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卿下巴微抬,一脸云淡风轻地看着萧景曜,“你天赋绝佳,有资格来我家看书。” 越孤高的人,对好友的要求越苛刻。张伯卿自幼聪慧,听多了夸奖,自己又有真才实学,自然是眼高于顶,能入他眼的同龄人寥寥无几。萧景曜不到十岁连着拿下两个案首,天赋比张伯卿还要高,当然能让眼高于顶的张伯卿另眼相待。 冯季云等人本来是想挑起张伯卿和萧景曜二人的矛盾,或者说是张伯卿单方面对萧景曜的不满。哪成想一向恃才傲物的张伯卿竟然一点都不酸,反而起了和萧景曜结交的心思? 冯季云都想问一问张伯卿是不是脑子有病,该傲的时候不傲,不该傲的时候傲气。你这样的家伙,日后进了官场后是会被人打死的你知道吗? 萧景曜简直哭笑不得,算是搞明白了张伯卿的脑回路。这位傲归傲,却也不会嫉妒别人。知道萧景曜天赋比他强,他只觉得这是可以结交的有才学之人,而不是如冯季云等人猜测的那样,觉得萧景曜抢了他的风头,要把萧景曜狠狠压下去。 相比起冯季云等人那些阴暗心思,张伯卿只是情商低了点,人品甩他们一百条街。 见张伯卿还在等着自己的回答,萧景曜笑着叉手道:“多谢伯卿兄的好意,改日小弟一定登门拜访,还望伯卿兄不吝赐教。” 张伯卿矜持地点点头,“我绝不藏私。要是你这次能通过院试就好了,三年后我们还可以一起结伴去省城参加乡试。” 言谈间,张伯卿丝毫不认为自己不能通过院试,认真地在为萧景曜担心。倒也不是担心萧景曜四书五经这一块,萧景曜能连着考两个案首,张伯卿再自傲也知道萧景曜的才学不比他低。只是看萧景曜年纪尚小,可能被算学题拦在秀才的大门之外。 萧景曜没想到还能碰上张伯卿这种直肠子,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只是不会说话,萧景曜也没把张伯卿的话放在心上,而是笑着说道:“伯卿兄放心,我的算学也算得不错。” “太好了!”张伯卿眼神一亮,迅速走到萧景曜面前,“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参加三年后的乡试了!” 在场其他读书人:“……” 知道你们天赋过人才高八斗,但你们能不能考虑一下我们这些渣渣的心情啊? 真是扎心了。 萧景曜笑着给张伯卿倒了杯茶,“伯卿兄愿意教我,我当感谢伯卿兄。这杯茶就当做谢礼?” 张伯卿笑着点头,“就该这样。你要是送我些贵重东西,我就该训你了。” 萧景曜无语。 出门一趟,碰上个少年天才,萧景曜也挺稀罕的。毕竟南川县是真的文风不盛,萧景曜现在还在蒙学班混着,都把自己混成小夫子了,每天看到学渣们辛辛苦苦背书,又嗖嗖嗖忘光光,萧景曜就觉得脑瓜子嗡嗡疼,更别提和同窗交流学习心得了。 面对一帮连四书都还没学的学渣,萧景曜要怎么和对方交流学习?不被对方磕磕巴巴的背书速度气到走人就算好了。 科考班那些师兄倒是可以和萧景曜交流一下四书五经,问题是说着说着,就会演变成他们来请教萧景曜的模式,萧景曜莫名其妙又担了夫子一职,要是再继续下去,萧景曜觉得自己以后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不能继续考科举,来孙夫子的私塾当个助教完全没问题。 现在有个年少得意的张伯卿主动来和萧景曜结交,二人闲聊中有意考量对方的水平,互相引经据典,对方竟然都能跟得上,一时间都觉得心下畅快,大有知己之感。 当然,这个知己仅限于才学。每到与人寒暄之际,萧景曜都特别想送一本《说话的艺术》给张伯卿。你知道你张嘴就戳了对方的心窝子了吗?你竟然一点都没察觉,还以为自己说了句公道话? 萧景曜和张伯卿交流间,身边渐渐围上来不少学子,时不时点头,听得如痴如醉。 偶尔出言询问,萧景曜耐心解释,张伯卿只会眼皮子往下一耷拉,瞥对方一眼,迅速告诉对方这句话的出处后,再附上一句耿直扎心的评价。 萧景曜就看着对方的脸色从原来的感激钦佩到后面的青白交加,深深觉得心累。 但有个能交流功课的小伙伴也开心。萧景曜和张伯卿聊了个痛快,周围倾听的读书人们一开始只是听得如痴如醉,很快就借了纸和笔过来,一边听一边记笔记。 萧景曜正好和张伯卿聊到了院试中的一道算学题,那道题许多人都没做出来,萧景曜和张伯卿用的方法不同,正好互相交流,其他人笔走龙蛇,记得飞快。 有人一边听一边兴奋大喊,“原来如此,我悟了!”然后被周围人用眼光制止他更兴奋的行为。 萧景曜和张伯卿聊得很痛快,连着叫了三壶茶,最后还是说得口干舌燥,意犹未尽。 张伯卿彻底认可了萧景曜,真心实意道:“你的天赋确实在我之上,神童之名当之无愧。日后你回了南川县,也别忘了给我写信。三年后,我们一起去省城!” 萧景曜笑着点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交了个满腹才学的小伙伴,萧景曜很是满意。在酒楼里又碰上了冯季云,萧景曜看出了冯季云对自己的恶意,本来打算在放榜后再去找严知府禀明冯季云之事,现在萧景曜则改变了主意,休息一日后就再次来到府衙。 严知府当然不知道冯季云等人做下的污糟事。收到萧景曜的拜帖时,严知府还挺高兴,对一旁的师爷笑道:“这小子院试的时候又提前交了卷,看来是胸有成竹。咱们常明府,时隔多年也要出个小神童咯。” 王教谕说南川县文风不盛,其实常明府的文风也没好到哪儿去。再往上说,整个雍州也并非文风兴盛之地。要说风采风流,还得看江南学子。 每个州多多少少都有神童的记载,但这些年,神童却少之又少。也难怪贾县令得知萧景曜的本事后,想要强逼萧景曜下场考试,好让他得个大好处。 萧景曜来了府衙后,严知府当即笑着让人给萧景曜倒了茶,乐呵呵道:“我听闻这次院试,题目十分难。你提前交卷,可是胸有成竹?” 在严知府面前,萧景曜没必要藏着掖着,笑着说道:“我正好在算学上有些天赋,那八道算学题虽难,却难不倒我,我都写出来了。” 严知府好奇,“这么自信?写下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写对了。” 那八道算学题,即便是严知府也不能一下子全部写出来,还是回来后翻了好些算学书,自己慢慢琢磨,又问了主考官,才彻底弄明白。 萧景曜竟然说他全部做对了? 萧景曜也不含糊,拿了纸笔就把原题和自己的解题步骤全部写了下来,严知府不住地点头,抚掌大笑,“如此看来,这次院案首,已经是你的囊中之物了。恭喜了,大齐最年轻的小三元。” 萧景曜一愣,这才想起来,大齐虽然也出过十岁的神童秀才,但没有连着中小三元的。拿下小三元的人,年纪又比他大。这么一算,他确实是大齐最年轻的小三元。 萧景曜大笑,面上却无骄傲之色,只作寻常,“还得等放榜后再说。” 然后萧景曜话锋一转,向严知府说了冯季云一事。 严知府眉头紧皱,眼中难掩厌恶,“常明府竟然出了这等鼠辈?真是给读书人抹黑!” 萧景曜也叹,“冯季云等人心性狡诈,若是不惩治一番,怕是日后还会有更多读书人遭他毒手。寒窗苦读不易,这般阴损手段,实在是软刀子杀人。” 严知府沉吟片刻,缓缓道:“本官先让人去查明情况,只是他若是只引诱其他人无心念书,倒也不算触发律法,官府即便要拿人,也没有正当理由。” 萧景曜的办法说来就来,“既然不能将他们捉拿,不如由官府出面,趁着现在还有许多学子在府城,挑明一些坏了良心的读书人的害人手段,也让我们常明府的读书人们都留个心眼。日后背井离乡去考乡试和会试,也不易着了他人的道。” 严知府眼神大亮,“此计甚妙,就按你说的办!” 以严知府的能力,萧景曜只是提了个简单的建议,严知府便火速让衙役们在八字墙贴告示的地方,敲锣打鼓告诉众人,一些读书人因为嫉妒而害同科考生的手段。 老百姓们听个热闹,读书人们若有所思,有些精明的人,看着冯季云等人的眼神格外意味深长。 也是冯季云亏心事做多了,很快就迎来了报应。 在官府的宣传下,先前那个因为夹带而被衙役架出去的县案首,在放榜的前一天,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疯狂地揪着冯季云打,恨不得生啖其肉,“亏我还觉得你是个好人!要不是你成天在我耳边说什么院试太难,要是能想个主意让自己一定能通过,还告诉了我各种夹带的方法,我怎么会起了歪心?我也是县案首啊!我还年轻,要不是你有意引诱,我何至于走了歪路!” 这位县案首痛哭不止,想到自己的大好前程就断送在冯季云几句撺掇的话中,更是悲从中来,又哭又笑,根本不听冯季云的辩驳,对着众人惨笑道:“你们千万别和我一样,着了冯季云的道!” 说完,对方踉跄着离开,连背影都透着绝望。 在场众人都是读书人,十分能理解对方的绝望和怨恨。哪怕冯季云满身是伤还在为自己辩解,众人也不自觉地疏远了冯季云。 不管这事是真是假,稳妥起见,他们还是不要再和冯季云有来往。万一那人说的是真的,那就是一辈子都毁了,谁敢拿自己的前程去赌? 冯季云在常明府读书人中的名声坏了个彻底。他的那几个至交好友也不敢出门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而后又出现了更多受害者同他们割袍断交,指天咒地辱骂冯季云等人,更是印证了冯季云等人不怀好意暗害他人的说法。又因为受害者实在太多,又拿不出证据将冯季云绳之以法,更多的人为这些人不平。冯季云等人在常明府就成了阴沟里的老鼠,人人喊打。便是寻常老百姓,提起冯季云也要呸上一声。 冯季云坏了名声,别说继续科考,就是露个面都有人指着他的鼻子骂,哪里还敢起别的心思,只能灰溜溜地收拾了东西,不知道去了何处。 萧景曜只是给严知府提了个可行的建议,冯季云灰溜溜离开常明府,也是后话。现在萧景曜只看到了那位县案首来找冯季云讨公道的事。 回去的路上,萧平安不解地问萧景曜,“即便冯季云人人喊打,那位案首,也并不无辜吧?” 萧景曜点头,“冯季云教唆他人犯罪,但那案首已经是成年人,心智成熟,若是意志坚定,没有恶念,冯季云便是有千般手段,也施展不出。但那人已经得到了教训,冯季云却没有得到惩罚,所以众人才愤愤不平。不是为那人不平,而是不忿冯季云如此宵小做派,竟然没有任何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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