 高昂中带着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二人对话。 苏源循声望去,来人一身衙役打扮,一脸倨傲地走过来。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人,不过面相憨实,看起来木讷寡言。 衙役视线在苏源和刘老板之间游移,捂嘴打个哈欠:“问你们话呢,耳朵聋了?” 一个衙役也敢在状元郎跟前放肆,刘老板二话不说就要呵斥。 却被苏源抢先一步:“我就是铺子的东家。” 衙役从上至下打量一番,见苏源衣着朴素,懒懒散散地摸着肚子:“有人说你指使他去曹家偷盗,曹家现在告到了县衙,大人让我来捉拿你归案。” 刘老板一口气没上来,呛得直咳嗽。 从六品修撰指使人盗窃,这是他今年听过最大的笑话。 正要替苏源辩驳,再一次被抢白:“此事我毫不知情,不过既然如此,我就随你走一趟吧,总得解释明白。” “人都指名道姓说是姓苏的,还能冤枉了你不成?”衙役不耐烦,“赶紧的,跟我去县衙。” 说着就要上来抓苏源。 苏源不紧不慢抬手,挡住衙役的动作:“在下有功名在身,可见官不跪,想必也无需被押去县衙。” 衙役惊呼:“你是秀才老爷?” 苏源但笑不语。 落入衙役眼中,便是默认。 “行吧,那你随我去县衙。”得知苏源身负功名,他态度收敛不少,“可别让县令大人等急了。” 苏源温声应是,给面色担忧的陈正父子递去一个眼神,随衙役前往县衙。 刘老板一头雾水:“你家公子为何不说自己是官老爷?” 陈正将书箱放到马车上,板着脸说:“公子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咱们只管听着便是。” 刘老板想也是,凭苏源的身份,就是到了县令大人跟前,也是县令大人退居二位,又怎会吃亏。 是他想岔了。 房契既已到手,刘老板也没再说,径自离去。 刘老板前脚刚走,陈大就拍了儿子一巴掌:“公子就这么走了,万一出什么事可怎么办?” 陈正摇摇头:“不会的,那两个都是县衙的衙役,公子行得正坐得端,定会平安归来。” “我去将此事告诉老夫人,咱们可能要延后上路了。” ...... 杨河镇不过是灵璧县下的一个小镇,距离县城是有一段距离。 两个衙役是骑马而来,他们没想到这点心铺的东家竟有功名在身,本来是想用绳子绑住手,跟着马一路跑去县衙的。 无奈之下,只能腾出一匹马给苏源,他二人共乘一匹马。 一路疾驰,很快抵达县衙。 县衙公堂门口,站着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苏源翻身下马,立刻引来众人注意。 “这就是那小贼口中的点心铺东家?” “长得人模人样,怎么净不干人事,还指使人翻墙偷东西。” “那瘸子也是本事,缺条腿都能翻墙。” “偷谁家不好,非要偷曹家,他家还剩几个钱,真是又蠢又毒,最好把他们一起下大牢!” 零星议论传入耳中,苏源面不改色踏入公堂,眼底闪过深思。 “明镜高悬”牌匾之下,灵璧县县令正襟危坐。 见两个衙役并苏源出现,当即了然,一拍惊堂木:“来者何人?” 苏源立于堂下,青色长袍衬得他宛若葱郁青竹,清隽挺拔。 他略一拱手,语气不卑不亢:“在下乃是点心铺东家。” “公堂之上,你为何不跪?” 公堂右侧,鹤发鸡皮的老妇乜着眼,声音尖利地质问。 苏源垂手而立:“在下不跪,是因在下有功名在身,可见官不跪。” 县令握着惊堂木的手动弹两下,倒也干脆:“既然如此,你就不必跪了,站着听审。” 苏源颔首:“是,大人。” 县令又一拍惊堂木:“犯人苏明坤,是不是他指使你去曹家偷窃?” 苏......明坤? 苏源面色微动,转头看去。 在他左侧趴着的,俨然是半月前试图碰瓷他的苏明坤。 他依旧穿着那身粗布衣,头顶草屑,右腿下半截空荡荡,左脚光着,脚后跟流着血,像是被什么咬过。 早在堂前看客议论时,他就该想到苏明坤。 苏源思绪翻涌,面露讶色:“你这是......不傻了?” 县令:“此言何意?” “大人有所不知,此人与我同出一村。”苏源缓缓道来,“半月前我回村,村长曾说他神志不清,本欲送他来县衙,他又哭又闹,只能作罢。” 深深看一眼苏明坤,唏嘘道:“没想到会在县衙看到他。” “为何送他来县衙?难不成他犯了什么罪?”县令急切追问。 “几年前他一把火烧了自个儿家,亲爹和二叔都没出得来,而他本人一跑了之,直到半个多月前才回来。” 那曹家的老妇见状,不管不顾地站起来:“大人,您不是要给我家讨公道么?怎么净说些乱七八糟的事!” 县令高喝:“公堂之上,不得放肆!” 曹家老妇不敢吱声,继续跪下。 县令转向苏源:“可本官看他这样,并不像神志不清。” 苏源蹙眉:“这也正是我费解之处。” “我曾在书中看过,有一种病症,叫做间歇性癔症,时好时坏。” 县令指着苏明坤:“那他现在是恢复神智了?” 苏源瞥了眼苏明坤,下一秒,苏明坤连滚带爬地挣扎起身:“大人你别听他瞎说,就是他指使我,让我去曹家偷东西的!” 曹家老妇再次跳出来:“好好一个年轻人不干正事,撺掇一个瘸子来我家偷东西,也不怕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老妇不顾形象地谩骂,唾沫四溅。 苏源不着痕迹后退两步,避开对方的化学攻击。 县令一拍惊堂木:“肃静!” 前有苏明坤指证,后有老妇叱骂,苏源气定神闲,甚至轻笑出声。 “我两月后将入翰林院任从六品修撰,为何要自掘坟墓,让仇家之子去盗窃?” 县令严峻的脸上出现数道裂痕。 门外的指指点点戛然而止。 只苏明坤不明就里,老妇处于钱财被盗的狂怒中,压根不听苏源说什么,继续破口大骂。 骂声不堪入耳,县令恨不得找个臭袜子塞住曹家老妇的嘴。 快步走向堂下,不忘让衙役堵住老妇的嘴。 他在苏源两步外停下,深深作揖:“本官不知是苏状元,还请见谅。” 苏状元? 曹家老妇呆若木鸡,苏明坤同样一脸不可置信。 “苏状元?难不成他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 “不是说状元郎就是咱们灵璧县杨河镇的么,状元娘还在镇上开了个点心铺子呢。” “这可真是,捅了大篓子了!” 县令僵着脸,他也知道捅了大篓子。 半月前他是打算带着县衙大小官员去迎接状元郎归乡的,只是中途不知出了什么差错,状元郎竟直接回了镇上。 得到消息时他有些失望,想着过几日亲自登门。 谁料又被县衙的事务绊住了脚,半个月都没抽出空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一场盗窃案,他把状元郎当场始作俑者,派人捉拿他归案。 县令:“......” 若时光能倒流,打死他也不会这么做。 好在苏源并未计较,唇畔依旧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大人有所不知,此人是我表兄。” “十岁那年他们一家为了钱财险些害死我和我母亲,我是万万不可能与他有任何交集的。” 已知状元郎十八岁,十岁时他还没来灵璧县任县令一职。 前面那位县令,正是眼前这位的亲生父亲。 县令思维发散,忙不迭点头:“本官知道苏状元是被诬陷了,苏状元放心,本官定会秉公处理,绝不徇私。” 苏源深感欣慰,善意提醒:“有劳大人。” “苏状元客气。”县令受宠若惊,“还有你方才提及的纵火一事,本官也会派人前往福水村查明此事,一并判刑。” 一旁,苏明坤整个人抖成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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