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两下。 “那的确是我为难沈娘子了。” “这是自然。” 沈婳不免又想起一事,语气更恶劣:“你适才胡乱喊我的事,我都没同你算!” 崔韫看着她:“喊什么?夫人吗?可我从未指名道姓。” 沈婳张牙舞爪的怒火一顿。 她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人。脖子缩了缩。 “是……是我自作多情了?” 崔韫懒懒散散的睨着她:“不,沈娘子是有此觉悟。” “挺好的。” 沈婳:??? 不不不,她一定是被崔韫带偏了。才不慎对号入座了。 逗完了他的猫儿,崔韫这才眉目舒朗的走回自己营帐。 刚撩开帐帘,就察觉帐内存有陌生的气息。 崔韫脚步一顿,只一瞬,消散所有的笑意。沉静去茶几处坐下,而后碾茶,击拂,不急不缓的煮着茶水。 “三皇子的伤养好了?” 背对他的姬誊缓缓转过身来:“我不请自来,你倒是不意外。” 茶水咕噜咕噜的发着声响。很快,茶香氤氲一室。 崔韫淡声:“刚到的都匀毛尖。尝尝。” 姬誊提步走过去,接过崔韫送来的茶,送至鼻尖闻了闻。 崔韫看着他:“没下毒。” 姬誊一顿:“你多虑了。” 他在崔韫对面坐下:“我幼时喝的第一口茶,是母妃的手艺,她说是跟着舅父学的,就是这都匀毛尖,多年没尝了,免不得怀念。” 他低着头,拨动着茶盖,嗓音却是沉了沉。 “崔侯调查我?” “是。” 姬誊似笑非笑:“你倒是毫不隐瞒。” 崔韫慢悠悠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指腹摩挲着杯壁的繁复纹理。 “三皇子今夜前来,不也是毫不伪装。” 姬誊听到这句话,反倒阴晴不定的又笑了。 都说当时的邵贵妃,美艳动人,其子模样肖似。姬誊便是瘦弱,可眉眼却透着日后的浓艳。 “那不妨说说,都调查到了什么?” “不多,可也不少。” 崔韫不轻不重的笑了笑:“然,凭什么告知?” 姬誊倒也不气,他好似在提醒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 “不知崔侯可知一句话?好奇心太重的人,死的越早。” 崔韫黑眸沉沉,丝毫不惧,反倒在气势上死死压了姬誊一头。他见姬誊手中的茶见了底,不忘又给其满上。 “是吗?” 他凉凉道:“本侯真是怕极了。” 姬誊:…… 很快,帐内陷入死寂 习武之人自能听到远处,来自士兵巡逻整齐的脚步声。这个时辰,怕是不少达官显贵早已安寝睡下。 崔韫的营帐自然是好的,位置好,其中陈设齐全。不似姬誊的营帐,只堪堪摆了一张榻,只要一翻身,就能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对于此等不公,姬誊却接受的很平静。也不知多了多久,他再张口时,却少了先前的剑拔弩张。 “当质子的那些年,我起先没想过活着回来。” 那时,他的日子远比现在的差。 他被送出大祁,面对的都是些粗犷的面孔。语言不通,习俗不同。可这不是最可怕的。 刚到不久,他就被凌辱关进狗窝铁笼。 ——大祁来的小畜生,自该同畜生一道。何必把他当人养? 带着厚厚一层污垢的碗,被人踢了进来,那早已馊了的饭菜,洒落他一身。 ——狗东西,还不吃么!一粒都别剩,不如再舔干净。 所有人都以此为乐。 毕竟,他就算死了,大祁也不会为此大动干戈。 “当年,你父亲悄无声息,曾在我重病一心求死时千里迢迢曾偷偷看过我。” 崔韫眯了眯眼。 姬誊眸中晕染着温情:“他送来了对我而言,极为珍贵的物件。” ”他的恩情,我铭记于心。” 自那日后,他学会了低头,阿谀奉承,还有卑躬屈膝。 他没忘,淮安王府的上百条人命。 他永远记得邵贵妃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耳侧道。 ——誉儿,你舅父最疼你了。你刚出生,他就亲自打造了两幅金锁,一个给你,一个给你舅母腹中的孩子留着。 ——姬昌昶陷害他!那时你才一岁,淮安王府横尸遍野,你舅母刚诞下还不曾睁眼的孩子,也一并丧命。 邵贵妃的神智也变得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只要爀帝不出现。 她还能抱着姬誊,温温柔柔的给他梳着发。 每次见了爀帝,被压着疼爱后,她就会陷入了癫狂。会掐着姬誊的脖颈。 ——我在冷宫总是惦记外头的你,生怕你病了,饿了。所以我讨好他,好不容易从冷宫出来。亲自抚养你,可我凭什么为了你隐忍,你怎么不去死! 只要她温顺,爀帝自然爱屋及乌会对姬誊好。 太子有的,姬誊有,太子没得,姬誊也有。
第302章 怎么总是夜里才来瞧我 最后那一日见面,是姬誊五岁生辰。 邵锦荟惹怒爀帝又被关入冷宫。为了让邵锦荟低头,爀帝是默许姬誊能出入冷宫的。 姬誊额间缠着白布,有些害怕邵锦荟,可又忍不住想去亲近。 邵锦荟立在瑟瑟寒风中,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宫装。 “誊儿。” 她歉意的看着他:“母妃病了,将你弄疼了吧。” 姬誊立马红了眼。 邵锦荟亲手给他做了一碗长寿面。她时不时的抬手摸着姬誊的头。温温柔柔的同他说着话。 姬誊很喜欢这样的母妃。 当晚,母妃把他送到冷宫门前。 ——母妃,我明儿再来。 邵锦荟缓缓蹲下身子,将他揽在怀里,紧紧的,抱了许久:“好。” 回去的途中,姬誊总觉得不安。夜越深,他便越慌。半夜惊醒后,他外衫都忘了披,直打颤的跑了回去。 而,邵锦荟已自缢而亡。 屋中给他留了一封绝笔信。字字泣血。 姬誊至今还记得。 ——母妃在闺中,曾也是千宠万宠养着的女娘,昨儿梦见你舅父了,他还是年轻时风华绝代的样子,我不是好母妃,可母妃不是生来就会做母妃的,所以让我的誊哥儿一次次落伤。这偌大的皇城四面都是墙,爱没法爱,恨没法恨,解脱不得,血海深仇更是忘不得,母妃太累了,就不想再陪誊哥儿了。 时过境迁,再去回首,心口处仿若还能滴血。 崔韫却是心肠很硬:“就这些?何须三皇子亲自跑这一趟?” 男子忽而抬眸。 “你所言是真是假,亦或是存有其余目的,我都不在意。” “三皇子的事阳陵侯府绝不会插手。至于你后头要做的。” 姬誊有些意外。他听到对面的崔韫,一字一道。 “我很期待。” ———— 姬誊走后,崔韫将杯中的茶抿下,这才起身,洗漱歇下。 他也着实倦惫。 很快,男子沉沉睡下,梦境推开他记忆的门。 “站住!” 一道嗓音严厉叱斥。 崔老太爷呼吸急促的追了出来。 崔韫脚步一停:“虎腾,金吾卫已是明摆着的事实,我同宣表哥一直在查善城当年的蹊跷。您为何一拦再拦?” “查了如何?知道结果又如何?” 崔老太爷:“我原以为你稳重了!却不想还是不知三思后行,这件事就此罢手,我不准你再查!” 崔韫自不回应。 崔老太爷如何不知他的犟脾气,一件事认准了,即便磕的头破血流,也绝不会回头。 “进来!” 他沉重的叹了口气。也不再瞒了。挪开书房柜子上摆着的花瓶,打开里头藏着的一间密室。 崔韫还是第一次得知书房有密室,不等他深思,崔老太爷从中取出厚厚的信纸。 他沧桑不已:“你要查的,都在这里。” 崔韫意外,忙打开取出。 崔老太爷:“我又如何不知其中疑点重重,一个儿子一个孙子,就这么死了,你当祖父会甘心?” “那年为何援军迟迟不至?” “为何,将士们身上那个盔甲和兵器却无端成了一堆破铜烂铁? 可事实是什么? 金将军所在的善城,的确有副将被敌军买通,里应外合下,至城门很快失守。 可有谁知道,那副将分明是爀帝的人。 这件事是大祁的君主默许的。准确而言,是他一手促成的。 他为了除掉崔家父子,不惜同敌国勾结,将善城拱手相让。 三位能将拼死护住城池,殒命于硝烟,血溅战场,什么铮铮铁骨,满门忠烈,成了天大的笑话。 当时死了多少无辜的人。 崔韫久久无言。 他明明早已有猜测,可真当事实摆在他眼前,仍旧难以接受。 如此不仁不义的君王,为何要为他效忠,为他卖命? 爀帝当真是可怕的人。 崔老太爷背对着他。 “这些是你父兄出事的那一年,恭亲王送来的。” “官家最是谨慎,里里外外都是眼线,已有察觉有人在查当年一事。恭亲王也给你掩了过去。” “胳膊如何扭的过大腿?这种事咱们崔家只能低头认。” 崔韫出了书房,神色恍惚。 他忽而想到了什么。 掩?如何掩? 唯有封口。 崔韫面色一沉。 可等他出府追过去后,耳边充斥着尖叫和撕裂哭啼,熊熊烈火好似随时都能将他吞没。 这些……都是他同宣沉派出去的人。 一道身影走近。 恭亲王好似等候他多时。 “你不能意气用事。” “上面已经查到他们头上了,一进大理寺,便是再忠心,什么都能吐出来。” 所以,最安稳的手段唯有弃车保帅。 而也只有一把大火,什么都没留下,才能将一切彻底烧个干净。 让查没处查。 “磊落永远比不得黑暗里的苟且,看见了吗,这些人都是因为你才死的。” “也是他们愿意的。” “崔小子,你能耐超于常人,可本王觉得眼下还不够。” “不过,再给你些时间,不出几年,你定然会是最杰出的后生。” 崔韫额间冷汗连连,他倏然惊醒,在榻上坐了起来。 心跳一下快过一下,崔韫的面色阴沉不已。 他经常会做这个梦。 梦里的无助和滔天歉意,总让他耿耿于怀。 影一上前,奉上一盏茶。 崔韫没去接,他嗓音低哑:“几更天了?” 影一恭敬回应。 崔韫闻言,闭了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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