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自己和陆安荀倒了两杯,然后问祁渊:“祁大人可要吃一杯?” 在她的印象里,祁渊这人除了办案其他的一概不感兴趣,不论是酒还是美食。 却不想,祁渊点头:“可。” 苏绾给他倒了一杯,转头又问苏娴:“大姐呢?也吃吗?” 苏娴惯来不会当众饮酒,除非长辈所赐。但若遇中秋,她私下会在院中小酌。今日远在千里他乡,且月色难得,她点头:“好,我也尝尝。” 一杯清酒递过来,里头水光荡漾,倒映着月光。 苏娴默了默,作诗:“风吹落叶声,萧瑟动秋情;一夜凉于水,流萤灭复明。” “好句!” 祁渊忖了忖,也作道: “天高月色净,海阔雁声残;独倚蓬窗久,飘飘桂子丹。” 陆安荀细品了会,一杯酒下肚,沉吟: “客舍新丰酒,家山万里心; 青溪千树远,白雪一村音。 老鹤无人语,寒鸡隔竹寻; 此时谁是伴,明月满瑶琴。” “好个‘此时谁是伴,明月满瑶琴’。”苏娴夸赞道:“这诗意境极好,陆大人果真才华高溢。”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她这话说完,祁渊的气息有点冷。 苏娴默默地将脸上喜悦收敛。 亭中四人,三人作完诗下意识看向苏绾,但随即想到什么,又不约而同收回目光。 苏绾被这目光深深“伤害”到了,她大怒:“你们什么意思?不就是作诗吗?” 陆安荀:“你会?” “.我不会作,但我会背啊。” “.” 苏娴抿唇笑道:“小妹顽皮,从小就不喜读书。不过作诗也好,背诗也好,只要应景皆得宜。” 还得是她大姐! 苏绾满意。 等着!她来个大的吓死你们! “嗯咳.”苏绾清了清嗓子,说:“作诗我不会,但我曾读过一首词,正与今日中秋圆月有关,意境极好。” 她酝酿了会,温声吟颂:“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背诵完,三人神色各异看着她。 苏绾茫然,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陆安荀问:“你在哪本书上看的?如此佳句我断不可能没读过。” 祁渊也道:“此词实在妙极,我从小读书,自认没有万本也有上千。却从未见过此词,不知苏四小姐拜读的是哪一位大作。” 苏娴也诧异得很:“竟不知小妹读的词还有我没听过的,果真是学海无穷尽。” 呵呵! 苏绾讪笑,她读过,但不是这个时代的,苏轼他老人家这会儿还没出生呢。 真是对不住了! 但也不能随便瞎编,只好硬着头皮道:“一位叫苏轼的大家,我也不知在哪本书上看的,记得以前去书肆买话本时无意瞧了眼,觉得好就记下来了。” 察觉陆安荀此刻赞赏又疑惑的眼神,苏绾微微昂起下巴——我看的书多着呢,你又岂会全看过? 见她如此,陆安荀不禁扬唇。 苏娴沉迷在诗词意境中,对月喃喃重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果真好!”说着,她抱起琵琶,然后走到亭外月下石凳处,轻轻拨弄琴弦。 不得不说,才女就是才女,苏娴在奏乐上造诣极高。她作为苏家第一个孩子,苏老爹对她倾注许多爱意,从小精心培养。且苏娴聪明,极具天赋,不论琴棋书画皆精通。 适才苏绾只单单吟诵了首词,苏娴不仅记住,还能将意境融合即兴作曲,曲调几乎跟后世《水调歌头》有异曲同工之处。 苏绾陶醉地听着,不多时,又响起一阵空灵的笛音。 她抬眼看去。 祁渊不知何时也走出凉亭,站在荷池另一侧,以笛作配,附和苏娴的琵琶。 这两人默契十足,竟是分毫不差地共同完成了一首曲。 然而琴音结束后,气氛就有些不对劲了。 哪不对劲呢? 苏绾觉得祁渊看她大姐的眼神变得直白起来。 居然毫不顾忌地、欣赏而欢喜地,望着苏娴。 苏娴被他看得羞赧,低头装作随意拨弄琵琶,道:“我许久没碰这把琴了,此前离京时,原是想着路上有它解闷。孰料路上没用着,今日倒是派上用场。” “小妹,”她欣喜:“我实在喜欢你适才吟诵的词,可否将它默写与我?” 她酷爱搜集诗词,难得有这么好的一首,竟是比得了钱财珠宝还高兴。 但话问完,迟迟未得到回应。抬头再看时,哪里还能见苏绾和陆安荀的身影? 苏绾早就拉着陆安荀跑了。 不跑不行,再不跑,她能被祁渊和苏娴两人之间的粉红泡泡齁死。 出县衙后,陆安荀问:“我们去哪?” 苏绾:“我们去海边走走如何?” “大晚上去海边?” 大晚上才浪漫啊! 苏绾心想。 “我明日还得早起去开羊镇,可不能耽搁太晚。” 苏绾憋了憋,凶道:“耽搁晚点会死吗?” “.” 陆安荀无奈,只得任她拉着去看海。 路上,苏绾问:“开羊镇的事还没完吗?” 陆安荀说:“秋收已结束,正好利用这空档修缮农田水利,开羊镇此前田地兼并最为严重,以它作为示范点再合适不过。” 苏绾点头,过去数十年,津阳县的田地大多都掌握在豪绅手中。如今豪绅铲除,首要做的就是恢复百姓生计。 “津阳部分田地荒废多年,若不重新修整实在可惜。可若要重新修整,势必得劳民伤财。农田要改造,农业工具也要改良,而且还得修水渠.”陆安荀边走边琢磨:“商市也要发展,不然单凭农业,津阳县难兴盛。” “眼下事多,皆为要紧,倒令我有些难以决策。” 陆安荀初来此地当县令,许多事并无多少经验。曾太学时写过几篇民生策论,皆为纸上谈兵,眼下落在实处才知困难重重。 他曾翻遍县衙里历任县令的政策,但都没有可靠建议和实例。更多的是记录跟高家合作之事,并以此为政绩上报朝廷。 后来,他又去翻看其他州县的履历,发现大多是按部就班,所见问题大同小异,沉疴旧疾仍无人能解。 一切事,还得靠他自己摸索。 见他凝眉沉思,苏绾想了想,说:“我倒是觉得,万世要紧,不如先修路。” 陆安荀诧异转头。 “你想啊.”苏绾道:“津阳县落后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若要它兴盛也非一时之功。农田水利固然重要,商市也固然重要,但这一切都得有路才行啊。” “继续说。”陆安荀道。 “我看过津阳县的游记,当地藏了许多美景美食。”苏绾不着痕迹瞎扯:“但我发现,令我出行困难的不是马车也不是其他,而是脚下无路。” 见他赞赏地看过来,苏绾道:“看什么看?我虽然没当县令,但这种事多少懂些。” 自古以来,哪个地方要发展不是先修路的? 道路是商市命脉,所谓“路通人通财通”,百姓生活以及商市经营都得靠路支撑。总之,要想富先修路,这是至理名言。 陆安荀饶有兴致瞥她:“你还懂哪些?” 嘿!看不起她? 她可是正经高材生,专业就是这个,还难得倒她? “我观察过了,”苏绾说:“津阳县落后乃多方因素造成。除了豪绅垄断的历史原因,最主要还是此地环境优势不大,再者百姓荒农而兴渔业,商市买卖过于简单。” 津阳县百姓依赖过于依赖自然资源,且制造粗陋原始,以至于商业难以发展。 另外就是津阳县产业体系以及结构问题。 当地豪绅占百姓农田多年,渐渐导致百姓只能以打渔为生,是以,津阳县重渔而轻农、商。百姓自给自足,尽管有部分地区开始发展渔业,却只是小打小闹,整个津阳县只能依靠小商贩来维持商市,当然发展落后。 总的来说,一个地方若想兴盛,就得扬长避短,以特色而形成优势。津阳县眼下最大的特色便是渔业,若要发展,倒是可从这里入手。 只不过话又说回来,千条万条固然好,没有路走就是死路一条。要解决津阳的问题,前提必须是先修路。 基础设施不完善,哪个商人愿意来这里做买卖? “所以,我认为修路较为紧迫。”苏绾道:“但也不是随便修,哪个地方富庶就往哪个地方修,借对方之势以强建自我,省时省力啊。” 借着月色,陆安荀仔细审查苏绾。 “这些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这些事他自己都琢磨了许久,旁的不说,就说修路,他也是斟酌再斟酌、考虑再考虑才如此认为。竟不想,她轻飘飘地就能分析整个津阳县现状,并准确地提出该以何为先。 苏绾清楚他心里存疑,这疑惑从适才她背那首《水调歌头》就已经开始了,不然也不会用“又”这个字。 苏绾嘿嘿一笑:“我聪明呀。” 陆安荀斜眼睨她,明显不信。 “不是啦,这是我近日看津阳县的账本知道的。”她说:“你别看这税收账册不起眼,可它囊括了整个津阳县的商市情况。” “真的?” “当然!”苏绾眨眼:“不然说我聪明呢!” 她一副得意的样子,陆安荀脸上嫌弃,唇角却扬起来。 两人一路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到了海边。 县衙东边临海,有一处小小海滩,因此处山坳,出入不便是以并无船只,也寻常无人过来。 陆安荀牵着苏绾沿着戈壁向下,两人坐在海滩上赏月。 海浪若雪,一层一层推进,又一层一层散开。白月挂在天际,远远地照着海面,也照着两人的影子。 海风拂过苏绾的发丝,轻柔而恬静。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定定看着海面良久不语。 她望着海,陆安荀望着她。 一种久违的陌生感又来了。 陆安荀觉得苏绾是个简单却难以猜透的人。她简单,喜怒哀乐皆一目了然。可却难以猜透,她所想所知所感皆与世人不同,仿佛在她心里有另一个他触摸不到的世界。 他们从小长大,深知彼此。她离他很近,偶尔也会令他觉得遥远。 就像这一刻。 他猜不透苏绾心里想什么,或许是什么事,又或者什么人。 过了会,他出声问:“在想什么?” 苏绾回神,缓缓往后仰倒躺在沙滩上:“我想家了。” “陆安荀,”她问:“你会不会想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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