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有道红枣桂圆干煮蛋,取桂圆干与红枣的甜煮荷包蛋,张四郎不知是跑饿了,还是喜欢,一向挑嘴的他,居然吃了两个蛋。 卢氏见儿子孙子都朝谭昭昭跑,伤心之下眼眶一红,扭开头离去。 谭昭昭只当没看见,唤来眉豆乳母道:“去给他们洗手,给他们一人一只梨。” 眼下的季节鲜果不多,张四郎平时不大吃梨,见小胖墩吃得香甜,他也跟着吃了一个。 吃完之后再一起玩耍,张大娘子奉命前来领张四郎回正院。 张大娘子看上去颇为紧张,小心翼翼打量着谭昭昭,道:“嫂嫂,先前阿娘来过,可是给嫂嫂气受了?” 谭昭昭笑道:“无妨,我不气。” 张大娘子微微松了口气,烦恼地道:“四郎与小郎明明玩得好好的,阿娘偏生担心这,担心那,硬要我把四郎带回去。” 谭昭昭道:“四郎晚上跟着阿家住在正院,眼下天色也不早了,是该回去了。” 张大娘子轻声嗯了声,欲言又止片刻,道:“我与嫂嫂说的话,没跟阿娘说过。” 谭昭昭道:“我知道,你不要多想。” 张娘子鼓了鼓脸颊,道:“阿家知道嫂嫂送了我蔷薇花露与细棉,她说我眼皮子浅,既然得了两瓶,七娘与我交好,为何不分一瓶给七娘。” 谭昭昭估计卢氏的原话是谭昭昭小气,给了张大娘子蔷薇花露,却只给了她一些寻常可见的香料,也没给戚宜芬与小卢氏。 张大娘子犹豫了下,坦白道:“嫂嫂,我当时见到七娘也喜欢蔷薇花露,可是我想了又想,终是没舍得给她。嫂嫂,我这样可是不好?” 谭昭昭温声道:“你舍不得的话,不给就是,也别自责,谁舍得将心爱的东西拱手想让呢?” 张大娘子顿时高兴起来,长长舒了口气,喜道:“我听了嫂嫂这般一说,一下就想开了。我可以给七娘别的香料,她聪慧手巧,会合香,让她自己去合就是,蔷薇花露是独一份,我要珍藏起来。” 谭昭昭大方地道:“你别珍藏,等除服之后,你拿出来用。蔷薇花露不能久放,会散发开,气味会变掉。以后我回了长安,托人再给你带来。” 张大娘子高兴不已,喜滋滋应了,哄了张四郎半天,方将他领走。 到了傍晚,张九龄归来,疾步进了屋。 谭昭昭正在陪小胖墩玩耍,见门帘猛地闪动,一股冷风扑进屋,她眼睛下意识眯了眯,道:“怎地了?” 张九龄微微喘着气,出门唤了乳母来,先将小胖墩带了出去,方一步奔到她身边,道:“昭昭,阿娘来找你了?” 谭昭昭笑道:“你这般快就知道了?” 张九龄苦涩地道:“先前我回来是,徐媪在门口等着,说是阿娘要见我。” 谭昭昭哦了声,“阿家告状了。” 张九龄跌坐在她身边,懊恼地道:“阿娘说了凶宅的凶险,如何不吉利。我问阿娘,我考中了进士,得了官,小胖墩生得乖巧伶俐,何来的不吉利?阿娘说,反正她不会住凶宅。” 哎呀,目的达到了! 卢氏与几个兄弟,是张九龄不可推卸的责任,谭昭昭也愿意养育几个小的,奉养卢氏。 只是住在一起就算了,哪怕亲生母亲,都会不便,何况是婆母。 谭昭昭忍着高兴,佯装忧心忡忡道:“阿家总归有一天会知晓凶宅之事,我就提前说了,让阿家先有个准备。谁知阿家反应这般大,这样一来,阿家不去长安,就是你我的不孝了,该如何办才好啊!” 张九龄斜了谭昭昭一眼,在苇席上躺了下来,手蒙住眼喊她:“昭昭。” 谭昭昭应了一声,道:“何事?” 张九龄道:“你别装了,我都清楚。” 谭昭昭呃了声,打死不承认,道:“大郎莫要冤枉我啊!” 张九龄吭哧吭哧笑起来,道:“要说不孝,是我在先。我会奉养阿娘,知道她不容易,她的辛苦。要是不住在一起,我对她的这份心,永远不会变。要是住在一起,长此以往,我并非圣人,估计这份情,就淡了。” 谁都不喜受到约束,无论古今皆如此。 张九龄拉长声音道:“昭昭,外面的来往交际,我会尽力去准备好,要是有疏漏之处,你帮我看着些。” 说归说,谭昭昭哪能真让卢氏去操持给刺史等官员的礼,毕竟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人,于张九龄的仕途有影响,她与小胖墩也会跟着受影响。 包括张四郎他们,谭昭昭不会让卢氏接手,他们兄弟的成就,大多都看张九龄。反过来,要是他们不好,张九龄也同样难辞其咎。 “我那里还留了好些香料,都是雪奴那里来上好的东西,拿得出手,你放心。对了,四郎等到后年,你也给他送到大伯父那里去,让他早些启蒙读书吧。” 张九龄柔声说好,手拿来来,将谭昭昭的手握在掌心:“这些时日,辛苦昭昭了。” 谭昭昭并未与从前那样说无妨,苦笑了声:“穷波斯,病郎中,胖新妇。” 张九龄神色歉疚,起身拉起她,道:“我还未更洗过,昭昭同我一起去,” 谭昭昭哎哟一声,气道:“我都这般辛苦了,还要我去伺候你洗漱,张大郎,你究竟有没有良心?” 张九龄拖住她不放,道:“张大郎有良心,知道昭昭辛苦,要报答昭昭一二。” 谭昭昭愣住,净房门在身后合上,她背靠在门上,张九龄俯低头,密密的亲吻随之铺天盖地落下。 净房里,叮里哐当,地面上蔓延着水迹。 热水水雾蒸腾,铜镜镜面上,雾蒙蒙。 身影剧烈摇晃,春意煦暖。 张九龄呢喃着:“昭昭,我欠你的,此生都还不起。容我再还一次。” 谭昭昭:“......”
第六十八章 正式除服了。 在半夜时分, 灶房开始点了灯,仆从忙碌着洒扫,置办酒席。 小胖墩身为嫡长孙, 初次归乡去祖父坟前尽孝,当仁不让去了。除了他之外,张九龄还带上了谭昭昭。 除服并未大宴宾客,张九皋几兄弟回了家, 加上张弘愈的几个兄弟与亲近族人, 谭昭昭见张九龄轻描淡写叫她, 并未曾多想,等他话音刚落, 卢氏的脸色霎时就不对劲了。 愣神片刻, 谭昭昭唯一思索, 大致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男丁才有资格去坟前拜祭, 女人只能在寻常时前去坟前烧纸钱。 对于拜祭之事, 谭昭昭起初半点都不在意,但此事不同,她必须去。 谭昭昭说不出什么心情, 仿佛变得轻盈起来, 在大朵大朵五颜六色的云里穿梭徜徉。 并非是被重视的沾沾自喜, 而是张九龄对她的这份尊重,在人前人后, 从不掩饰,坦荡的尊重。 因为张九龄,谭昭昭对卢氏特别宽容, 上前揽住了她,温声笑道:“阿家, 我不懂规矩,大郎说了,让我寻你一起,让你在旁边提点教着我一些。” 卢氏霎时浑身变得僵硬,谭昭昭感受到她的变化,却始终笑盈盈挽着:“阿家,还有大娘子,她要出嫁了,以后回一趟娘家,不知要猴年马月。大娘子想念阿翁,她无论如何,都要去阿翁坟前磕个头。” 卢氏身子逐渐变得柔软,到底还是矜持,勉强应了句:“可,大娘子,你且多看这些,别错了规矩。” 张大娘子笑着跑上来,背着卢氏,朝谭昭昭挤眼,用唇形悄声说道:“多谢。” 谭昭昭回之一笑,几人一同前去了墓前。 她们几人一出现,惹得众人侧目。张九龄微楞一下,旋即退到一边,让卢氏在最前,他与谭昭昭张大娘子,张九皋等人并列。 张氏族里几个年长的族人长辈,只一看就神色不虞,碍于张九龄的面子,最终还是未做声。 冬日的太阳照在身上不见半点暖意,明朗得让人睁不开眼,冰凉的空气中,夹杂着香烛纸钱的气味。 谭昭昭跪下,与张九龄一同稽首大拜。他的侧脸,在冬阳中散发着无尽的悲伤。 在长安时,他得知张弘愈去世后,整个人的恍惚。 他此生,再也没了阿耶。 卢氏跪坐在最前,一动不动,背影看不出喜怒。 其实,谭昭昭回来之后,见到卢氏的精神,比张弘愈在世时,还要好上几分。 男人升官发财死老婆,对于女人来说,何尝不是如此。 相看两厌的丈夫去世,儿子长大成才,只管自由自在享清福。 谭昭昭以为,这是卢氏一生中最好的时光。 可若是卢氏不在了,张九龄同样会心痛难过。 谭昭昭苦笑,远香近臭,父母子女亦如此。她不敢奢望,因为这一件事,就能让卢氏解开心结,与她重归于好。 惟盼着,卢氏能想开一些,不聋不哑不做翁姑。 拜祭完回到家中,待客人吃完酒,在城里的陆续告辞,张九龄的几个伯父堂兄弟们留下来住了一宿,到翌日才离开。 两天招呼下来,谭昭昭虽无需出力,只在一旁说笑作陪,累得一回屋就倒下了。 小胖墩兴奋得很,见谭昭昭倒在塌上,一下扑上来,咯咯笑着胖腿乱蹬。 谭昭昭揪住他的腋下,朝旁边一掀,没能掀动。 “又胖了!”谭昭昭哀嚎,瞄到面前亮晶晶的一条,慌忙侧头躲闪。 小胖墩拉成丝线的口水,险险滴在了苇席上。 张九龄进屋,瞧见苇席上的一团口水,二话不说上前,揪住小胖墩的后衣襟,将他提溜出门交给乳母:“带他去寻四郎。” 小胖墩大叫着小叔叔,随着乳母去了。张九龄拿了布巾,仔细擦拭着苇席,温声道:“昭昭歇一阵吧,等用午饭时我唤你。” 谭昭昭想着先前卢氏提过一句,要同她商议过年时要准备的菜式,早些交待给灶房,让仆从前去采买,赶紧强撑着坐起身,道:“我就觉着好似忘了什么事情,恐怕阿家已经等着生气了。” 张九龄忙道:“何事?” 谭昭昭说了,朝他笑道:“阿家还真是看得起我,跟我说商议过年的菜式。每人的口味不同,我喜欢吃的菜,二郎他们并不一定喜欢。大过年的,一大家子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要是吃得不舒心,就是我的不是了。” 张九龄沉吟了下,缓缓道:“昭昭,阿娘是见你到过长安,见识不同,却拉不下脸问你,长安时兴何种吃穿,你定了,她能学着一些,以后待客时,能长长脸。这次他们来,都称府里的酒菜美味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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