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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诺被苏衍带出了军营，一路都在疾驰，手腕肿痛，呼吸急喘，让她满头大汗。 不过片刻，阿诺就跑不动了，她挣脱开苏衍握着的手腕，蹲在地上拼命的呼气吸气。 苏衍脸上刚浮出一抹愧疚，就听到传方传来击鼓哀鸣声，他猛然抬头，多日不曾休息疲惫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慘然，身体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会无力支撑倒下。 阿诺正好起身，连忙伸手把人扶住，担忧道:“苏将军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找个地方歇歇，我们再走？” 苏衍好半响才定神，只是已经双眼含着热泪，紧紧捉着阿诺的手臂道：“公主，是舅舅无能，舅舅没有守住泾阳城，泾阳城快破了……” 城破，军亡，苏衍足够悲伤。 阿诺怔在原地，也不喊累了，捉着苏衍的手臂，着急道:“走，我们回去，回城看看。” 苏衍带着阿诺回到泾阳城时，城还未破，只是距离城破不远了。 城楼上源源不断的尸首被抬了下来，城楼上伫立防守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 苏衍看着昔日手下的士兵一个个倒下，拔了腰上的剑就往城楼上冲去。 阿诺跟着他上了城楼，还未站稳，就被一支横空射来的箭羽，吓得连忙蹲了下去。 她趴在墙角的位置，透过城角，小心翼翼看向城楼。 “白岐……”阿诺一眼认出了白岐，虽然他的衣着很陌生，身披铠甲，手持长矛。 苏衍手握着长剑，指着楼下的霍光等人，提着内力，声如洪钟的声音在城楼上响起：“楼下的大燕狗贼听着……” 阿诺看着成楼下的白岐，再看向明显强弩之末的苏衍，她已经知道苏衍和这些士兵，为了守住这座城池很多天没有休息。 白岐……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的国家？ 阿诺脑子浑浑噩噩，忽然有一个士兵中箭，倒在了她面前，鲜红的血液，刺激得她瞬间尖叫出声。 明明，明明他刚刚还好好的活着，他拿着长剑，阻挡着爬梯的敌军，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呢？ 其他的士兵没有任何悲伤的时间，他们对于这个情景，像是麻木一般，很快把人拖开，又有人顶住了他的位置。 阿诺踉踉跄跄的后退一步，撞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扶住了她的肩膀。 阿诺缓缓回过头，看着男子年轻俊朗的容貌，不同于白岐带有攻击性的绝美长相，男子的眉目间都是高山流水的舒朗。 此时战火的城墙上，他看着她的目光都含着月朗星疏的笑意，淡淡的声线道：“我的小云安还活着，小舅舅死而无憾了。” 小舅舅…… 阿诺心尖忽然泛起了一丝疼痛，接着疼痛扩散，让她痛不欲生的倒在他怀里，眼泪瞬间模糊了双眼。 苏淡抱着她，指尖温热的拭掉她眼角的泪光，唇角挂着淡淡的弧度，像是叮嘱一般告诉她：“小舅舅和整个苏家答应过你母亲，会帮助你护住这南楚的江山，今日你也要答应小舅舅，无论任何处境，即便小舅舅无能，苏家无能，江山覆没，你也要顾着自己的性命，活下去，好不好？” 好不好？ 阿诺摇了摇头，眼泪如线坠下，抱着他的手臂，喃喃道：“舅舅，舅舅，我疼……” 疼吗？ 小舅舅也疼，小舅舅从前从不舍得你疼，如今也是不舍得的。 苏淡叹了一口气：“别哭，你是一国公主，摄政长公主，你不能哭，我们苏家人都是硬骨头，你是姐姐的孩子，也是苏家人，你要肩负你该肩负的责任，小云安，知道吗？” 第315章 英雄是泪（一更） 顾云安还是摇头，她不要做什么摄政长公主，她只要小舅舅，她不要什么江上社稷，她只要舅舅。 苏淡半扶着她，看着城楼下方道:“小舅舅会再给泾阳城争取多半日的时间，这半日，我的人会护着长公主离开。” 他说长公主，而非小云安。 他从不曾喊她长公主，很小的时候，他抱着她游遍南楚各地，喊的都是小云安。 他说长公主，是想提醒她，她的身份是南楚长公主，她的安危不属于自己，而是关系到整个南楚存亡。 “不，小舅舅，我不能丢下你和二舅舅，三舅舅，不能丢下南楚这么多士兵，苏家这些亲兵……”阿诺摇头，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摇头，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原来绝望是这种滋味。 “长公主……”苏淡的声音和他的名字一样，很淡很淡，犹如流水，此时亦是不疾不徐道:“先帝已经死了，天顺帝年幼，你要是落到了大燕手里，那南楚就真的完了。” “听话，小时候你最听小舅舅的话了，你说你最崇拜的就是小舅舅，小舅舅是状元，小舅舅也能当将军，小舅舅做什么都是对，这些不都是小云安说的吗？” “听我的好不好，跟着我的人回南楚上京，拿着先帝留给你的底牌，那支死士军队，求助大陈，倘若大陈不及时出兵，你也不要等了，护着幼弟天顺帝离开南楚上京，无论是归隐山野也好，还是划岛称帝也好，总之，先撤退，韬光养晦，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小云安带着军队休养生息，有足够的实力，再出山夺回江山，重振南楚旗帜。” 顾云安怎么会听不出来，能让苏淡说这么多话，无非是哄着她离开泾阳城，哄着她保全自己，希望她平安活下去。 苏淡啊，她的小舅舅，上京人人称之文曲星下凡，聪慧的那些朝臣都无颜相对，只有顾云安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矜贵傲娇又娇气的人儿。 偏偏因为这次大燕的侵犯，大舅舅是威武候府老侯爷留守上京，二舅舅的长子威武候侯爷，比顾云安还长了几岁，却是因早年征战沙场落下重疾，二舅舅就是方才去军中刺杀霍光的苏衍，他的年纪本该退守一线，大燕强攻泾阳城，毅然决然赴命前往，三舅舅也来了，小舅舅是苏家老太爷的老来子，今年也不过二十几岁，他是状元郎，已入内阁，年纪轻轻官至三品，他本该有大好的前程，只是因为她代天子出征，他才来的。 顾云安还清楚的记得，出征前，苏淡告诉她的理由。 他说:“你母亲离世前，我曾答应过她照顾好你们姐弟，可能我护不了你一辈子，但是我得保证，我要比你们都先去地底下见她，否则我怎么和她交差？” 所以，他是她和死神之间的一堵墙。 他可以直面死神。 还是希望死神能对她手下留情。 苏淡点了顾云安的穴口，那个昔日矜贵又娇贵无比的男人，穿着厚重的铠甲，手握着腰间的长剑，一步步走下了城楼。 原来英雄是血，是泪，是枯骨。 顾云安被藏在了角落，等着苏淡的人到来护着她离开。 顾云安缩着肩膀，抖得她差点喘不过气，她越是挣扎，越是无力，她的嘶吼，全成了哑然。 小舅舅，不要去好不好。 她知道这样不对。 可是，她现在只想小舅舅活着，她可以不做什么长公主，不要荣华富贵，不要权势，她只想小舅舅回来。 她们还有别的办法，是不是？ 顾云安心里的期盼，随着楼下的锣鼓落下，她听到了苏淡的声音。 他要挑战大燕少年战神晋王——白岐。 顾云安才知道，和她朝夕相处一年多的夫君，竟然是大燕皇子。 要侵吞她家国的敌国皇子。 顾云安扭动着脖颈，看着城楼下，苏淡和白岐站在了对立。 苏淡很年轻，即便是面对少年郎的白岐，他竟有丝毫不逊色的少年气息，大约是因为他整个人松弛的态度。 他轻松的不像即将城破的将军，却更有视死如归的悲壮。 他说要给顾云安争取半日的时间，顾云安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又怎么做到争取到半日时间，她现在早已把儿女情长抛之脑后。 她想小舅舅活着，想泾阳城能守住，想让二舅舅，三舅舅能歇上一歇，否则再这么下去，他们就是没有战死，也会因为体力耗尽而亡。 顾云安看着苏淡抽出腰间的长剑，对着白岐毫不客气的凌刺而去。 白岐已经知道苏家和阿诺的关系，听到苏淡要挑战他，虽然困惑，却也全力迎战，只是每次在关节口并没有下死手。 苏淡自然是感受到了。 他是文臣，在人心的计算上，远超常人。 苏淡一剑穿过白岐的胳肢窝，贴近的瞬间，他忽然开口道：“晋王既无心杀我，那便是无心要亡我南楚，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白岐不知道苏淡想做什么，却还是假意把他甩开，下次再次近身交手，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态。 苏淡道：“我是苏家四子，你拿我做战绩，你帮我延迟一日时间，一日后再攻城可行？” 苏家四子，是此次大燕和南楚交战，霍光遇到一枚最大的刺头，他不是武将出身，却有勇有谋，对人心算计到了可怕的地步，这也是为什么一个上国，攻打下国一座城池竟如此吃力的原因。 白岐拿着他的人头，的确是大功一件。 相比较要暂缓一日攻城则算不上什么条件了。 一日的时间，南楚纵有援军也到不了，并不能改变泾阳城即便城破的结果。 白岐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根本来不及思考，便听到了血肉穿刺而过的声音。 苏淡倒在了白岐的长矛下，死去时，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城楼上方，唇角牵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小云安啊，小舅舅只能护你这一遭了，往后啊，小舅舅黄泉路上不入地府，守着你朝朝岁岁，年年月月，平安喜乐。 第315章 苏淡的死（二更） 苏淡浅淡的笑容逐渐散去，目光落到马上的少年身上，小云安总说小舅舅很厉害，其实他没什么能耐，要说他真有点本事，那就是生了一双慧眼，识人。 这个大燕少年王爷，值得他忽悠一遭。 “晋王，我的命给你，希望你信守承诺，否则……”苏淡唇角又勾起了笑意，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唇角滴落，一大片一大片，顷刻染红了衣襟，让本该矜贵玉气的面容，染上了一层妖冶的灰白之色，他道——“我该有多痛。” 该有多痛，多痛。 苏淡闭上了眼睛。 苏衍在城池上撕心裂肺的喊着四弟，四弟。 苏家幺弟，苏家四爷，那个惊艳南楚上京的如玉郎君。 他不过年仅二十一岁啊。 顾云安觉得整个泾阳城都变成了灰色，灰蒙蒙，什么都看不清。 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小舅舅风光霁月的身影，他朝她伸出手，清浅的嗓音道：“小云安怎么哭得这么伤心，来，小舅舅带你回家。” 顾云安情难自禁的喃喃问道：“回那个家？” 没有回应了，那个浅笑淡然的男子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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