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要提一嘴关太医的身份。 关太医是靖朝医圣关自在唯一的弟子,几年前被弘明帝请来太医院任职,上来就是太医院院首。 当然他也没让弘明帝失望,多次出手解决了其他太医都觉得棘手的疑难杂症。 关太医因早年跟随自称游医的医圣四处云游,见多识广,这也是弘明帝召他过来的原因。 “我曾在琼州府接触过类似味道的东西,到底是与不是,还得进一步查证。” 那还等什么,您可赶紧上吧! 临公公努力保持镇定,努力失败,急得满头大汗:“可是要咱家准备些什么?” 关太医沉吟片刻:“只需一方浸湿的巾帕。” 临公公忙差人去办。 宫人很快准备好了巾帕,交给关太医。 关太医道了句谢,以巾帕捂住口鼻,又不放心地叮嘱道:“若真是那东西,它可通过呼吸进入人的体内,你们最好离远些。” 临公公想到陛下也有可能吸进去了,当下色变,转头就跑。 关太医也没管他,挥退了守在一旁的宫人,拎着药箱上前,开始捣鼓那碗甜汤。 ...... “陛下!陛下!” 彼时弘明帝正跟赵澹商议朝中政事,临公公连滚带爬地进来,尖细的嗓门儿直戳得人耳膜生疼。 弘明帝嘶了一声:“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临公公在福公公的耳提面命下,早把陛下的安危喜怒奉为比自个儿性命还要重要的第一位。 面对陛下不轻不重的呵斥,临公公想也不想就跪下了:“陛下恕罪,奴才有事禀报!” 弘明帝联想到甜汤,把人叫起来:“说罢,什么事。” 临公公嘚啵嘚把关太医的猜测如实相告,惨白着脸说:“陛下,要不咱们再多传几个太医来瞧瞧?” 弘明帝看着他要哭不哭的样子,一下就乐了。 转念想到跟随他多年,而今已在付宅荣养的福公公,眼神柔软了一瞬:“朕早料到那甜汤有问题,只闻了一下,之后一直屏住呼吸,小临子你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临公公动了下嘴唇,话未说出口,忽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弘明帝:“......” 他怎么比朕还不禁吓? 赵澹:“......” 多半是大喜大忧,一时承受不住才会如此。 到底是忠心的奴才,弘明帝让人把临公公送了回去,又差人去找个太医给他瞧瞧。 临公公前脚刚被抬走,后脚关太医就过来了。 “启禀陛下,甜汤里掺入了一种虫类,名为红粟的......排泄物,当地人称之为红土。” 目睹天家父子脸色骤变,关太医无声苦笑,硬着头皮继续汇报。 “红土生来带有甜腻的香味,有剧毒,且会让人产生幻觉,乃至成为有心人的提线木偶。” “人一旦服下,会在第一时间呕血,脉象却诊不出什么异常。” “这种毒进入人体,会迅速在人体内扎根,一步步侵蚀五脏六腑,整个过程约有半年之久。” “等时间一到,脏腑会出血,同时七窍流血,爆体而亡。” “微臣随师父行至琼州府,曾听说过有人服下红土,被人操控着灭了自家十二口。” 说到这里,关太医不由庆幸陛下的警惕:“红土一旦服下,绝无生还的可能。” 弘明帝和赵澹先是胃里翻江倒海,越往后听,越是又惊又怒。 宋氏真是好歹毒的心,竟把这种阴毒的东西用到他(父皇)身上! 思及此,弘明帝再没了侥幸:“朕方才吸入些许,对身体可有害处?” “少量应是无碍的。”关太医较为保守地说,“微臣的师父曾遇到过类似的情况,稍后微臣再开两副药,连喝半月即可。” 赵澹又问:“红土如此阴毒,为何孤从未听说过?” “红粟和红土都要严查,尽其所能将它们消灭,杜绝日后再有无辜的受害之人。”弘明帝忽然哦了一声,“对了,这东西是否只在琼州府出现过?” 不仅赵澹,他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试过这玩意儿。 关太医这才想起,方才一时情急,他忘了介绍红粟的来历。 “红粟并非我朝所有,而是来自与我朝毗邻的一小国,扶桑。” “扶桑国又紧邻琼州府,红粟偶尔会飞出扶桑国领土,出现在琼州府界内。” “红粟仅米粒大小,而红土却是它身体的三倍,很是显眼,当地人都认得它。” “至于其他地方......”关太医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微臣还从未听说过。” 弘明帝手指轻敲桌面,语气喜怒难辨:“朕竟不知琼州府出现这样阴毒的毒物。” 关太医卡了下壳,解释道:“红粟出现在琼州府到底是少数,鲜少有人遇害,自然不会上报京中了。” 几个人而已,哪犯得着惊动陛下。 弘明帝按下此事不谈,等关太医回去配药,意味不明地道:“澹儿,你以为这件事可有扶桑国的手笔?” 赵澹瞳孔收缩,深吸一口气。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离谱了。 原以为只是赵氏皇族的家事,却不料还有可能牵扯到扶桑国。 赵澹有种预感,这件事越往下查,会查到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父皇可否告知儿臣,您是如何知道宋婕妤的计划的?” 弘明帝讥诮一笑:“多亏了你那好五弟。” 赵澹沉默不语。 父皇可以说赵洋,他作为兄长,是不能随意点评指责的。 若被有心人听去,再加以夸张放大,就成了太子容不下异母兄弟,刻薄冷情。 弘明帝深知这一点,也不指望赵澹应和,自顾自说道:“之前皇庄出事,朕派了人去怀王府盯着老五。” “结果老五身上没查出什么,反倒发现了宋婕妤的人在往王府中递信。” “宋婕妤在信上说,她收买了皇庄上的农户,往浇地的水里掺了药,导致天薯大面积死亡。” “她还让老五等她的好消息,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接他进宫,届时他将会是世上最尊贵的男人。” 赵澹眼皮狠狠一跳。 最尊贵的男人......宋婕妤她可敢想啊! 弘明帝鲜少有事情瞒着赵澹,这次当然也不例外,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全说了。 “其实要不是这封信,朕真忘了后宫里还有个宋婕妤。” “朕料到她还有后招,只是不知具体是什么,只派人盯着宋氏。” “直到今日,宋婕妤大老远跑来给朕送甜汤。”弘明帝哼哼两声,“一把年纪了还泪眼汪汪,也不嫌臊得慌!” 那日天薯出事,赵澹就罗列出一堆可疑之人。 多半是某个兄弟看不得他独揽大功,冒着事情暴露后被打成猪头的风险害死了天薯。 在皇庄那几日,赵澹就派了人去查这件事。 谁曾想回来后就被告知那农户已认罪,大理寺也结案了。 赵澹提出质疑,然后就得到大理寺卿的暗示——这是陛下的意思。 就如同弘明帝信任赵澹,赵澹亦信任弘明帝这个亲爹。 得知这一结果,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猜测父皇是否另有盘算。 赵澹等啊等,终于在这一刻等到了答案。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没错,父皇也还是那个强大而深沉的父皇。 犹如一座高山,让他发自内心地仰望,更难以抑制地心生钦佩。 思绪流转,赵澹嘴角翘起一点弧度。 将至不惑之年的大男人这一刻瞧着像是五六七八岁,窝在老父亲怀里撒娇的孩子。 很快收敛下来,板着脸作严肃状:“不知父皇打算如何处置宋婕妤?” 一来,宋婕妤身为帝妃,任何处置都要过明路,以免惹来不必要的猜疑。 故意损坏高产农作物,意图弑君,光这两项就足够她死千百回了。 另一方面,这件事也从侧面说明皇后管理不力,宋婕妤能在皇后眼皮子底下把信送出去,可见后宫之疏漏。 赵澹担心母后因此遭到牵连。 弘明帝一眼看破,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你母后如何朕还能不知道,朕信她。” 温和的语气陡然一转:“至于宋氏......今年的荷花开得娇嫩,粉里透白的,就赐她鹤顶红吧。” 赵澹:“.......” 这两者有甚关系? “行了,耽搁了这么久,你再不批奏折,今儿该完不成了。” 于是乎,赵澹被亲爹连推带赶,撵到了御案后,苦哈哈地继续批折子。 弘明帝则溜到一旁的桌案上,埋头拟旨。 刚拟好一份,宫人端着煎好的药进来:“陛下,该喝药了。” 这是以防万一,用来化解吸入体内的红土气味的药。 由专门的内侍验了毒,弘明帝端起碗一饮而尽。 冷不丁想到宋婕妤一路走来,可能有很多人闻到了红土的味道,弘明帝眼神骤然变冷。 真是个搅事精,净给朕添麻烦! “来人,让关太医过来一趟。” ...... 御膳坊的内侍送来散暑的凉饮时,苏源刚处理完公文,正一动不动瘫在椅子上,感受着炎炎夏日的洗礼。 王一舟“笃笃”敲门:“承珩承珩,陛下体谅咱们夏日里办差辛苦,特意让御膳坊准备了凉饮,咱们快些去领!” 苏源眉梢轻扬,抬手扯了下衣襟,极力忽略一身热汗:“以前陛下可赏赐过?” 两人并肩往外走,王一舟摇着头:“那倒没有,但往年也没今年热啊。” “你可不知道,方才我去了趟船舶司那东西,光是走在宫道上,我都感觉快被晒化了。” 苏源轻笑:“这还没到仲夏呢。” 王一舟咬牙切齿:“我恨孟夏、仲夏和季夏!” 好家伙,直接把整个夏季都给恨上了。 苏源哭笑不得,说话间已来到领取凉饮的地点。 御膳坊的内侍站在超大只的木桶前,扯着嗓子吆喝:“陛下仁慈,每位大人都准备了,不着急慢慢来!” 苏源自发排队,片刻后领到一小盅凉饮。 凉饮和苏源印象中的有所出入,呈现出浅淡的褐色,清香扑鼻,尾调又依稀透着一股涩。 苏源浅尝一口,还真尝到了零星的独属于药材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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