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回去后再品悟一番,明日我再讲解。”苏源翻开书,“好了,接下来我们继续上课。” “把书翻到第十页,杨牧你来,将文章通读一遍。” 正抖着腿咬笔头的杨牧:“......是,教习。” 然后欲哭无泪地念完一整篇之乎者也。 苏源抬了下手,示意他坐下:“很好,那么第一句......” 他在上头放声讲授,学生们在底下奋笔疾书,一刻不停歇地记笔记。 讲到一半时,苏源往下瞥一眼。 很好,都在认真听讲。 包括旁听生杨牧。 一堂课结束,苏源布置了背诵任务,便径自离开。 这回他没再去寝舍换衣裳,身着靛蓝色教习袍,堂而皇之地走进课室。 落在身上的目光虽多,却没人再上前问询了。 苏源刚坐下,就见到张信亦步亦趋地跟在袁维身后,神态焦急地说着什么。 而袁维满脸不耐,烦躁之色溢于言表。 苏源敛下眸,将书本笔墨放到桌案上,静待开课。 不多时,教习拿着书进来,清清嗓子,直接开始授课。 一个时辰转眼过去,教习留下课业正要离开,被一位学生叫住了:“教习,我有一处疑问。” 教习遂停下,低声解惑。 苏源抚平宽袖上的折痕,刚合上书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课室里所有人都条件反射地循声望去。 只见袁维一脚踹翻张信面前的桌案,面色狠戾,像是在看什么宿世仇敌:“我都说过很多遍了,我不会原谅你,你听不懂吗?” 这边的动静打断了教习的讲解,他皱着眉:“袁维,你在干什么?为何欺负同窗?” “我欺负同窗?”袁维像是听到这世上最大的笑话,哈笑一声,“教习您都不知道张信此人有多卑鄙!” 张信垂在身侧的手陡然握紧。 袁维环顾四周,直直看向苏源:“苏教习您知道之前的谣言是从何而来吗?” 苏源眸光微动,并不言语。 袁维却不在意,指着张信,高声道:“就是他!是他说苏教习假装烫伤博取宋姑娘的同情,是他说你想要借机成为宋家的女婿!” 课室内吸气声此起彼伏。 苏源面露惊诧:“怎么可能会是张信,他那日还帮我作证呢。” 袁维鄙屑地睨了眼张信:“因为,真正心怀不轨之人,是他张信!” 正要细说,他忽然对上苏源暗含警告的眼,猛不丁一个激灵,到了嘴边的话打了个转:“因为他嫉妒你年纪轻轻就成为教习,还能获得旁听的资格,他想借题发挥,毁坏你的名声,让你失去教习的资格,甚至无法留在书院。” 苏源松了口气,可不能让袁维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回想那日张信的言行举止,分明是奔着宋和璧去的,袁维又在气头上,最容易话不过大脑了。 幸好,袁维及时刹住了车。 而在苏源思绪流转之时,在场诸人都在看着他。 见他肃色垂眼,并不吭声,更像是被气得说不出话,难免感慨万千。 苏教习真是可怜,明明什么都没做,认真讲学,专注听课,却遭此无妄之灾。 教习虽不满袁维踹了桌案,可更厌恶张信的行径,沉下脸:“张信,袁维他说的可是真的?” 张信矢口否认:“不是!我什么都没说过,袁维他诬陷我!” 袁维气得五脏六腑都在疼,却出乎意料地冷静,直接报出几个人名:“当时不止我一人,他们也都在场,只怪张信平日里伪装得太好,我们甚至都不曾怀疑便相信了。” 愤怒之下,就一个传一个,才导致整个书院都传遍有关苏源的谣言。 “至于我为什么踹翻了桌案,是因为苏教习靠自己澄清了谣言,而我被罚了千字检讨,他担心我将真相说出去,一直在向我道歉。” “一次又一次,我不耐烦了才会如此。” 教习再看张信,他脸都白了,额头冷汗直冒。 也不必再确认什么,张信的反应已经表明一切。 “这件事我会如实告知山长,张信你跟我走一趟吧。” 张信呼吸急促,几乎是哀求着说:“教习您听我解释,袁维他说的不是真的......” “真假与否,等到了山长面前自会揭晓,你不必再说。”教习冷喝一声,“愣着作甚,还不赶紧跟上?!” 张信无法,只得顶着众人鄙夷的眼神,脚底发飘地跟了上去。 待两人一走,学生们登时议论开了。 “没想到啊,那谣言的真相竟是这样的。” “张信可真会装,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竟是个阴邪小人。” “这样的人就不该留在书院,简直坏了书院的风气!” “没错,山长就该将他逐出书院!” 旁人的议论苏源并不在意,反正始作俑者已经浮出水面,他也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有听人闲聊的功夫,还不如去饭堂吃饭,免得肉丝被抢光了。 刚迈出一步,就被袁维挡住去路。 袁维一脸歉意,深深作揖:“苏教习对不起,是我听信小人之言,险些坏了您的名声。” 苏源挑眉:“检讨写好了吗?” 袁维愣了下,紧忙点头:“写好了,我放在寝舍里了,教习您现在就要吗?” 苏源摇摇头:“不急,下午给我就行。” 袁维狠狠松了口气,连声应下。 ...... 刚吃过午饭,苏源准备回寝舍小憩片刻,以免下午上课犯困。 还没走到寝舍门口,遥遥望见郭连云檐下,不住地用手扇风。 “思源?” 郭连云忙止了动作:“先生让我领你过去。” 苏源也能猜到几分,便爽快应了:“那咱们走吧。” 二人一路阔步而行,很快到了宋山长的小院。 踏进小院,苏源发现张信正直挺挺跪在院子里。 夏日正午的太阳格外灼人,树叶都晒蔫了,他却纹丝不动,一脸倔强。 苏源只淡淡扫了他一眼,抬步跟上郭连云,进了屋里。 张信被晒得眼前隐隐发黑,忽然察觉有人从旁经过,有气无力地掀起眼皮。 对方只留给他一道修长如青竹的背影,行走间步履带风,靛蓝色的长袍彰示着那人教习的身份。 张信死死咬着腮肉,恨苏源太过谨慎,轻易化解了谣言,又恨袁维那几人不够义气,三言两语将他推了出来。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即将面临惩处,山长对他的好印象也会随之跌入谷底。 更别提成为宋家的女婿了。 对于张信的愤恨,苏源一概不知,他进屋后在宋山长的示意下坐在下首。 郭连云在他右手边,而他的对面,坐着宋和璧。 宋和璧双手捧着茶杯,自顾自喝着,好似并不在意对面两位男子,露在裙摆底下的绣鞋不时晃悠两下。 倒是依然自得,源如是想道。 下一秒,就有一道冰凉的视线落在身上。 像是冰锥,扎得皮肤一阵刺痛。 苏源一抬眼,宋山长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苏源:“......” 宋山长移开眼,捋须道:“和璧,你回自个儿屋里。” 宋和璧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放下茶杯,轻巧离开了。 苏源双手轻搭在膝头,眼观鼻鼻观心,总感觉宋山长此举是因为他。 天地良心,他对宋和璧可没有非分之想。 这时,宋山长的声音打断他的心绪:“苏源,你觉得该如何处置张信?” 苏源有些意外,迟疑片刻还是遵从内心:“就按照书院的规矩来吧。” 张信此举显然触了宋山长的逆鳞,不论是私心还是杀鸡儆猴,他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宋山长颔首:“既然如此,那就让他离开书院吧。” 苏源和郭连云相视一眼,自是不敢置喙,皆保持沉默。 “连云,你去叫张信进来。” 郭连云依言而出,很快张信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二话不说扑通跪下,双目含泪:“山长,学生知错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若他被逐出松江书院,日后还有哪家书院会收他? 不仅如此,可能他的科举之路也到了尽头。 宋山长丝毫不为所动,半阖着眸:“你不该向我认错。” 张信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险些掐断了指甲,忍着羞耻面朝向苏源:“苏教习,这一切都是我私心作祟,我不该因妒忌造谣,求您原谅我。” 苏源莞尔一笑,他不会以为得到自己的原谅就不用受惩罚了吧? 当然是不可能的。 苏源轻叹一声,很是无奈:“我在书院顶多待半年,你又何必这般计较呢。” 张信面皮抽动两下,不吭声了。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担心苏源入了宋山长的眼,成为侄孙女婿的人选。 他这些年汲汲营营,塑造完美名声,可不就是为了一朝迎娶贵人之女,实现阶层跨越么? 张信在心里埋怨老天不公,给了他聪敏才智,却不给他傲人的家世,面上却丝毫不显,一个劲儿地说着:“对不起苏教习,是我错了,请您原谅我......” “够了!”宋山长厉喝一声,猛地拍桌子,“你难道自己不清楚,你品行不端可不止因为抹黑苏源?!” 张信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当场。 苏源则适时地流露出些许茫然,看一眼张信,又看一眼宋山长。 宋山长却不欲多说,只一挥袖:“我意已决,今日你便收拾包袱,下山去吧。” 听到宋山长对自己的惩处,张信像是被抽去浑身的力气,软瘫在地。 最为不堪的一面呈现在人前,又被逐出书院,双重打击之下,他两眼一翻,厥了过去。 宋山长眼也不抬:“你们俩把人送回去。” 苏源并郭连云起身:“是,山长/先生。” 把张信送回了寝舍,郭连云温和一笑:“你先回去吧,休息一会下午还有课呢。” 苏源正有此意,供一拱手,转身离去。 郭连云则满怀心事,回了小院。 “先生,对于张信的处置,是否太过严厉了些?”
第61章 宋山长持杯的手一顿:“什么?” 郭连云觑了眼先生的神情,大胆发言:“张信确实做错了事,但瑕不掩瑜,其才华属实出众,况且他也有意明年会试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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