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扒拉着扶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拍手学话:“不老~” 季先生眼里满是喜爱,半是玩笑地说:“源哥儿,你这小闺女可比你讨喜多了。” 苏源目光落在元宵身上:“那是自然。” 元宵是世间最可爱的人类幼崽。 没有之一。 季先生忽然正色,轻捋胡须:“为师希望,不论大家小家,你都能承担起肩头的重任,取一个‘承’字。《长物志》有云,‘君子如珩,羽衣昱曜’,为师赠予你的表字,便是承珩。” 承珩。 苏源心中默念,二字于舌尖流转,带有郑重的意味。 当即起身,深深作揖:“多谢先生赐字。” 季先生眯眼,眼尾满是岁月的痕迹:“你喜欢就好。” 之后的半个多时辰,苏源同季先生谈及学问,谈及在松江府的作为。 师生之间的情谊并未因时光而生疏,彼此倒有说不完的话。 宋和璧将空间留给他二人,带着元宵四处逛逛。 路过苏源曾经的课室,她握着元宵的小手,指向课室:“爹爹以前就在这里读书,等过两年让爹爹教元宵认字好不好呀?” 元宵头摇成拨浪鼓,小揪揪东倒西歪,踉跄着后退:“不不不不不......不要!” 宋和璧:“???” 小小年纪,厌学心理就这么严重了? 瞧这泪眼汪汪的可怜样,像是谁欺负了她。 正要纠正元宵的不积极思想,身后传来苏源的声音:“怎么了?” 宋和璧如实相告,苏源听完哭笑不得:“咱们俩都是书不释手,怎的还正正得负了?” 只听过负负得正,正正得负还是人生头一回。 宋和璧早就习惯苏源不时冒出几个陌生词汇:“她年纪还小,以后再慢慢引导吧。” 苏源点头称是,视线越过她的肩头看向课室里,指着某张桌子:“我以前就坐那里。” 宋和璧扭头看了眼:“跟季先生谈完了?” 苏源低声道:“我瞧着先生有些累了,就提出告辞。” 至于季先生夸赞宋和璧的话,等回去再说。 宋和璧抬睫:“那咱们回去?” 苏源嗯了一声,一家三口往门口走去。 “等会儿去唐家酒楼买点吃食回去,还有香烛素酒以及纸钱,也都备齐了。” 宋和璧问:“明儿一早祭祖?” 苏源撩起车帘,让母女俩先上马车:“嗯,祭完祖我还要考校私塾的那些孩子。” 待宋和璧上了马车,苏源紧随其后,直奔唐家酒楼。 买完回村,苏慧兰得知苏源有了表字,笑着问:“那以后是叫你源哥儿,还是叫你承珩?” 苏源浅酌一口白水,阔口茶碗硬是喝出顶级名茶的感觉:“自家人怎么叫都行。” 苏慧兰点头应好,接过元宵:“爹爹买了这么多吃食,给咱们元宵买了什么呀?” 元宵咂嘴,似在回味:“甜甜的~” 宋和璧从屋里出来:“阿源给她买了根冰糖葫芦,舔几下尝尝味儿。” 苏慧兰哦了一声:“怪不得咱们元宵甜滋滋的,原来是吃了冰糖葫芦啊。” 元宵小脸泛着红晕,把脸埋进祖祖怀里,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泛着愉悦。 看她一副扭捏状,三人不禁失笑。 趁天黑前用了晚饭,大家各自回屋,洗去一身疲惫与尘埃,倒头就睡。 翌日,天蒙蒙亮苏源就起身了。 苏慧兰在院子里准备祭祖所需用品,见苏源出来,指了指自个儿屋:“卢氏饭快做好了,你去给元宵穿衣裳。” 苏家没有什么抱子不抱孙的陋习,只要谁有空间,谁就带孩子。 祖母和亲娘都忙着,带娃的重任自然落到苏源身上。 苏源推门而入,小煤气罐趴在床上,翘着屁股睡得正香。 苏源站在床边观摩片刻,绞尽脑汁也没研究出她是怎么做出这么高难度的动作。 许是天赋异禀。 苏源单膝跪在床铺上,抱起软绵绵像没骨头一样的小娃娃:“元宵,起床了,爹爹带你去见曾祖父曾祖母。” 元宵嘤咛一声,乱蓬蓬的头发在苏源胸前蹭来蹭去,在静电作用下糊了老父亲一脸。 苏源:“......早上准备了香喷喷的米糊,凉了就不好吃了。” 元宵瞬间清醒,努力睁大惺忪双眼:“糊糊~” 苏源利索地给她穿上樱草色的小裙子,牵她出门。 用完饭,一家人去祭祖。 担心元宵在土路上摔跟头,苏源背着她加快脚程,很快抵达山脚下。 几年未归,苏爷爷苏奶奶的坟头上长满了野草,几乎遮住木制的墓碑。 苏源徒手拔草,另两位女士则点燃香烛和纸钱。 灰烟袅袅,苏慧兰把宋和璧和元宵介绍给苏爷爷苏奶奶,又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 小半个时辰后,香烛纸钱彻底燃尽,一行人磕了头,起身离开。 到家没一会儿,苏青云带着私塾的十几个孩子过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为了孩子们还是厚着脸皮:“源哥儿,麻烦你了。” 苏源摆摆手:“咱们相识多年,不必言谢。” 苏青云暗下松了口气。 话虽是这么说,但到底时过境迁,双方境遇不同。 他现在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教书先生,而苏源已官至四品,回京后肯定还要再往上升,难免有些拘谨。 苏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让苏青云把他们的读书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了解学习进度,苏源坐在院子里的树下,一边晒太阳一边考校。 这批孩子最大的也才十岁出头,他们从苏先生处听说今天考校他们学问的是朝廷大官,期待之余又不免生出几分敬畏。 心存紧张,回答问题时自然磕磕巴巴,说了前面忘了后面。 那孩子死死垂着头,眼泪都快掉下来。 他平时也不这样,这回答得这么差劲,苏大人肯定要责罚他。 然而苏源只看了他一眼,语气轻柔地安慰他:“不必紧张,你大可以将我当成私塾的先生。” 那孩子呆住:“啊?” 苏青云摇摇头:“以前是怎么回答的,现在就怎么回答。” 苏源思忖片刻:“实在不行可以闭上眼。” 那孩子听话照做,发现还真挺有用,至少没那么紧张了。 一个接一个,直到午时,苏源才考校完毕。 合上书本,看向苏青云:“青恩他们何时回来?” 苏青云接过书:“我已经让二叔递信过去,明日就能回来。” 苏源应了声好,又问起修路的事儿。 苏青云答:“消息已经放出了,有不少人过来做工,想必很快就能修好。” 苏源:“好,你赶紧让孩子们回去吧,可别耽搁了午饭。” 苏青云起身:“我这就带他们回去。” 十几人鱼贯而出,老屋再次安静下来。 卢氏探头:“公子,饭做好了,现在开饭吗?” 苏源抚平宽袖上的褶皱:“开饭。” 苏虎的效率极快,第二天十里八村的村民们就着手开始修路。 县令得知此事,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苏源回来了,忙不迭放下公务赶来福水村。 苏源不欲大张旗鼓,闹出过大的动静,暗示县令不必宣扬,放在心里即可。 县令还是继梁守海之后的那位,闻言满口应下,匆匆来匆匆走,留下一长串的马蹄印。 不多时,苏青恩和黄翠花家的小儿子苏北斗从县学赶回来,跟家里人打声招呼,直奔苏家。 苏青恩已十八岁,生得瘦瘦高高,与幼时的皮猴儿样大相径庭。 苏北斗倒是和他爹苏昆很像,沉默寡言。 在书籍的熏陶下,两人身上都有股书生气,齐齐作揖:“见过大人。” 苏源摸了下鼻尖:“不必如此拘礼,以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苏青恩一听这话,当时就咧开嘴笑了:“源哥!” 天知道刚才他进门看到一身青袍,神色淡然沉静的源哥竟生出掉头就走的冲动。 只因敬畏大过兴奋,让他失去上前的勇气。 “我听你哥说了,你们都已考上童生,再接再厉,争取院试榜上有名。” 苏源跟苏北斗并不熟,但黄翠花待他不错,也还是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 苏青恩并苏北斗异口同声:“是!” 苏源正襟危坐:“这几年都读过哪些书?” 苏青恩:“四书五经,还有……” 苏青恩答完,苏北斗接上,跟苏青恩差不多。 苏源心里有了数,沉吟一番,开始考校。 他俩还算不错,虽有不足之处,但瑕不掩瑜,只要保持住,院试不成问题。 末了苏源又留下两道题:“尽量这两天完成,我也好批阅一二。” 二人连声应承下来,相携离去。 下午,苏源带着午觉刚睡醒的元宵去外面溜达。 不少村民扛着农具脚步匆匆,看到苏源都会停下来打招呼。 “源哥儿出来玩啊?” “源哥儿这小闺女长得可真俊,小脸蛋比豆腐还嫩生。” “源哥儿打算什么时候再要个儿子啊?要我说还是得趁早......” 苏源笑而不语,并未理会对方的催生。 他又不重男轻女,有元宵这个小棉袄就已经很满足了。 犹记得宋和璧生元宵的时候,一盆接一盆的血水从产房端出来,把他吓得不轻。 若是可以,他都不打算再生二胎的。 女子怀孕生产本就风险重重,苏源可不打算为了所谓的“传宗接代”的儿子,将宋和璧置身危险之中。 见苏源不应声,那男人眼珠子滴溜转:“源哥儿你就听我一句劝,趁早让你媳妇儿多生几个,最少要两三个儿子,以后也有个照应。” 苏源不着痕迹捂住元宵的耳朵,心下不悦。 偏对方还在喋喋不休:“当初你婶子三年生了三个女娃,我娘都让我把她给休了,当时我就说再怀一个,肯定是男娃。” 他一拍大腿:“嘿你猜怎么着?还真生了个儿子!” “苏二狗你搁这胡扯什么呢?”黄翠花从家里出来,讥诮道,“你瞅瞅天上,是不是都是被你吹上天的牛?” 苏二狗还真望天上看了眼:“哪有牛?要真有牛,我可不得逮两只回家炖了。” 黄翠花呸一声:“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人源哥儿用得着你在这指手画脚?就瞧瞧你家那三个闺女,瘦成一把骨头,一阵风都能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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