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谢珣看向崔韫。 “人既然送来了,你可以走了。” “他送我过来,自然回头要送我回去的。阿兄驱他作甚?” “阿兄也能送。” 沈婳:“阿兄何必多跑一趟。你我也不顺路。” 崔韫轻笑一声。 谢珣黑着脸:…… 他只能抬手敲开了方家大门。 方家小院不大,但布置的很温馨。 尤箐请几人入内,仍旧是往日冷淡的模样。 “谢世子,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实在不必为此一再寻上门。” 她给几人添了茶水:“婆母郎君皆不在,家中也没甚招待的,几位贵人喝了茶便走吧。” 谢珣至今,不曾道明他是沈雉。他端起茶,轻呷了几口,成色并不好,只是寻常人家用的便宜的陈茶碎末。 他只是道:“漾漾的身子快大好了。” 尤箐一滞,连带着提着茶壶的手都抖了抖。 “当真?” 她仔仔细细的打量这沈婳,生怕落了一处。 女娘的气色瞧着是好了不少,尖尖的下巴也跟着圆润了不少。多了一股难掩的风韵。 及笄礼一过,是张开了些。 “她这病是打娘胎来的,这些年总不得好,所有的法子都用了,所有的偏方能试的都试了,却总是无济于事。当真无恙了?” 沈婳心不在焉的将小包包里头的瓜子挪到崔韫面前。 崔韫低头不紧不慢的剥着。 谢珣看着实在糟心。 他斟酌一二,从袖口中取出一物。当着几人的面打开。里头是香料。 熟悉的味道,让沈婳一个激灵。 “这——” “没错,是你往年用的熏香。” “此熏香是沈老爷从外头高价买来,送给沈夫人的,后来,就到了你手里。” “早早的让倪大夫查了查,也的确有蹊跷,同你那时喝的药相冲,这也是你愈发病重的缘由。” ‘哐当’一声,尤箐打翻了手里的茶壶。 谢珣温和的看过去,又一字一字道。 “扰乱脉象,拖垮身子,时间久了,便是身子康健之人都受不住。我实在不知,是谁下狠手,这般曲折的要害她。” “尤姨觉得会是谁?” 尤箐慌张不已。有一个猜测升起,可很快又被她压住。 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 她思绪翻滚:“在丰州,沈家绣坊的口碑向来不错,生意上也许会有仇敌,可那些人怎会对小女娘下手?可……可是碰巧冲撞了?” “前些时日,我又在调察一件事,不日前刚得了消息。” 谢珣照顾着沈婳的情绪,他说的很轻:“那年,沈家母子落崖并非意外。山林早已蛰伏一群亡命之徒,并非谋财是害命。一车的人全部刺杀,再连人带车推入山崖。” 虚造了大雾四起遮颜,不慎落崖的假象。 这件事,对沈婳的冲击实在太大。 她分明听懂了。可又好似没听懂。 沈婳到底是清楚沈雉的,若是没有足够证据,他绝无可能乱说一个字。 她的唇张张合合,是不可置信和愤怒。 “可有查明是受谁指使?” 谢珣闭了闭眼,吐出一个名来,眉眼间布满了疲惫。 “沈巍。” 这两个字仿若一道惊雷。 女娘的脸煞白。 若是别人说这种话,她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阿爹害阿娘阿兄? 绝不可能。 可说这话的是沈雉。 沈婳无措极了,眼圈很快通红。 谢珣看向一旁惊愕的尤箐:“尤姨,还不说吗?” 尤箐比失了魂的沈婳还不可置信。 “不,当时马车上有雉哥儿,他便是对主母再有意见,也绝不会对亲身儿子下手。” 虎毒还不食子呢。 谢珣眼里讥讽。 “若他是偷偷上的马车呢。”
第328章 算不算乘人之危 当年,沈淳氏出门求药。 沈雉有意陪同,却让沈巍给拦了。 他说。 “不日后便要入考场,这外头的人谁不知我沈巍有你这么个有出息的好儿子,若是中举,也就光宗耀祖了。你合该在府上温书。就莫出门了。” 沈雉应的很好,可趁其不备,转身就上了马车。怕沈淳氏驱他,故特地躲在了座位板下。 出了丰州城,沈淳氏这才察觉车厢多了个人。 尤箐怔怔。面上的凄凄再也藏不住。再去看沈婳,女娘可怜的眨眼,仓皇的泪往下坠。 她吐出一口气,总算哑着嗓音道。 “主母同沈巍实则早有不合。” 当年,她去主院送茶,就听到沈淳氏屋内瓷器砸碎的声响。 ——沈巍,绣坊是经我手这才在丰州站稳脚跟的,是我各地招的绣娘,也是我苦心经营。你顾好走商,负责生意场的事,我从不过问,而你对刺绣一窍不通,绣坊的事,还是莫插手的好。 随后是一道男声。 ——这件事我并非同你商量。眼下绣坊彻底稳定,你何须整日过去操劳?一个妇道人家还是莫再抛头露面的好。 尤箐忍不住冷笑:“当初,创建绣坊所有事都由主母亲力亲为,沈巍一个门外汉他懂什么?早不说抛头露面,晚不说抛头露面,眼看着绣坊在丰州城一家独大,他就想吞了去。” “自那后,两人时常为此事争吵不休,主母也不愿松口。” “直到柳姨娘入门。” 她哀愁的看向沈婳:“你当年还小,自然不知柳姨娘本是主母在绣坊的得力绣娘。她那一手绣活当年便是你孙姨都不如她。沈巍想让柳姨娘在绣坊为他办事,将主母挤下。柳姨娘自然不肯,可肚子已瞒不下,主母到底仁慈,这世道未婚生子是要被人唾沫星子骂死的。就做主将人抬府中,再后来生了二娘子。” 沈巍见沈淳氏油盐不进,出去应酬变多了。夫妻间也许早就生了隔阂可两人在人前却仍旧是恩爱的模样。 “又过了几年,娘子身子愈发不好,险些没救回来。主母吓得整宿整宿守着,也不再插手绣坊的事。在后来,你没事了,你兄长又早早就中了童生,他这个年纪便是整个丰州城都没第二个。沈巍也同主母重归于好。” 沈婳袖下的手,紧紧攥着。 她知道,柳姨娘有极好的绣活,却很少动针线,除了给她和沈坠做衣裳。只是没想过,还有这么一出。 “主母厌恶二房的贪得无厌,可同姓沈,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有一回派我去二房那边送料子。” 尤箐无比唾弃,她甚至难以启齿。 “我撞见了——” 谢珣心下一紧。 “撞见了什么?” “我撞见了口口声声说得离开丰州外出行商的沈巍同薛缪烟在私会。” “二房的人也不知帮着打了多久的掩护。” 薛缪烟便是沈薛氏。两人早就有私情。 谢珣一个用力,将手中的茶碗捏碎。 尤箐面色阴沉:“沈巍也看见了我。” “我险些被掐死,挣扎间将剪子捅进他的心口后疯了般跑回沈家,将此事告知主母。” 沈淳氏却是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他死了吗?” 尤箐手上都是血:“不知。” 她吓得直哆嗦,哭着道:“主母,我是不是杀人了。” “收拾行李,你走,速速离开丰州。” “……您是不是不要阿箐了。” 尤箐至今还记得沈淳氏面上的苍凉。 ——沈家大宅,高墙堆砌,我便空有一身本事也和离不得,阿箐,我走不得,也怕护不住你。 ——这一去也好,你就莫归了,也莫再来信。若安顿下来寻个好人家就嫁了吧。 当年出事,尤箐也曾怀疑过沈巍,可一同出事的还有沈雉。 ———— 出了方家后。 女娘一直垂着眸,过往种种,从眼前一一浮现。 沈巍同沈鹤文真的不合吗? 当年出事后,族老同沈鹤文一次又一次的登门,全都让沈巍再娶。 沈巍多次婉拒。 这都是给她看的吗? 明明他和沈薛氏早就苟且。 他却还有脸在她面前提及。 ——漾漾,阿爹想你阿娘了。 她被沈家当成素有病美人称号的月季,养了数十载,经不起半点风雨,娇弱的不像话。 可…… 她信任沈巍,尤其在阿兄阿娘去后的那些日子。女娘开始整宿整宿的难眠。她以为她命硬,母,兄是被她克死的。 沈婳没忍住抽噎一二。 “阿兄。” 沈婳低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砸。 “当时山崖……阿娘很疼吧?” “她中了数剑,鲜血淋漓。最放不下的是你。” “漾漾,阿兄让你知晓,不是让你哭的,只是你该知道他是个什么人。” 女娘眸中干涩的不像话:“香料本该是给阿娘的,他是不是早已料到,阿娘最后会给我。如此,我身子差了,阿娘无心绣坊,他就可以得逞了?” “他后头给足我银子,是不是因为心虚?” 谢珣也不知让她知道这件事,是对还是错。 “阿兄恨他,可也清楚,至少他对你是上心的。” 可……这些远远不够填补他的欲望。 他利用沈婳一次,就对他愈发纵容。 故,再后来,给沈婳带的熏香里头,没了那致命的一味香料。 可那时沈婳的身子已经不行了。流水般的补品,也无济于事。 ———— 回了东院后,女娘受伤的缩在榻上,身子贴近墙。时不时用手去擦眼角的泪。 时间久了,头也开始阵阵的疼,泪眼婆娑间,眼皮肿的不行。 崔韫弯腰给她盖好被褥。 她忽而瘪嘴。 “是不是我哭起来特别丑?” “不丑。” “那你去写八百字夸我美貌的文章,念给我听。” 崔韫一顿。 沈婳就像个闹脾气的猫儿:“你迟疑了,你不愿意,这很难吗?你是不是还觉得我无理取闹?” 说完这句话,女娘将被子扯过头顶,是不愿同他多言的姿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手轻轻一扯,露出一双可怜兮兮的眼。 “我不是有意欺负你的。” 沈婳:“我现在看见谁都想呛。我平素还是挺讲道理的。” 她有气无力:“你快走。” 崔韫沉默的脱下布靴,上榻。将人连着褥子一同扯入怀里。嗓音从头顶传来,清越入耳。 “我只是在想一件事,失了神。” 沈婳看着他。 “你还真以为八百字就难倒我了?可这种事,对表妹不妥当,唯有新妇才合适。” 他说:“我在想同你说这些话,算不算乘人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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