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父连忙捂住他的嘴,看了看四周,小声呵斥:“你这孩子怎么口无遮拦,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评论宋教授家的事啦?小小年纪怎么就学长舌夫嚼舌根。” 苏昭宁嘟囔了声:“本来就是嘛。” 两人行至翠山山腰处,远远望去能看到松柏树林后有一处鳞次栉比的密户曲房,那里也似个庙宇,寺门前却摆着酒桌,几位穿着莲瓣淄裙的道羽①正给客人斟酒逗乐。 刚巧两个身穿锦袍的年轻人下山,见了那身姿曼妙的道羽,嘴里念叨着:“都说扬州瘦马,杭州船郎的滋味好,如今我看是咱们这新起之秀的成州道羽才是一绝。走,咱们瞧瞧去!” 二人说完话,便相携前往道观。 普耀寺本就是座百年古刹,每日来寺里敬香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又加上当今圣上偏爱佛教,普耀寺的大小寺庙殿堂香火也愈发地旺了。 翠山盘山路道的东侧有个道观,掩映在一众松柏树林中。这几年佛寺兴盛,道观式微,道羽们的日子不好过。自从前不久老道长仙逝后,道羽静云接任,原本门可罗雀的道观变得门庭若市起来。 为求生计,静云想了个主意。他将道观重新修缮了一番,在大堂后方添置几间清雅别致的厢房,又创设贺喜酒,其意是为了让前来烧香的人心想事成,求甚得甚。整个道观如同客栈酒楼一般,供人吃喝拉撒睡。 厢房酒席倒是表面,更别出心裁的便是静云将道观的道羽分成两拨,三十岁以下的年轻男子,蓄发妆点,吹弹唱跳,给客人佐酒逗乐,原本道羽的装束颇犯人忌讳,静云便专门请裁缝制成精葛淄裙,长领滚边的莲瓣,项间金链衬托,原本清心寡欲的道羽摇身一变成为间含脱俗与妩媚于一体的俏丽佳人,早在与香客饮酒间眉目传情。 另一拨则是些年迈的老男人,负责观中琐碎杂事。 刚刚上山时还未曾察觉,此刻站在山上倒是能看得明明白白,想来正是为了吸引上山烧香祈福的香客前往。 苏父叹气:“唉,佛门清净之地,这些娼夫真是有伤风化。” 苏昭宁不以为然:“生计所迫,或许他们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待走到道观门前的小路上,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强行拉着一个男孩往里走,边走边骂,骂得难听又大声,男孩看上去十分瘦小,巴掌大的脸上全是泪水,强咬着嘴唇不敢发声,但身体又做出抗拒的姿态。 苏昭宁拧着眉看着这两人,欲上前阻拦,苏父抓住他的手暗自摇头,他轻拍父亲的手,示意没事。 小路里头忽然匆匆跑来一个浓妆艳抹的道羽,他跑到中年女子面前,小声呵斥道:“让你走后门,你从这里过来干什么?” 那女人搓搓手,讨好笑道:“喝昏了头,多担待多担待。”说着将手里的男孩往道羽面前推,将男孩脸上的泪胡乱一擦,“我这孩子像他爹,瞅这鼻子眉毛嘴唇,稍作打扮也是个清丽佳人。” 道羽没再多说,低头打量了番男孩,嫌弃道:“哎哟,这孩子都要瘦脱相了,我拿来还得将养,这样吧,给你十两吧,看在他年幼的份上。” 女人急得面红脖子粗:“咱们不是说好三十两的吗,你怎么出尔反尔啊。” 两人拉扯着,苏昭宁也将二人的对话听在耳里,听到卖子,他心底的火气蹭蹭往上冒。 他刚准备上前,就见那男孩忽然挣脱了女人的控制,直直地往他跑来,一把将苏昭宁的腰抱住,眼泪还挂在浓密卷翘的睫毛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哥哥,你能救救我吗?” 男孩身量只到他腰腹,他拍了拍男孩的头,安慰他:“别怕,你跟着我。” 女人注意到这边,晃晃悠悠地走过来,酒气也随之扑面而来,她吼道:“小慈,快过来!” 男孩瑟缩在苏昭宁身后,苏昭宁感受到他浑身在发抖。 铺天的酒气令人作呕,苏昭宁伸手挥了挥,冷冷地看着女人:“他给你多少钱?” 女人怔了怔,在苏昭宁身上逡巡了一圈,脸上又堆起谄媚的笑意,她伸手比了个五:“公子,您这是看上咱这孩子了吧,不多,就五十两。” 身后那道羽见着到手的鸭子飞了,也不给女人面子,呸了一声:“天地良心,我可只要了二十两,你看人家是富家公子哥儿就坐地起价,还真是泼皮无赖。” 苏昭宁不欲与这种地痞无赖多说,转身想要询问父亲,身后就伸出一只手,手里拿着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他感激地看了父亲一眼,将银票递给女人:“钱人两讫,今后这孩子便与你没关系了。” 女人酒醒了不少,揉搓了一把眼皮,又凑近看银票,立马点头哈腰,看了眼男孩后便匆匆下山去了。 苏父将孩子拉到自己身边,掏出帕子帮他擦脸,哪知这孩子哭得更凶,边哭边打嗝,苏昭宁轻拍他的背。 他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抬起头看着苏昭宁和苏父,双腿直接跪在地上,冲他们一人磕了三个响头,说:“谢谢伯伯和哥哥,我叫楚慈,是同乐村的,今年十一岁,我······” 他还没说完话便倒了下去,这可把父子二人吓得够呛,苏昭宁一把将他抱起往山下走,一路快马加鞭前往妙春阁。 苏青荔正在坐诊,看到两人抱着个男孩一脸焦急,便自动理解为苏昭宁又去惹了麻烦回来。 “青荔,你快来看看。”苏父召唤女儿。 见男孩额头磕破了,苏青荔皱眉看了眼她哥:“这么小的男孩也要欺负?” 苏昭宁怔了下,被她气笑了:“你怎么不去当说书先生,跑这儿来当大夫多埋没您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啊。” 兄妹二人日常互怼模式启动,苏父连连喊停:“快别斗嘴了,这孩子是你哥买来的,额头上的伤是他感激我们磕头磕伤的。” 苏青荔意外地看了眼苏昭宁,随即开始看诊。 “这孩子脾胃虚弱,身体长期亏空,气血不足,嘴唇这么干裂,怕是有一日未进水了。” 她从柜子里拿出补中益气丸,又找来温水送服,将孩子抱到木板上休息后,苏青荔过来看着父子俩,抱胸道:“说说,怎么回事。” 苏父将两人的遭遇说了一通,想听听苏青荔的看法。 她看了眼苏昭宁,神情严肃:“爹,在咱们家中,论教育孩子,您肯定是最有经验的那一个,但这孩子看上去年龄不大不小,说句不好听的话便是很可能会养不熟,等大家花费了精力时间金钱去培养了一个孩子,到头来他却成了养不熟的白眼狼,这些后果你们想过吗?”她看了眼男孩,“还有,这男孩什么来路清楚吗?那女人与他是什么关系,你们知道他姓甚名谁住哪儿吗?万一遇到仙人跳,这一出不过是他联合那女人一起来讹诈银钱的伎俩。” 苏家中,除了苏母拥有一顶一的话语权外,就是苏青荔了,别看她年纪不大,但性子格外沉稳,考虑事情十分周密,她这一番话下来,确实很有道理。 苏父安慰女儿道:“这孩子我看着挺老实的,他还冲我们磕头,不像是那种骗子。若是我们在佛祖面前对这种事视若无睹,那岂不是大不敬。” 苏昭宁嘟囔道:“就算是骗子也不过是骗些银钱罢了,就当少爷我日行一善。” 木板上的男孩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他坐在板床上,怯怯地说:“我不是骗子。”说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苏父瞪了女儿一眼,倒了水给男孩喝,又将他脸上的泪擦拭干净。 楚慈喝完水,声音清脆,表情认真:“伯伯,我不是骗子,那个女人是我小姨,自从我娘打猎从山上摔下来后,我就寄养在小姨家,小姨爱喝酒,喝了酒就乱发脾气,她在城里知晓翠山道观在招妓子,就将我拉来想卖个好价钱。” 苏昭宁问:“那你爹娘还健在吗?” 楚慈眸子里全是悲伤,他摇摇头,说:“伯伯,哥哥姐姐,我能挑水砍柴、洗衣做饭,你们......你们能不能收留我,只需要每天给我吃的就行,我有力气能干活的。”说着他便要下床跪下。 苏父万分心疼地拦住他:“你想做这些我还不让呢,你的任务就是好好把身子养好,等我老了再孝敬我吧。” 苏昭宁:“我们家不缺苦力。” 楚慈感激地看着二人,又怯怯地看了眼苏青荔。 苏青荔淡淡地看着他,嘱咐父亲:“记得去他所在的村找里正将领养文书签了,不然到时候他小姨来咱们家里闹。” 说完她便走到坐诊台,接待刚进来的患者。
第8章 第八章 :改嫁 魏玉从苏府出来后又骑驴上了趟翠山,上辈子她回来为父丁忧期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普耀寺,她与寺里的主持空明走得近,常与她秉烛夜谈,主持帮她指点迷津,她在寺里曾抽取一个签文,上头写着:一轮风雨一动魄,月圆月缺三六载,坎坷曲折皆定数,终成九州第二人。 等魏玉活过了一辈子再回头看,才明白那条签文的含义,她是三十六岁时当上首辅的,应了九州第二人的说法。所以普耀寺的签格外的准,这也是她重生以来一直想去的原因。 求签后她便下山寻了回县的牛车,明日一早出发。 翌日,魏玉随着老乡的牛车摇摇晃晃驶向城外,魏玉还有些感慨,想她临死前是个褫夺官职的老妪,满心绝望最后一头栽倒在牛车下,现如今这牛车载着的却是前途无量、满怀希望的年轻人。 清河县是成州府下辖的一个小县城,一共住着近六万户人家。魏玉家住在清河东岸的柳叶巷里,一家子安生本分,勤劳肯干,算是个家有余粮鸡犬饱的市井人家。 只是一切变故来源于家中顶梁柱倒了,魏玉娘亲是清河县衙里的一位书吏,每月薪资最高时也能有八两,维持一家人的生计还是绰绰有余,魏玉父亲是溯州人士,有一门刺绣的好手艺,平日里做些小绣件,也算一个消遣又能挣零嘴的本事。 魏玉的娘是在县衙里连续工作了三天三夜后,一头栽下不省人事撒手人寰,为此县衙还补偿她家五十两银子,好在魏玉中了秀才后每月有例银一两跟三十升米,偶尔帮人代写家书或是帮人作保也能挣些外快,日子过得比娘亲在时确实是要清苦些。 等她到达清河县时,已经是弦月高悬,星辰满天了。 院子里还亮着灯,魏玉轻手轻脚往屋子里走去,听到她爹那屋传来些奇怪的声音。 床板吱呀声跟喘气声透过木门清晰地传过来。 魏玉脸瞬间黑了下来,她捏了捏拳,总算忍住没冲进去撞破两人的“好事”。 她摸着黑从房里拿了套换洗衣物,悄无声息准备走出院子时,厢房里又传来对话声。 “你快回去吧,万一我女儿等会回来了看到像什么话。”声音有些哑,带着撒娇跟慵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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