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怀疑吴参军?”凌芝颜皱眉道,“但我再三确认过,连小霜被害那一晚,吴正清的确是在府衙的案牍库中查阅卷宗,为他作证的书吏我也查了,是夏长史的属下,与吴正清并无直接利益关系。” “我怀疑的是另一件事。”花一棠用笔杆点着吴正清的名字,“出身世家,官居司兵参军,还是擒住桃花魔的英雄,年少有为,长得——呃……凑合能看,你们说这样一个男人,若是出现在一个乐妓面前,说倾心与她,还能帮她脱籍,这个乐妓会不会对他死心塌地?”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林随安:“你怀疑吴正清就是连小霜的情郎?!” 花一棠将吴正清的名字和“情郎”的圈连在了一起,“你们可还记得吴正清见到连小霜尸体时候的表情,甚是怪异。” 林随安回忆了一下,的确挺怪的。 似乎十分震惊,又有些悲伤,还有几分解脱,甚至还有些狰狞。 凌芝颜:“仅凭这个,恐怕有些牵强。” “不仅如此,还有四处疑点。其一,吴正清恰好是五年前侦办桃花魔连环杀人案的主要负责人,巧的是,连小霜的尸体上出现了桃花烙。” “其二,查到现在,与吴正礼和连小霜共同有联系的男性,只有他一个,但目前所有证据都显示吴正清是清白的。当然,这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吴正清的确与连小霜没有关系,另一种,就是吴正清利用他的身份和人脉,将所有不利于他的线索都抹去了。” “其三,吴正清身为司兵参军,之前还做过捕头和司法参军,利用职权,能做的事儿太多了,比如——”花一棠摇晃着笔杆,“进入衙狱毒害吴正礼。” 方刻点头:“若是吴正清,确有可能。吴正礼与他是表兄弟,自然深得吴正礼的信任,可以骗吴正礼喝下假死药。” 凌芝颜:“他在益都府衙做了多年捕头,定与衙牢的狱卒十分相熟,瞒着狱丞进入牢房易如反掌。” 靳若:“有说这些废话的功夫,还不如将今日当值的狱卒审一遍。” “凌司直问过了,狱丞也狱卒赌咒发誓说今日无人去探过吴正礼。”林随安摇头道,“何况就算吴正清当真去探过吴正礼,也属人之常情,我们无法证明假死药吴正清送去的。” 靳若:“除了他,还能有谁?” 凌芝颜:“吴正清可以说是吴正礼自己服毒,或者直接矢口否认,一推三不知。吴正礼如今昏睡,根本无法作证,我们没有其他证据,无故审问一个司兵参军,恐有不妥。” 靳若翻了个白眼,“做官就是麻烦,依我们江湖人的性子,套个麻袋打一顿,保准他什么都招了。” 林随安哭笑不得,“就算能屈打成招,若是上了堂翻供倒打一耙,只会更麻烦。” 靳若“啧”了一声。 “还有最关键的一处疑点,”花一棠笔杆在“吴正清”的上方一弹,“我第一眼看到的这个人就觉得甚是讨厌!” 众人:“……” 方刻:“这作为疑点也太扯了吧?” 花一棠叉腰,“我可是花家四郎,平生最得意三件事,第一件,花钱,第二件,识人,第三件,运气好,都是我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本事。” 靳若万分嫌弃,“就你那要人命的运气?可省省吧!” 林随安叹了口气,努力将歪掉的楼扶正,“既然这个情郎是个赌徒,我们也可以从赌坊入手调查他的身份。” 靳若脸沉了下来,“赌坊可不好查,益都城所有的赌坊都是五陵盟的地盘,背后是随州苏氏。” 艾玛,那完了。林随安心道,随州苏氏那帮闹心的玩意儿,别说协助查案,不给他们添堵就谢天谢地了。 “随州苏氏——”花一棠突然笑了一声,“这不巧了吗。” 说着,翻出今天从吴氏布行搜出的账簿,哗啦甩开,“这位姓余的掌柜将近八个月来所有购买青州绣品的客户都记下来了,城南徐氏、周氏、城北王氏、孙氏,东城马氏的弟子皆在其列,而最大的买家,正是随州苏氏。” 林随安心中“喔嚯”一声,接过账簿扫了两眼,完全看不懂,顺手递给了凌芝颜。 凌芝颜皱着眉头细细扫了一遍,“大多世家子弟都是个人购买,唯有随州苏氏是家族批发,平均三月采购一批,只是,最近几个月采购数量骤减——” “那是因为青州绣品的货源突然断了,吴正礼以为奇货可居,特意让这些掌柜压了货,伺机涨价。”花一棠冷笑道。 林随安算了一下,断货的时间刚好就是龙神一案落下帷幕之时。顿时心里舒坦了几分。 靳若:“龙神果都烧了个干净,看他们以后还卖个屁!” 花一棠在木板前踱步几圈,依次点过“连小霜”周围的人际关系线,“吴正礼和吴正清都有不在场证明,瞿慧呢?” 凌芝颜:“负责搜查的不良人刚刚回报,案发当夜,吴正礼不在别院,瞿慧入夜后曾出过一次门,之前她说从未出门,显然是撒谎。” 林随安心头一跳,“何时回来的?” “不到戌正。之后一直坐在园中直到天亮,许多仆从都看到了。” “凶手如果要完成抛尸,必须要在连小霜家待到丑时之后。”凌芝颜摇头,“瞿慧的时间也对不上。” 花一棠:“瞿慧出去做什么了?” 凌芝颜:“还未来得及问。” 花一棠在“吴正礼”、“吴正清”的上方画了个叉,笔尖在“瞿慧”名字上犹豫片刻,也画了个叉,“换句话说,这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莫非——”花一棠又在空白处写下“桃花魔”三个字,“是真正的桃花魔重出江湖?” 众人齐齐沉默。 若真是如此,那这案子就更难查了。 林随安目光在白木板上飞快游走,暗暗梳理着所有线索。 连小霜人际关系的线索都走不通,桃花魔更是毫无头绪,现在唯一剩下的线索,只有连小霜留下的死亡遗言——青州绣品。 花一棠在“青州绣品”旁写下“随州苏氏”四字,连上线,笔杆哒、哒、哒点了三下,嗤笑一声,“看来我们要去会会随州苏氏的苏家主了。” 说到这,凌芝颜突然“啊”了一声,从袖口里抽出一张红木烫金字的请柬,“这是今天夏长史非要塞给凌某的,凌某实在推辞不掉……说是——苏氏给花四郎的请柬。” 林随安:喔嚯! 花一棠翻开请柬一看,顿时双眼放光,“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花某果然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鸿运当头!” * 小剧场 夏长史:嘿嘿,果然还是凌家六郎好说话,可算把那张烫手山芋的破请柬送出去了。
第185章 酉正三刻, 暮色茫茫。 市署小吏们站在高高的红木长梯上,将一盏盏灯笼挂在道边的灯杆上,蜿蜒的灯光从夜雾里衍射出去, 锦江夜市仿佛披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纱衣。 林随安坐在马车里打了个喷嚏。 凌芝颜也打了个喷嚏,方刻又一个喷嚏, 靳若又又一个喷嚏。 四人揉着鼻子, 满头黑线看向始作俑者。 花一棠歪歪斜斜靠在绣金软垫上,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扇子,层层叠叠的衣袂铺满了半个马车,腰间玉雕香囊球随着车身摇晃,叮叮当当地响。 被竹帘滤过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肌肤如玉,眼瞳流光, 睫毛一动,星辉万点。 花一棠穿的这身很讲究——当然,他每套私服都很讲究,不过今天的尤为夸张——为了让扬都第一纨绔威风八面赴宴, 木夏使出了浑身解数。 “淡烟流水衫”讲究的是七层纱七重雪,“自在飞花靴”讲究的是踏云无痕,“漠漠轻寒翡翠簪”似春意攀上发髻, 熏香名曰“无边丝雨细如愁”,仿若初春的雨丝, 细密绵绵,无边无际,用“晓月无穷”的扇面推波助澜扇两下, 香气铺天盖地,熏死个人。 同车的四人首当其冲成为第一批受害者, 一路上喷嚏鼻涕就没停过。方刻对花一棠的嫌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几次都想将手中瓷瓶里的臭臭粉洒到花一棠身上去,又几次为了大局忍了下来。 今日的夜宴不同以往,主办人是随州苏氏的家主苏飞章,邀请了益都八大世家的家主(吴正礼入狱,无法前来),除此之外,益都太守池季,长史夏壬,大理寺司直凌芝颜都在邀请之列,当然,重中之重的贵客,当属扬都花氏的花四郎,以及净门林随安。 宴会的地点原本设在苏氏老宅,但因受邀而来的人太多,临时改在了锦江江畔的散花楼。 沿着锦江夜市一路向东,远远的就能看到红柱绿檐的六层高楼伫立在墨蓝色的苍穹之下,灯火辉煌,通体明亮,仿若从天界落入人间的琼楼玉宇,甚是震撼。据说从空中看,六层飞檐一层接一层像花瓣绽放,散花楼故此而得名。 散花楼下的大广场上,停满了各式华丽的马车,马匹毛色油亮,负责引路的小厮衣着整洁,眉清目秀,言行有礼,放在现代,起码是六星级酒楼的标准。 花氏的马车挂着花氏的标志金铃,一入停车场就收到了三个引路小厮的殷勤服务,引着木夏将车停到了距离大门最近的尊贵VIP位,散花楼的掌柜率人早早候在大门口,堆着满脸笑褶子,前恭后倨请花一棠一行进入。 今夜是随州苏氏包场,不招待外客,众人可沿着环形楼梯一路登上顶层。散花楼的楼梯设计与张仪楼不同,路线一目了然,风格简洁大方,一层、二层是接待散客的大堂,从三层开始,便是较为隐蔽的雅座和包厢。 六层顶楼设计更是别具一格,乃是八角亭阁,所有的窗户皆能全扇敞开,相当于一处带了屋顶的宽阔高台,站在阁中环顾一周,可从不同方向观赏益都城全景,锦江如玉带,夜市似火龙,万家灯盏仿佛繁星落下云海,揽江风入怀,万丈豪情无限。 若是平日,这般难得的景致,林随安定要好好欣赏一番,打个卡,顺便让花一棠帮她画张旅游速写,可偏偏在六层亭阁的门口见到了迎宾的苏意蕴,顿时什么心情都没了。 苏意蕴今天穿了一身淡素的长衫,肩头绣了一只睡莲,容姿俊雅,笑意温然,和前日与净门争夺锦里夜市的癫狂模样判若两人。 “花参军,林娘子,凌司直,靳门主,方仵作,几位能拨冗莅临,苏氏当真是蓬荜生辉啊!”苏意蕴一脸亲热,抬手就要拍花一棠的肩膀,花一棠飞快摇了两下扇子,熏香呼啦啦涌了过去,苏意蕴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一走神的功夫,花一棠滴溜溜一个侧身,避开苏意蕴走进了大门,连个眼神都没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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