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我哪里不舒服了吗?” 她太乖了,被他这样制在地上,任意妄为,还说尽恶心的话,也没有试图挣扎逃离。 是否真地醉地厉害,失去了该有的意识。 连话都不会说了。 头疼将欲裂开般,卫陵迫切地想离她更近,闻到她身上的气息他才能好受些,但这些不够。 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 终于,他低下了头,朝她缓缓侵近。 仅有的一盏灯,将他整个庞然昏暝的影,笼铺在她身上。 曦珠仍是澄澈的眼眸,没有一丝害怕,也没有一点羞怯,只是睫毛轻颤地看着他,就像她根本不明白将要发生的一切。 亦还是她一直不说话,是在看透他。 在卫陵的唇要落下时,他听到她极轻的声音。 “三表哥,你是不是在害怕我也走了,与你说话的人又少了一个,才会这样的。” 烛火噼啪炸开一簇细花,他脊背陡地僵冷。 曦珠并没有看他此时的脸,昏醉里恍惚觉得他需要自容的余地,还是望向了顶梁,不觉被松开的手迟疑下,才放到他坚毅的后背,仍是轻轻地,一下下地抚摸着。 她知道,他只是太累了,被这么多事负压在身,却不能对谁倾吐。 过去多久,他最终将头偏侧开,埋在她温暖的肩颈,闭上了眼。 浅薄的欲望颓散,更深处的疲惫绵长袭来。 她揭示了他真正的恐惧,他怕她离开自己。 “你别害怕,你还这样年轻,还有好长的路要走,也还会遇到好多人,以后会有别人愿意听你的诉说,也愿意陪着你,你要往前看啊……” 但还有谁呢? 在他这一生所遇转折的每一个节点,都是她陪伴在身侧,现在她却也要放开他,不再管他了。 窗外风雪声细簌,她的声音很温柔。 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冥冥之中,他如此想。 她在一声声的安慰里,不知何时睡着了。 卫陵将自己的大氅给她盖上,吃了药,又将她带来的食盒打开。 饭菜都凉透了,他还是端起碗,捏着筷子的手在抖,一口又一口,将它们都吃完。 吃好饭,卫陵起身走出静室,外面雪将停,天光熹微。 他唤亲卫过来。 “爷,什么吩咐?” 卫陵看着满院大雪,恢复了往常模样,平声:“备马出城。” 亲卫明白这是要对那些人动手了,他看向被阖的门,疑问:“那表姑娘?” “去叫她身边的人过来伺候,不必动她,等她醒了。” 亲卫先是错愕,接着应声赶去做事。 卫陵没有再回头,冒着风雪走出了破空苑的门。
第39章 酩酊语 她安静地睡着。 在一方围拢的扁青纱帐里, 双眸闭着,鬓边的碎发些许散乱,落于渐褪薄红的莹白颊畔。 卫陵低头, 伸手将那缕乱发轻拨,覆掌在尚且稚嫩的脸腮,触及柔软温凉。指腹一下接一下地, 抚摸过她紧蹙的眉,想要抚平它。 究竟喝了多少, 才会醉成这样?却纵使深醉, 仍是睡得不安稳。 那么平日的夜里, 她是否都如此? 直到那弯细眉松缓,他才停下动作,但仍贴着她的脸,没有放开。 如今他想要光明正大单独见她一面都难, 再多说两句话, 她都怕被人发现。他已经有好一段时日,不曾这样近地看她, 更遑论这样亲近她。 手中忽地起了酥麻,微弱清浅的气息拂过,她侧枕着,用脸轻轻地蹭着他的掌心。 卫陵不禁唤了一声她的名。 他的声音极低,飘忽地几不可闻, 却似是某个机关, 将她唤醒了。 她还沉在醉意里, 只朦胧见一个影正在床侧, 瞧不清面目,却知道是他, 下意识地张唇回应。 “三表哥。” 也是这声出口,她似惊醒过来,一下子坐起身。 浓密乌黑的长发披落她纤弱的肩侧和后背,霜色的里衣前襟松散开,露出小片洁白起伏的肌肤。 她睁大眼望着他,好半晌,才呆呆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真地清醒了吗? 卫陵看着她,平静道:“你今晚没回去,我才来找你。” 他伸手,将她凌乱的发撩开,把要滑退下肩的衣裳重新给她穿好。曦珠一动不动地,只眨着眼,长翘的睫毛颤动,乖顺地任由他触碰着自己。 “怎么醉成这样,是喝了多少?” 卫陵问,手指停落在她胸前,系好蝴蝶绸带,才抬眸望向她。 她揪住了被褥,垂眼盯着上面鹊踏喜枝的绣纹,小声地咕哝:“我没醉,也没喝多少的。” “那是多少?” 他抬起她低落的下颌,这回问时带了点笑。 他一双漆黑的眼看过来,她抿紧唇,犹豫好一会,才慢慢张开手指,比了个三给他。颤巍巍的。 卫陵笑意更深些,“真的?” 曦珠又多出两个手指,悄悄觑他一眼,见他一脸不信,也不知是不是心虚般,只是不断摇头道:“我记不得了。” 她握紧手,复低下头。 “可是闻登难得来找我,我很高兴,才会多喝的。” 脑子昏昏,她回想起赵闻登说的那些陈年旧事,以及现今津州的变化。胸口酸酸的,声音也有些闷了。 “他要和露露成婚了。” 这句话就像打开了一个豁口,心里的酸楚缓缓倾泻而出。 曦珠屈起双膝,一点点蜷缩起来,“好奇怪为什么他们会在一处呀,我记得那时露露最讨厌闻登了,我们一起出去玩,闻登总是扯她的头发,拉她的裙子。露露有一条最喜欢的碎花裙子,被闻登弄脏了不能再穿,她哭了很久,说以后不要再和他玩了。” 她问:“怎么以前那么讨厌一个人,后来却会喜欢上他,要嫁给他了呢?” 似自言自语般,她的声低下去。 “我忘记了好多事,今日闻登过来看我,我竟然连他都认不出来。” 卫陵沉默下来,想要安抚她,只是手才要放在曦珠的头上,就听到她的低语。 “他还说起了阿暨,我竟然也忘记了,分明那时我们一道玩地最好,他也最护着我。” 她好似陷入了回忆。 “我刚学骑马那会,是阿暨教的我。阿爹不让我学,说要等我再长大些,怕危险,可我很想学,只要学会了,就可以到处去玩了。我拜托阿暨,他一开始不乐意教我,说要把我摔了怎么办,可他呀,总耐不住我磨他。” 说到此处,曦珠没忍住笑了笑。 “他还是答应教我,偷偷带我去学。不过半日,我以为自己会了,逞性骑马跑远了些,结果马突然不听我的,一下子脱缰,他在后头追好久,直到我摔下马,也不知跑到了哪里,那是一片很大的荒草地,望不到尽头,风哗啦地吹着,惊起一片飞鸟。” 她将下巴倚在膝上,神情宁和,沉浸到那段没有他的过往里去。 卫陵的心倏然收紧,“你伤地重不重?” 她轻微扬起唇角,接着说下去。 “后来大夫来看,没受什么伤,是摔在草上了,可那时好痛啊,我动不了,阿暨也不敢挪动我。找不到回去的路,我们就在那里等,等到月亮升起,还没有人来找我们。我肚子好饿,他说要去找吃的,我不让他去,怕一个人留在那里。” 她说地很慢,每一句话,都像耗费许多心神去回想。 “后来呢?”卫陵嗓音涩然。 曦珠朝他笑,轻声道:“再后来,他就没去了,我们还是等着人来。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醒来就见到赶来的阿爹,然后回家了。” 其实只是一桩小事,甚至与她经历过的那些惊涛骇浪比起,这很不值得一提。 但奇怪的是,或许是第一次身处那样广袤无垠的孤寂,尽管时隔两世的光阴,才会让她一直记得。 她最喜欢热闹,也最害怕孤单。 可现在她讨厌热闹了。 “三表哥,其实那次我是故意输的。” 她跳话太快,毫无续接的语句,直接转向另一个场景里面。 从被面扯勾出一根赤色丝线来,她绕缠在指间。 卫陵听到她说:“阿爹很厉害,以前跟过马帮和镖局,也很会喝酒和赌钱,还总吹嘘自己,我能喝是随他的,赌钱上他也教过我一些,你在信里与我说的那些,我都懂。除了听声,摇掷我也会,无论几点我都能晃出,甚至是多个骰子一起,我都可以。” 语调有几分骄傲,这股自得催使她往下说:“我也会做诗的,那些押韵平仄我都知道,一点不算难,微明以前教过我……” 话到此节,曦珠蓦地委顿无声。 卫陵看见她咬紧唇,垂下了眼。 他缓和着,握紧的拳再度松开,就似没听到后面的话,也似把她从那又一段他不知的过去拉回来,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撑起笑来夸她,“好厉害,我还以为你不会的。” 近乎哄孩子的语气。 她渐渐被安抚平静,却仍有些闷闷:“我一点都不想认输,可我不想再和她们一起玩,她们都瞧不起我,一道欺负我。” 卫陵低声:“那就不和她们玩了,以后我替你还回去,让她们都不敢欺负你。” 可她没听到他的承诺,只是愣愣地说:“这是第二次了。” 雪色和月色掺杂,一同映落疏窗的藤纸,朦胧在曦珠泛红的眼眶上。 卫陵以为是那次赏荷宴的事。 可是。 他却听她说:“那次我也输了。” 她轻声絮语。 “小虞过生辰,我本来不想去的,但我想去看看她,想去看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然后看到你和她在说话……” 她说的不是今生,而是前世。那段他早已忘掉的记忆。 卫陵明白的瞬间,整颗心绞痛起来,难以抑制地剥烈。 他想让她别说了,都过去了,那只是年少时的不知所谓,他对姜嫣再没有任何感情。她应该知道的,姜家是卫家仇敌,他不可能放过姜家的人,姜嫣是生是死他也全不在乎。 前世今生,他只爱她一个人。 可卫陵开不了口,他看着她通红的双眼,知道这又是一次报复。她几乎在以自损的方式,也要报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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