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陆公子虽然已经退亲,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陆家出事, 微雨她……才十岁。” 裴时清一言不发, 她却感觉自己置身于一场绵密的冬雨中。 入骨寒凉, 连指尖都泛着冷意。 裴时清忽然笑了, 笑声里夹杂着雪一般的冷。 “你对陆家如此情深义重,陆辰远若是知道, 还肯放手么。” 他这话中嘲讽的意味太浓,棠梨心里一刺。 她蹙眉:“只是不忍看陆家无端惹上这等祸事。” “那你就没想过, 又给自己招惹了怎样的祸事么?”他疾言厉色道。 棠梨怔忡片刻, 喃喃道:“只是以画结交长公主,不会给自己惹上祸事……” 裴时清看着她这身完全不符合年纪的打扮, 冷笑道:“你当真以为她是什么爱才惜才之人?当真以为凭借区区情分就能让她那纨绔儿子罢手?” “对付毒蛇的办法, 从来不是哄劝!” 他语气激烈, 脸色发沉, 棠梨愣愣看着他, 敏锐意识到,裴先生于此事上……太过激烈了些。 她脑子里电光石火间闪过一个想法,却没能抓住。 然而她还是先轻声道:“裴先生,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前一世裴时清扶持四皇子上位,最终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堪称传奇。 而那位长公主亦如此,经历两朝政变,最后却依然被尊为大长公主。 棠梨不懂四皇子夺嫡路上经历了什么,但心里清楚,长公主绝对在此事中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她与裴时清有师生之谊不假,初时她也曾想过利用自己和裴时清的关系从中周旋,但如今……她不愿让裴先生为了自己、为了陆家去得罪一个强有力的盟友。 裴时清已经冷静下来,他阖着眼,淡声说:“我明白了。” 棠梨见他情绪缓和,也不敢耽误时间,试探着说:“裴先生,我……可以离开了吗?” 裴时清睁开眼,语气不容置喙:“今日我会随你一同前往长公主府。” 棠梨一愣,随即摇头:“裴先生,您不必……” 裴时清淡淡看她一眼。 棠梨立刻噤声。 棠梨并不觉得裴时清会为了自己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陪她,兴许他刚好也是有事要去长公主府,只是顺路罢了。 两人一路沉默,马车很快便到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正在湖心亭喂鱼。 棠梨跟在裴时清身后,一路由丫鬟引着往湖心亭走。 拐过廊桥,便能看见湖心亭伫立于水天一色中,长公主身着织金红裙,站在湖心亭中。 像是一枝清艳至极的荷,在素静天地间如此夺目。 棠梨不敢多看,垂首跟在裴时清身后。 丫鬟禀报:“殿下,客人到了。” 那女子涂着鲜红寇丹的葱指慢悠悠撒下一把鱼饵,才回头看来。 “哟,裴大人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 娇媚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 裴时清朝长公主行了一礼:“卑职见过殿下。” 长公主笑着伸手扶他,“怎地这般客气,上次你给我寻来那张绿绮琴我可是喜欢得紧,还未来得及谢过你呢。” 裴时清笑道:“小事一桩,殿下又何足挂齿。” 两人又寒暄一番,长公主才像是忽然看到候在亭子前的棠梨,慵懒地朝她招招手:“你便是最近闻名上京的那丫头吧。” 棠梨缓步走到她面前,不卑不亢行礼:“小女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打量着她,肤若凝脂,眉如墨画,倒是个美人。 她自然注意到了她的穿着,唇角微微一扬,语气倒是缓和了许多:“今日倒是不巧,原想来召你为我做一幅画,但是今日府中有客人,你且先回去吧。” “楚楚,去拿两匹上好的蜀锦给这位姑娘。” 棠梨心中一沉。 她是故意的。 她和裴时清分明是一同前来,棠梨不信她没有提前打探到两人的关系。 棠梨反应得极快,几乎在长公主话音刚落,便开口说:“还请殿下恕罪,今日是小女央着裴先生和我一同前来的。” 她面上恭敬,头也不抬说完。 裴时清对此话毫无反应。 长公主将两人的反应收之于眼底,才故作惊讶道:“裴先生?竟不知你与裴大人是故交?” 棠梨的头埋得更低了:“裴先生于棋艺上指点小女一二,小女唤他一声老师。” 长公主猩红的指甲在栏杆上轻叩,倒是与线人禀报的别无二般。 棠梨的目光落到她鲜红的指尖上,语气愈发恭敬:“请殿下赎小女张狂。” 长公主的动作停下了。 棠梨的背脊慢慢绷紧,脸上却偏要显露出一副向往的神情:“小女曾听闻上京一绝。” 她停顿片刻,缓缓吟出一句诗来:“暗香笼彩袖,疏雨拂红裳。” 传闻中这位长公主曾经在赏荷宴上以一袭红衣艳压群芳,而驸马便也是那个时候倾心于长公主。 这上京之中,若论着红衣,长公主若称第二,并无人敢称第一。 然而因为驸马去世,这些年来,再也不敢有人在长公主面前提及此事。 饶是裴时清也在听到棠梨念出这句诗之后,神色微微一变。 有细密的汗水从脖颈上渗出,又顺着背脊无声滑落。 棠梨面上不显,只是静静看着长公主:“为得这么一幅美人图,小女已自毁画卷无数,不知小女能否得此殊荣?” 蝉鸣聒噪,忽然在耳边突兀响起。 棠梨的指尖缓缓掐住自己的手掌,汗水浸透衣衫。 裴时清不动声色观察着长公主的表情,一颗高悬的心倒是一点点回落。 长公主凝望着面前的少女,片刻之后,她忽然笑起来:“所以你便央了你的老师一起来当说客?” 棠梨微不可察轻轻吐出一口气,带着些羞赧之意道:“是。” 长公主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裴时清:“倒是瞧不出对你的学生还不错。” 裴时清淡淡一笑。 长公主忽然松弛下来,她懒洋洋地抚弄着手腕上的红翡滴珠累丝金镯,“只可惜还不到荷花开放的季节。” 棠梨静静等着她的下半句话。 果然她话音一转,指着下面放着的一条游船道:“当年本宫邀请五位画师替我作画一事,你有所耳闻吧?” 棠梨躬身朝她行礼:“小女必将竭尽所能。” 长公主将手搭在婢女的手臂上,嗓音疏懒:“裴大人,既然要为你这学生当说客,便陪本宫一同游湖吧。” 棠梨并不知道当年裴时清被人设计落湖,此后再也不会参与游湖一事。 倒是长公主身旁一个年长的嬷嬷不动声色打量了裴时清一眼。 裴时清唇角勾着一丝浅笑:“是,殿下。” 小厮牵来游船,裴时清和长公主先后上了船,棠梨则在湖心亭中摊开宣纸。 游船入湖,如同落叶在湖面上泛起层层涟漪。 长公主坐在船头,倒了一杯酒递给裴时清,“裴大人今日可是一再出乎我意料。” 日光倾洒在裴时清的衣袍上,一半雪白刺目,一半则在阴影中泛出发冷的色泽。 裴时清举起酒杯一饮而下,“殿下说笑了。” 长公主不再说话,只眯着眼睛晒太阳。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那少女手执狼毫,正在伏案作画,她偶尔抬头看向自己。 两人目光相交之际,对方便会冲她微微一笑。 长公主感慨,说是在作美人图,殊不知画师自己也是一副美人图。 心底的怀疑忽然就消失了。 魏汐是什么人? 她带着幼弟生活在吃人的宫闱里,父皇不宠,母妃无法倚靠,她不仅平平安安活下来。 甚至一手谋划将弟弟送上那个位置,又搅弄风云废了前太子,叫谢家倒台。 这样的人,又在怎么可能看不出一个小姑娘的谋划呢? 想要接近她的人太多,她不在乎多这么一个。 若是有异心,杀了便是。 她好奇的是对方的来意。 如今事情变得越发有趣,到底是为什么事,就连裴时清都纡尊降贵愿意同她周旋? 她自诩会识人,却从来看不透这位裴大人。 说他心思深沉也好,精于算计也罢,但一个魏汐怕的,从来不是一个心怀城府之人……而是一个琢磨不透之人。 倒是今日,难得叫她窥见这人身上属于男人的一面。 裴时清背脊挺直,姿态清雅,就连堆叠在小几之上的衣袍弧线也如大家笔下倾贯而出。 他的视线看似落在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上,实则却将湖心亭中那人尽数笼于眼下。 长公主的红唇勾起。 不管怎么说,这两人之间……也是以师徒相称的。 也不知陶知禾那老东西若是知道他这好徒儿的心思,会不会被气进棺材里。 作者有话说: “暗香笼彩袖,疏雨拂红裳。”《咏美人雨中观荷》徐小淑明 感谢在2023-09-27 22:54:54~2023-10-08 11:1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染柒 5瓶;鲤鱼豆腐汤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金簪 ◎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两人说不到一起去, 对饮自然也不畅快。 长公主露出疲色的时候,裴时清抬眸看向湖心亭。 棠梨轻轻朝他点点头。 于是裴时清适时开口:“殿下,画已作完, 可以下船观赏了。” 长公主斜斜撑着身子倚靠在船边,懒懒嗯了一声。 小厮机灵地摇动船桨,游船朝着湖心亭幽幽荡去。 然而变故突生,长公主头上斜插的一支百凤缠枝金簪忽地滑落, 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长公主惊呼一声,竟不管不顾就扑向水面去捞金簪! 然而裴时清速度比她更快, 他从后面拽了一把长公主, 长臂一展,大半个身子都浸入水中,往水下一探! 游船疯狂摇晃起来, 长公主却扒在船沿边, 死死盯着水下! 小厮都快哭了, 他努力稳住船身, “殿下,大人!小心些……” 所幸裴时清很快得手, 他抓着船沿,险之又险直起身子。 长公主脸色惨白看着他兔起鹘落, 从水中捞出了那支金簪。 她也顾不得裴时清袖袍上还滴着水, 忙捱过去,从他手里接过金簪, 仔细检查。 裴时清拧着袖袍上的水, 淡淡问:“可有损坏。” 长公主细细看了一遍, 才拢着金簪对他摇头, 语气是过度紧张后的疲惫:“谢过裴大人。” 棠梨站在湖心亭目睹了这场意外, 紧张得唇色都泛起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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