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尔干派出去的衙吏回来了,带回来两箱户籍卷轴,一箱是根据凌芝颜的要求挑选出来的需要排查的嫌疑人,家中有适龄男子,经商,有船有车,宅院大,共有三百多户,如此庞大的数量,不知道要排查到什么时候。另一箱是暂时排除嫌疑的,家中男丁常年在外,只有女眷和孩子的,主人在外经商,只留下老仆的,还有十来户番人空宅,临近年关,都归乡探亲了。 凌芝颜上车简单和花一棠商量了一下,制定了简单的搜查方向和路线,便领着人马匆匆出发了,林随安本想也跟着去,花一棠拉住了她,朝车外的里正努了努嘴。 塔塔尔干表面十分配合大理寺,将手下仅有的两名衙吏和四名不良人都派给了凌芝颜,但自己却推脱还有要事在身,并未随行。待大理寺的人马一走,他就飞快避开人群,钻进了坊门旁的小巷子里。 林随安朝花一棠打了个眼色,钻出马车悄无声息跟在后面,塔塔尔干一路小跑,时不时回头观望,十分谨慎,在窄小的巷道里左转右转,林随安不敢跟得太近,又不敢太远,追得颇为辛苦,在七扭八歪的巷子里兜兜转转了好几圈,好容易转了出去,眼瞅着塔塔尔干进了一户宅院,不便再追,只能守在门外。 过了不到半刻钟,院门开了,出来五六个身着胡服的男人,每个都戴着大大的毡帽,弓着腰,呼一下散开,朝着不同方向跑走了,把林随安搞了个措手不及,正纠结要追哪一个的时候,角落里的突然冒出几道人影瞬间跟了上去,有个背影颇为眼熟,林随安认出是七星中的天枢。 是净门的人。林随安放心了,想了想,待在原地没动,继续守着。 又过了一刻钟,院中又出来一个人,穿着唐服长袍,戴着斗笠,穿着一双厚底羊皮靴,林随安认出是塔塔尔干的靴子,顿时大喜,此人的行为越诡异,说明他的问题越大, 大约是觉得自己已经安全了,塔塔尔干行走的速度慢了不少,混在人流中甚是不起眼。富教坊四条主街呈井字形交叉,期间穿插着小道小巷若干,塔塔尔干似乎胸有成竹,频繁转换道路和方向,忽南忽北,转东插西,一路行来,遍布全坊的大理寺衙吏竟是一个都没碰上,想必是他派去的带路的不良人特意为他留了空隙。 大约走了一刻钟,塔塔尔干到了富教坊东区的一所宅院门前,这所宅院是富教坊少有的小门面,单扇黑漆木门,没有守门石兽,院墙高耸,院内绿植葱郁,高大的杨树冠伸出墙面,遮下半条街的阴影,树叶中夹杂着几朵白色的小花。 塔塔尔干敲了四下门,三短一长,又凑到门前低声说了句什么,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闪身挤了进去,门悄无声息关上了。 林随安四下望了望,此处位置偏僻,几乎没有行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纵身攀上墙头,跃到院内的杨树上,蹲在树杈上观察这所宅院。 这是一处三进园子,打眼一瞧,起码有二十多间大小厢房,刚刚塔塔尔干进的是后偏门,前面应该还有面朝主街的正门,园子的主人大约是个附庸风雅的,还建了个雅致的后花园,树木花草湖石水潭一应俱全。园子安静地有些怪异,林随安在树上瞧了半天,愣是一个人都没瞧见,塔塔尔干不知去了何处,或许是沿着园中的回廊去了前院,又或许是入了哪间厢屋。 来都来了,不转一圈似乎有点亏。 林随安跃下树,翻身跳上湖石,借力攀上回廊屋顶,这园子的回廊建得甚是讲究,双层回字型,几乎能抵达院中所有地方,林随安沉腰下马,放轻脚步,犹如一片疾风吹起的树叶贴着回廊屋顶疾行,先在后园转了一圈,又去了中园,再去前园,所有厢屋都扫一遍,一整圈转下来,莫说人了,连个鬼都没瞅见,不由有些纳闷,没看到其他人也就罢了,塔塔尔干似乎也人间蒸发了。 这种时候,林随安就有些怀念手机了,若是此时能给靳若打个电话,让他过来接应——突然,林随安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扬都的连环杀人案,当时是通过两个连环密道才找到的杀人现场,莫非,这个园子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所建,其内藏了通向别处的密道? 林随安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立即跃下回廊,四下转悠着,果然在中园厢房外发现了些许脚印,方向直指前堂,追着脚印来到前院正堂前方,石子地面换成了木地板,没有靳若的眼力,脚印自然追丢了,林随安抓了抓脑门,心里有些泄气。 果然,专业的事儿还是需要专业的人来做,追踪术这种高难度的技术,她实在是参悟不能。 岂料就在此时,身后发出“咔哒”一声,正堂紧闭的大门突然开了,塔塔尔干火急火燎冲了出来,嘴里呜哩哇啦不知道喊着什么,身后跟着一串抬箱子的、挑担子的、抗麻袋的……呜呜泱泱好大一群人,有胡人、有唐人、更多则是波斯人。 林随安眨了眨眼皮,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塔塔尔干一众彻底傻了。 风吹过,正堂的大木门咯吱吱响了一声,塔塔尔干猝然拔高嗓门尖叫:“她是官府的人,抓住她!” 林随安呲牙一笑,千净在手中挽了个刀花。 喔嚯,倒霉了这么久,终于让她撞了一次大运。
第103章 塔塔尔干觉得自己见鬼了! 跟随他的这十八人, 皆是江湖上有名有号的高手,佣金每人每月要花费三贯钱,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这钱花得值,一直以来也的确如此, 凡是挡路的、寻衅的, 找事儿的,皆被这些人收拾地妥妥当当。所以,当见到院子里只有一个瘦弱的小娘子之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撞了大运——十八名高手对付一个小娘子,那岂不是手到擒来。 可是,万万没想到,今天竟然踢到了铁板。 他的话音未落, 那小娘子就仿佛一团黑色的暴风擦着他的肩膀卷了过去,抡开刀鞘,刀风呼呼作响,轰一下抡飞了左边的八人, 轰一下又抡翻了右边十人——塔塔尔干只在战场上见过这般恐怖的攻击方式——长六尺,宽一尺半的斩|马|刀,重达六十斤, 需要三名年轻力壮的精兵共同操作方能控制,一刀当关, 万夫莫开。可这个小娘子的刀只有两尺长,甚至刀还没出鞘,竟然抡出了横扫千军的气势, 这不是鬼是什么?! 没有人尖叫,也没有人逃跑, 因为根本来不及,塔塔尔干只觉眼前一暗一亮,惊悚回头,但见那小娘子站在横七竖八的躺尸中,单手握着短刀,刀鞘有一下没一下敲着肩膀,仿佛刚刚那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只是松松筋骨的程度。 她挑着半面眉毛,笑得犹如一只捉到鸡的黄鼠狼,“里正大人,你跑什么?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眸光骤然一利,“是杀了人?还是藏了尸?” 塔塔尔干全身的血液逆涌而上,耳边隆隆作响,根本没听清小娘子的话,脑袋里只剩一个尖叫的声音: 【完了完了完了,被发现了!全完了!】 林随安觉得有些不对,塔塔尔干似乎被她吓坏了,两个膝盖抖个不停,突然,吧唧跪在了地上,卷成圈的小胡子炸了毛——这和花一棠做出的罪犯画像完全不符,凶手是个残忍自负且谨慎的人,就算被抓到现行,也不该是这般反应。莫非找错了方向? 林随安拔刀砍开了脚下的大木箱,漏出一地绣花的荷包,抓起一个拆开,里面装的竟是茶饼,香味延绵悠长,大约是上品,又刺破旁边的两个麻袋,白色的细小颗粒流出,林随安捻了一小撮,闻了闻,用舌尖一舔,原来是盐。 岂料就在此时,地面传来轰轰巨响,数道浓烟滚滚腾空而起,看方向和位置,竟是遍布了整个富教坊,塔塔尔干好似被电击了般腾一下跳起身,从腰间扯出一个小布包,甩手撒出一大捧红色香料,好死不死来了阵风,好家伙,刺鼻的香味劈头盖脸扑了过来,好像有一百个花一棠挂了满身的香囊球群魔乱舞,林随安连打三个喷嚏,眼泪不受控制糊住了视线,连忙抹了两把,扭头一看,塔塔尔干好似烧了尾巴的耗子,屁股冒烟窜出了大门。 林随安几乎是前后脚追了出去,她是从后门进的园子,冲出门才发现这园子正门临着一条主街,街上有不少行人,斜对面一户人家门口停着四五辆牛车,一辆马车,几名伙计正在搬东西,此时都被空中的浓烟吸引了注意力,驻足观望,塔塔尔干很快被人认了出来,有人询问出了何事,塔塔尔干不管不顾撞翻好几个,指身后的林随安喊着听不懂的词汇。 这一喊可不要紧,众人立即抄起手边的东西就朝林随安砸了过来,箩筐、扁担、树杈子、水萝卜、烂菜叶、土坷垃,不是暗器更胜暗器,林随安脸上的香料还没抹完,一见这阵势,立时猜到了塔塔尔干喊的话是什么,心里骂了句啖狗屎,将千净向后腰一插,身体贴地疾奔两个S形,毫发无损避过所有障碍物,大叫道,“大理寺办案,凡阻碍者,按同罪论处!” 这一喊果然有用,所有人都停了手,居然还有人给林随安指方向,“他往那边跑了!” 几句话的功夫,塔塔尔干跳上对面的马车,踹翻了车把式,驾车狂逃而去,搬货的仆从追在后面大喊大叫,林随安啧了一声,她侧身以掌击打地面,身体打横腾了起来,凌空翻转,落在了街边的院墙上,院墙以夯土堆砌,只有一尺宽,林随安足尖发力,踏着墙头狂奔数步,二次腾空而起,身体犹如一直拉满的弓箭一弹一收,豁然飞出三四丈距离,咚一声稳稳落在了塔塔尔干的马车车顶。 塔塔尔干回头一看,骇然变色,猛地一拉缰绳,马嘶震天,整个马车飘移急转,林随安手疾眼快扒住车顶,身体嗖一下荡出,半个身体悬空,车厢里咚一声,传出女子的尖叫,车里居然还有人。 马车几乎失控,塔塔尔干自己作孽也被甩了出去,手里紧紧攥着缰绳,半截身子拖在地上,叫得跟杀猪一样,情况不太妙,林随安腰腹用力收起双腿,双手双脚同时施力,凌空一字马弹起,稳稳骑在了发狂的马匹背上,右手拉住缰绳向上一提,将塔塔尔干提回马车,左手揪住马鬃一扯,马匹嘶鸣凄厉,前蹄离地,又重重落下,马车停住了。 塔塔尔干挂在车边,裤子、鞋都磨破了,露出来皮肤血肉模糊,手掌被缰绳勒出了血痕,奄奄一息瞅着林随安,小胡子上涂满了鼻涕眼泪,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瞧他这模样,八成也没力气逃了,林随安扯断缰绳绑住塔塔尔干双手,推开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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