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应淮直觉不好,牵起章颂清的手带人拔足狂奔,“糟了,快!” 章颂清毫不犹豫拢起裙子,和他并肩赶往文和畅所在之处。 到了房门前,只见文和畅斜倚在太师椅上,面色超乎常人的红润,已是回光返照之相。 荀应淮肉眼可见的有些发懵,怎么也想不到文大学士临死前想见的人竟然是自己。 章颂清想侧头询问那位管事,却发现他早已离开,“大学士,您……” “好孩子,来。”文和畅招手,二人便来到他的近前,“我已向陛下乞骸骨,通州是个好地方,还以为能有时间赶回去,落叶归根,可惜世事无常,还是要死在这里。” 他眼眸微暗,笑着摇了摇头,从手边拿出一本书交到荀应淮的手上,用力按了按道:“有很多事还没来得及做,只能交给你了,想我文和畅一生,三元及第,官至正二品学士,推籍册编宜书,扬英理除沉疴,所有人都敬我重我,可是身侧不剩哪怕一个知己,我想长端,我很想他。” “你们一直在查,长端他是为何而死的,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那封原本是我的绝笔,我说他既然辞官,就别回来趟浑水,可是他还是回来了,他为什么要回来?心软的人是不适合做官的,我们要心硬,要心狠,要记住所有也要忘记所有。穷思极虑要了他的命,败一次贬一次不会怎么样,可是他记十年,苦痛就压在他心里十年,记一辈子就压在心里一辈子!” 他停顿片刻,转而发出压抑的哭声,薄如一张纸的身躯剧烈颤抖,二人不敢高声,生怕打搅。 文和畅手脚开始发凉,他加快了语速:“初仕为官,谁不是踏着梦而来,可是有谁,能囫囵个的出去,少时我也愤懑,我也惆怅,可是火苗燃尽枯草,熊熊烈焰席卷了我们所有人,远通他退出了,你爹他死去了,举杯邀遍明月,还是只有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孤身压不住,这么多年到头来,我想过如果选的是一条籍籍无名的路,何至于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可人活一辈子,不该是潦草收场。” 文和畅向后扬起头深深呼吸了许久,嘴唇不断抖动,仿佛靠着这样的方式获得几分说话的力气。 良久,他坐正,死死掐住荀应淮的手掌,气息几经吞吐后道:“很高兴他教会你何为孝悌忠信,何为礼义廉耻,松柏之质,经霜弥茂,我的仕途已经走完,可是你的,才刚刚开始!我没有福气教你,但是为官多年,有一句话总说得,明哲保身,明哲保身最要紧……” 雨中炸开一道闷雷,豆大的雨珠落在院中的劲竹上,声响成倍传出,几乎要淹没文和常的说话声。 他的目光转向章颂清,声音渐弱,“公主,你远比所表现出来的更加视奸如仇,心怀天下,他在你的身边心很安定,我此前觉得有软肋不好,现在却不这么觉得了,两个人都有了软肋,便互成制约,学着给自己保一条退路,不至满堂凄绝。“ 窗外风雨飘摇,文和畅稍稍平复,他字字肺腑,已到了强弩之末,最后说了一句:“我给未来的新君留了个人,你们认识的。” 荀应淮跌跪下去,少顷牙关中发出泣不成声的呜咽,他没有将文和畅称作大学士,也没有尊称先生,而是沉默叩首,道:“叔父,走好。” 章颂清泪珠低落在地上,溅出无言的水花,文和畅之于大宜,便是一缕长风越过万里山河,纵使什么都没有留下,处处却早已有他的痕迹,她俯身跪拜,“叔父,走好。” 管事的打开房门,“主子,状元郎在府外。” 公主府过来远比状元府时间要久,这话都说完几轮了,他才姗姗来迟,可想而知有心者不用教,无心者就是教了也学不会,当年主子的同窗卞远通是这样,没想到如今状元郎还是这样。 文和畅嘴角勾了勾,回道:“不见。” 说完便阖了双眼,疲惫在瞬间释放出去,好像他只是坐在那里稍微闭了闭眼,人就这样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这一生,失去了高情厚谊的好友,寸步不让的政敌,于无尽的朝政之中奔亡数年,尘常在,愁满怀。 章颂清和荀应淮起身共望窗外,高处可以看见一颗巨石在空中被抛高又落下,巨响过后烟尘与叫喊声传来。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就正文完结
第90章 浮生应知天地广,君子莫逆春秋长 ◎正|文|完◎ 见屠常已死, 西羌是彻底没了主心骨,萧咏枞本就不愿撤兵,现在正被他抓住了机会。 “慢, 慢着,不能攻城, 撤。”被屠常吩咐过的铁骑操着一口生疏的官话,艰难和萧咏枞交流。 萧咏枞面露不耐,指着帐外的死尸道:“看见了吗,这是大宜的马前卒,连他都能找到这里,你觉得御林军还有多久过来?” “不行,撤。”铁骑听后仍是不动。 “打吧, 走不了”佐闻身后跟着挂了彩的副将,他们方才在林边遇到一小支御林军放冷箭, 萧咏枞说得不错, 再不反击就要来不及了,现在两万援军已到, 他不信这样还啃不下上京这块骨头。 两万八千铁骑在雨中狂奔, 马蹄落下处泥水迸溅, 不消多久就兵临城下。 雨幕中瞭望台上的士兵忽然高声道:“将军,是西羌的旗帜。” 屠常没了以后佐闻自然成了大军首领, 他在马背上举起弯刀用西羌语高喝:“给老子撞!” 下令间已经有铁骑齐推撞车,敲击在厚重的城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投石器准备!”城门口装备齐整, 守城门的将军朗声下令, “迎战!” 三天前就运至城门后的投石器旁放满了石块, 越过高墙砸到城外的兵马身上, 不死也得掉层皮。 “云梯, 上!”萧咏枞在后方看到又一块石头砸下来,撞车歪斜得几乎要翻到地上,远远冲着阵前的佐闻大喊。 佐闻哪里听得到他说话,但作战的经验告诉他这不是办法,攥紧弯刀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转头吩咐铁骑从城上杀进去。 刀光剑影充满了每个人的眼眶,雨水洒落在战甲上,西羌铁骑的数量不断缩减,城墙上阻止他们爬上来的御林军杀得卷了刃,一个人被踹下去就有两个人补上来。 西羌人的力量本就比他们大上三分,渐渐的御林军有些抵挡不住。 “守住!想想城内的家人!”最高处将军振臂高呼,扭头又刺杀一人,鲜血溅到他的眼中,新制的盔甲已满身血污。 “杀敌卫国!杀敌卫国!” * 骤雨狂催,厮杀声不绝于耳,章颂清站在高处看得清楚,这是她又一次见到战争是如何惨烈,心中住不住酸涩。 “此战准备充分,放心。”荀应淮轻声安慰道。 “与外族联手打自己的国,萧咏枞丧尽天良,罪该万死。”花锐按住阮思天想要冲下去的动作,咬牙切齿地说。 感觉到脑后一凉,他赶紧补充道:“你这情况就不一样了,是乌颜奇不义在先,而且不久后咱都是一国的家人了,对,家人!哈哈哈……” “不会说话就别说。”阮思天拍开他的手,没有乌颜奇,她就不下去。 “哎呀我说妹子啊,这大雨天出来怪湿的,尽人事听天命,且要打个几天呢,先回去吧。” 萧咏枞败露已失了先机,常平仓被盗米粮已截获三分之一,铁骑的后备粮草不足坚持不了多久,上京城内民心向背,天时地利人和他们三者占尽,不可能输。 回府后章颂清日日坐在窗畔,等一个忐忑又充满希冀的结果。 “昨天午后,阮思天问我,既然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想一想最高的位置。”听到来人的声音,她倚在窗边开口。 或许草原上的雪狼满身冲劲,无法理解有人不想要最大的权力。 “嗯。” “我自年幼起就看着皇帝舅舅每每周旋于朝臣之间,尽心尽力却换不来国祚永世无恙,一开始我以为要斗的是人,后来才明白,要斗的还有天,如果大宜一直顺风顺水,那就会轻松很多吗?” “麦苗如果不受摧折,是结不出果实的。” “是啊,风雨如晦,劫数绵延,这才是人间。” 永不停歇的隐痛伴随着所有人,在长夜繁冗中反复峥嵘,组成了现在的一切。 “好吧其实,我不愿意每天批奏折,念奏折就够累的了,这种苦差事就交给二皇兄。”章颂清粲然一笑,她心中装着广袤的天地,没有耐心困在所谓皇权的躯壳中。 “嗯。” 荀应淮了然,更高的权势从来都不是她的战利品。 * 五天后黛蓝红着一双眼朝她点头,章颂清心头狂跳,“终于……” 等到几个月后从龚家抄出通敌叛国的证据,再到萧咏枞秋后问斩。 等到密林中发现萧咏柃的尸体,再到宫中传来喜报,新皇的十二弟弟降生。 等到长行归来,和荀母手中的诗集对照,浅浅窥得二人自创的字符和快意洒脱的少年时,再到荀母对着文和畅书中的“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喃喃自语。 等到荆州水患得治,再事农耕,到栾庆兄妹相见,带回萧咏柃殿墙中纸条密语“放下仇恨心安泰。” 等到阮思天带兵回了西羌,再到那里新换了可汗,大宜从此多了一个属国。 等到章颂清看腻了院子里的红梅,在炉火正浓,众人举杯共饮酒时扭头对身旁喝花茶的人说:“浮生应知天地广,荀应淮,陪我去看天下的山水吧。” “好。”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注: 1.修文的时候会把章节往前面合并,空出来的位置放番外,所以要是现在订阅的话番外就不用再重新花钱买啦,修文大概需要十天,到时候番外没有更新提示所以大家七月中进来看看就行。 2.其实这篇文原定四十万字但是写到这里感觉能交代的都讲完了,要是突兀的话评论区说一声,会改,听劝。 3.评论区随机十个红包! 4.感谢大家包容这本不完美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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