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进士和进士有着一道鸿沟,一甲三人和其他进士同样有差距。 最明显的就是,一甲三人可以直接授官。如萧景曜, 状元到手,直接授翰林院修撰一职,从六品, 楚行昭和陆含章两人,可授翰林院编修, 正七品。 其他进士,则还要继续在庶常馆学习三年, 称“庶吉士”, 三年后通过考核, 才能有机会成为翰林。 也就是说萧景曜他们这一甲三人, 在官场的资历, 就能比同年们多出三年。 正好官员三年一次考评, 其他同年们刚刚得了个差事,萧景曜他们三人已经能进行第一次考评, 考评上等的, 还能有升官的机会。 这才是真正的赢在了官场的起跑线上。无怪乎其他进士们对他们这般羡慕嫉妒恨。 官场是个多么看资历的地方!三年呢! 经历过三年之后再三年,不知等了多少个三年才顺利通过乡试会试的考生们,对三年这个数字可真是太敏感了。一想到自己历经千辛万苦终于通过了殿试,却还要在庶常馆学习三年才能做官,哪怕新科进士们内心再强大,也忍不住想叹气。只觉得他们的人生真是被分成了无数个三年。 萧景曜飞快在心里过了一遍榜眼楚行昭的资料。这位是礼部右侍郎家的孙子,楚家虽然比不得公孙家名满天下, 却也是诗书传家的名门望族。 这么一想,萧景曜嘴角便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看似他们这一甲三人都是陛下按才学选出来的。仔细一分析, 萧景曜自己,平头百姓一个,家里只是小富,在官场上没有任何根基,和权贵望族都挨不到边。 楚行昭,官宦子弟的代表,还是京城人士,又压了江南士族代表的陆含章一头,达成了微妙的南北和谐。 至于萧景曜也是南方学子这事儿……这货太过变态,属于百年不遇的特定现象,不好分析。 而且,就跟先前萧景曜和陆含章比试时,国子监学生说的话那样。萧景曜进京后多受公孙瑾教导,公孙瑾身上又有一个国子监祭酒的职位,萧景曜勉强也能算半个国子监学生。 这样一分,萧景曜成了半个南方人和半个北方人,一甲三人南北士子完美平衡。 平衡个鬼啊……萧景曜嘴角抽搐,觉得这个划分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自己怎么就半北半南了? 就离谱。 萧景曜眼角抽搐,却也从中砸摸出一点帝王的平衡之术,估摸着本届传胪应当也会是北方士子。 果不其然,正宁帝宣布一甲三人的名单后,传胪则由礼部官员宣读。 “第四名,兖州太清府慧明县林进筠。” 兖州离京城还算近,林进筠当然属于北方士子。 萧景曜偏头看了一眼兴奋出列的林进筠,对方大概三十多不到四十的年纪,国字脸,留了短须,十分端正的长相。行礼谢了恩之后,林进筠便强压着内心的兴奋,恭敬上前接过礼部官员手中的黄榜,逐个宣读接下来的进士和同进士名单。 传胪传胪,本就是唱名之意。二甲第一名有传胪这个别称,自然是因为他要宣读除一甲三人之外所有新科进士的名单。 林进筠拿着黄榜的手都在发抖,声音也明显有所波动。 “孔其文,二甲进士。” “李跃洋,二甲进士。” …… “封鸿轩,三甲进士。” …… 唱名唱到最后,林进筠的嗓子都有些哑。 好在大家在参加传胪大典之前,就跟着礼部官员学了传胪大典的礼仪。儒家本就重礼,要是在这个重要时刻失了礼仪,基本就告别升官了。除非自身素质十分过硬,能洗刷掉今天留给大人们的不堪重用的负面印象。但能站在这里的,谁不是满腹才学之辈?想从中脱颖而出,难度比起殿试来,堪称是超级加倍。 众人先前还在羡慕林进筠,一看他要规规矩矩唱完接下来两百多名考生的名次,还一点失误都不能有,大家又觉得没考中第四名也挺好的。反正都是进士,不至于在这个时候绷紧全副心神,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丢了脸面,断送日后的前程。 林进筠手里拿着的黄榜有两份,这一份是在传胪大典上给传胪唱名用的,还有一份名单完全相同,榜更大,在正宁帝定下这三百名新科进士的名单后,就有礼部官员恭敬地接过榜,出宫张贴黄榜,给翘首以盼的百姓们看最终结果。 萧元青等人现在就在张榜的地方等着看这最后的金榜。 在听到“萧景曜状元郎”,“连中六元前所未有”等惊叹的话后,萧元青狠狠拍了拍桌子,张狂大笑,“哈哈哈哈哈,我儿是状元!状元!” 张伯卿三人也喜不自胜,右手握拳狠狠砸在左手掌心,“太好了!我就说景曜一定能夺得状元!” “连中六元啊!多少读书人做梦都不敢奢想的成就,景曜竟然真的做到了!” 柳疏晏兴奋地一拍掌,“我决定了,下届会试我直接把景曜的小像供起来,拜景曜得了!” 拜什么文曲星啊!指不定文曲星已经下凡,听不到广大读书人的心愿。要拜就拜萧景曜!活的文曲星! 张伯卿和唐振源:“……”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但细想起来又怪有道理的。 迟疑了几吸后,张伯卿果断加入了柳疏晏,“那我也拜一拜。” 唐振源有点心动,又有点犹豫,“等我今晚夜观天象……” “你可别观天象了。就景曜现在这个成就,你随便去街上逮住个人问问,说景曜是不是文曲星下凡,十个人会告诉你二十次,是!” “为什么十个人会告诉我二十次?”唐振源纳闷。 “因为每个人最少会说两次。我还没说三十次呢,景曜不是说过,重要的事说三遍?” 唐振源:“……” 好像没毛病。 说话间,厢房内的桌子咔嚓咔嚓好几声,裂开了。 唐振源三人有志一同地看向萧元青。 萧元青忍不住挠头,尴尬地笑道:“刚才太激动了,没控制好力度。” 得知这种大好消息,他没当场就把桌子拍碎,已经算是十分克制了。 张伯卿三人想到萧元青的天生神力,表情都有点复杂。 萧元青咳嗽了几声,终于把要咧到耳后跟的嘴角给扯了回来,认真道:“回头我给掌柜的赔点银子,按照这桌子的价格双倍赔我都乐意!” 这种大喜事,真的让人特别想要往外撒钱。 萧景曜还不知道萧元青激动之下拍裂了酒楼的桌子,传胪大典完毕后,已经到了下午。 他们这帮新科进士立马就要进入人生的高光时刻,打马游街。 进士们都是会骑马的,有的甚至骑射功夫十分不错,像萧景曜,遗传了萧元青的好体质和运动天赋,骑射准头直逼武将。 萧景曜和楚行昭身为一甲进士,自然在最偏头。内侍给萧景曜的是一匹白色骏马,毛发油亮,有那么一丢丢小傲气,时不时打个响鼻,动动马蹄,很是神气。 萧景曜眼神微亮,不得不提,华夏人有点子白毛控属性在身上的。现在萧景曜就觉得,他的高头白骏马就是所有现场马中最帅气的! 白马上面坐着红色官袍的少年状元,再加上萧景曜那一身无双的风姿,真真是马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连恪守宫规,一言一行规矩到骨子里的内侍和宫女们,都忍不住多看了萧景曜几眼。 陆含章跟在萧景曜身后不远,面上含笑,嘴里却叹息着打趣萧景曜,“我本以为我生得已经算丰神俊朗,当得起一句风流才子。以为这届进士,无论是才学还是相貌,定然无人风头能盖过我。没想到竟然横空出世了一个萧景曜,光芒万丈,我这颗小星星,也只能黯淡无光咯。” 楚行昭年纪比萧景曜和陆含章都大一点,正好三十岁,听完陆含章这话就笑开了,“你这个俊美的探花郎都这么说,我这个榜眼岂不是压力更大?一甲三人,两个俊美无俦的少年郎,就我这个而立之年的老菜帮子在其中格格不入?” 萧景曜和陆含章齐齐笑出声。萧景曜保持住脸上的微笑,压低了声音对着楚行昭笑道:“楚榜眼这话可千万别被后面的人听到了。你正值壮年就自称老菜梆子,看后面那些白发苍苍才中进士的大人们不撸起袖子把你追半条街。” 三人又是一阵笑,空气中充满着快活的气息。 说起来,今年的一甲三人确实年轻的过分了。就算是年纪最大的楚行昭,也就刚三十岁。一般人这个年纪还在乡试蹉跎,死磕举人功名。他一举得中榜眼,已经算是出类拔萃了。只可惜碰上了年轻气盛的陆含章,和更年轻变态的萧景曜,才让他的光芒黯淡了许多。 真要说起来,楚行昭才该是最感慨叹息的那个。 萧景曜算了算他们三人的平均年龄,觉得自己为降低一甲三人的平均年纪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心里却忍不住想远了,一甲进士全都是年轻人,正宁帝这是有意在给太子培养得力的助手吗? 正宁帝站在高高的宫墙上,看着意气风发的新科进士们骑着高头大马出了宫门,最前面的萧景曜格外引人注目。 良久,正宁帝忍不住感慨了一声,“多年轻的少年郎啊!” 永远都有惊才绝艳的少年出现,而他却已经老了。 景氏皇族似乎没有长寿之人,大齐历代皇帝都没有活到六十岁的。正宁帝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就算以最长寿的先皇的岁数来算,也就只剩下短短九年。 正宁帝唇角抑制不住又发出一声叹息,“朕老了。” 站在他身边的太子立即开口道:“父皇年富力强,正值盛年,哪里老了?” 正宁帝欣慰地拍了拍太子的肩,笑而不语。那笑容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自己的身体如何,没有比自己更清楚的了。不论是处理政务久了后的心悸憋闷,还是没睡好后的天旋地转,亦或是久坐后的浑身酸痛,每一次身体上的不舒服,都在提醒正宁帝,他老了。 自己真的只有短短十年,甚至还不到十年的寿数吗?正宁帝忽而一阵心慌。 对死亡的畏惧是刻在每个人的骨子里的,就连高高在上的帝王都不能免俗。或者说,因为帝王富有四海,掌天下之权,夺天下人之生杀,比起普通人来,帝王们更畏惧死亡。 所以史书上不乏帝王们寻仙问道求长生之法的记载。 正宁帝的理智告诉他,世上并无长生之法,历朝历代的帝王,不论是明君还是昏君,都没办法长生,甚至还会因为求长生之法而劳民伤财,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但感情上,正宁帝依然有着死亡的恐惧。尤其是这种给自己定了个期限,等着黑白无常慢慢来勾他魂魄的感觉,最为磨人。 即便是帝王,也无法阻拦死亡的脚步,对生死之事束手无策,甚至连一点点软弱恐惧都无法表现出来,只能强行用理智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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