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她口中无声念诵着某些字句,墨君漓盯着她的朱唇定定看了许久,只依稀能分辨出一些零碎的地点与时间,其余的东西,他就看不大懂了。 果然,他们术士不走寻常的路子。 少年晃了晃脑袋,他知道术士占算之时最忌打扰,便转过身去不再看她,静静帮她望风、听墨书远与那位安平侯府小公子,谈论春试去了。 虽说那狗玩意心里打了些什么样的主意,他与小国师皆是心知肚明,但听那密谋者亲口将自己拙劣的谋划一一道来,到也有种别样的野趣。 墨君漓兴致盎然的抱了胸,略略抬手压了压面前的树枝草叶,全神贯注地听起了墙角。 少年紧盯着凉亭之时,慕惜辞则将自己全然置入某种“玄之又玄”的境地之内。 她刚刚排布的阵法借用了天地,又以朱砂符箓阵设三才(天地人),如此她依着阵势,强行化归入乾坤,便可凭三才一体,将“我”之一字无限弱化,并以此—— 竭力逼近道法、触碰天机。 倘若此时将最外层的阵势剥离,墨君漓便能发现,即便没有阵法,眼前的慕惜辞也好似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纵然他知道她安安静静地跪坐在那里,也无法凭气息而觉察到她的存在。 她仿佛在这一瞬变成了院中的一棵草木,也像是陡然化成了一阵清风,更多的,她便是天下芸芸众生中任意的一点,难以察觉,又无处不见。 慕惜辞半垂着眼睫,在她眼中,手下那块丝绢早已没了形状,她只看见满目绮丽的光点,无数光点又连缀成一条条断续的线,玄妙而难以名状。 那便是因果,是天机,是世间亿万万种可能—— 小姑娘的呼吸放得愈发清浅,她默念着她想求算的问题,慢慢触及那无数的可能,她要算明她父亲的那场死劫,想推衍出其间的那道生机——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 是为变数,是为生机。 这世间从没有绝对的事,所谓的绝对,不过是无限逼近于“一”的可能,而她想要的,是那仅存的变数。 哪怕是千万分之一的变数。 慕惜辞眯了杏眸,她眼前走马灯似的闪烁过无数的画面,那是无数种死劫的下场,有关慕文敬的,无数死法—— 不是,不是,这些都不是,她要的从不是必死之局,她要的是那场生机! 既然天道准许她重活一次。 既然天道准许墨君漓亦重活一次—— 那么,她凭什么不能给她的父亲、给她的兄长、给她的阿姐,给乾平千百万无辜百姓,拿命挣出那一线生机! 她咬了牙,口中泛起的点点的血腥,一道道无形的符文自她指尖逸出,光点们在她眼中聚拢复又散开,而她终于在那数不尽的死相之内,寻到了她想要的唯一解—— 慕惜辞张大了眼,她瞳孔轻颤,小心而又谨慎地触碰了那小小的变数,她的脑内刹那通明一片。 寻到了……
第194章 他的变数 她终于寻到了那道被掩藏在无数死相之下的仅存生机! 饶是以慕惜辞两世为人的沉稳心态,这时间亦不由得小小的激动了一瞬,但她很快便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光凭着这一道微末的生机,显然还不够。 光凭着这个,她至多能解决她父亲一人的死劫,可那之后,她二哥阿姐乃至墨君漓的死劫,都未必能一次梳开。 慕惜辞蹙了眉,她手下掐着的法诀未断,自己也未从那种玄妙的状态之中退出身来,墨书远等人亦没有离开凉亭…… 她大概,还有能算清另一人死劫变数的时间? 若按照前生这几人生死大劫来临的次序。 小姑娘的眼神下意识往身侧飘了一瞬,当年最先亡故的是她父亲,慕文敬死后不出半年,墨君漓便“折损”于去往江淮赈灾的途中。 可怜云璟帝年近半百之时,接连经受失友丧子之痛,自此一蹶不振,大病缠身,不出五年,便撒手人寰,驾鹤西去—— 按理,她该算的下一个,就是墨君漓的死劫。 但这人身负此间大运…… 慕惜辞迟疑了短短的那么一息,身子却先过脑子一步做出了反应。 踌躇的刹那,她手下已然接连绘出数道法诀,而她亦鬼使神差地找寻起了有关墨君漓的那场生死命劫。 她眼中的光点像是发了狂,疯了般的向一处聚拢,那一道道的因果与可能汇在一处,几乎蔓延成了看不清边际的海。 她被那光色晃得双目刺痛,手中掐着的诀子却固执的不肯放开。 她看着那恍若史诗绘卷一样的画面在她眼前飞速变幻,她看到了大漠的黄沙,看到了关山的霜月,看见前生乐绾的送嫁队伍吹吹打打自青年身旁走过,血色的纱幔近乎点燃了那昏黄的天。 她好似随着他在那满是血腥与狰狞的前生里重新踏过了一次,又好似只是这惨烈无边的史书内不淡漠的旁观者,她忽的明了了那缠了少年十数个年头的可怕梦魇,并在那绘卷尽头,瞥见一抹最初始的、空茫的白。 这便是……墨君漓命中的变数。 慕惜辞的瞳孔一缩,她禁不住颤抖了指尖,即便她还不曾触碰上这道变数,那茫白之内隐隐传来的天威,便已令她胸腔之内的气血不住的翻涌了—— 若她当真窥探了这线天机,只怕是要搭上这条小命。 但,她可能就此收手吗? 小姑娘无意识地勾了唇角,她不会收手,绝不会,哪怕真豁出这条命去。 墨君漓前生的死劫度得不大漂亮,虽保全了一条性命,却险些就此葬送了他身旁所有的友人亲信。 他离开故里,乾平之内便只剩墨书远一家独大,那狗玩意惯是个心思狭隘、眼界逼仄之人,在朝称帝不过七载有余,就差点颠覆了整个乾平! 她记得清清楚楚,前世平元年间,朝中无劝谏之臣,边疆无守城之将,便连各方郡守都没几个能称得上“清正廉洁”四字的。 光凭着征战,哪里会死那么多人呐? 倘若他墨书远从不克扣军中粮饷,倘若他手下佞臣少贪墨一份赈灾钱粮,倘若她父兄依然在世…… 倘若边城有良将镇守,京中有忠臣直谏,倘若墨书远不似那般骄奢|淫|逸、肆意妄为—— 光凭那点征战,哪里会死那么多的人? 慕惜辞悄然间红了眼眶,她慕妄生前世征战十一载,所经之战数以万计,未尝有丁点败绩,所折兵将加起来不过千余,可仅平元元年,江淮因饥荒而死去的百姓,便不下万人—— 若只是为了平定天下,若真有那民心所向,这世间又何苦添那么多道冤魂? 墨君漓的命劫她破定了,乾平命不该绝的千百万百姓,她也救定了! 小姑娘捏紧了手中诀子,不管不顾地触及了那片茫白的变数。 她冲入其中,却看不清其间的任何画面,她只觉脑内霎时一片空白,眼前阵阵发了黑,随即喉管一甜,一口血猛地溢出了喉咙。 法诀与帕子上的阵法破碎只在那一瞬,她本能地抬手捂了嘴,那血却仍旧顺着她的指缝溢出,淋漓滴落在那丝帕之上。 “咳、咳咳——”她掩着唇低咳了一阵,总算勉强压制住了胸中仍旧翻滚上涌的血气。 “阿辞!”墨君漓被她这样子吓得飞丢了半条魂去,也顾不得再听墨书远等人的“密谋”了,忙不迭跟着她俯了身。 “你没事吧?”少年紧张万分,他想伸手扶她起来,又怕小姑娘还未收卦,贸然动她反而惹出大祸,于是两手只得无措地在她身旁晃了又晃,近也不是,远也不是。 “无碍。”慕惜辞摇头,自怀中摸出了块新的帕子,将掌心上的血迹尽数擦净后,这才想起她脸上还有血色未擦,可她兜里揣着的帕子已经用完了。 慕惜辞抖了抖眉梢,她本想用袖口胡乱擦擦,但想到这诗会还要开上三四个时辰便只得作罢,她神情郁郁地抬了抬眼:“你身上还有手帕吗?” “啊?”墨君漓一愣,片刻方才回过神来,“哦哦,有,你别动了,我给你擦。” 他着实被小姑娘吐出来的那两口血吓得够呛,平日转得飞快的脑子,这阵已然起了絮、打了浆,半点弯都转不过来。 他匆忙翻出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了小姑娘脸上残留的血迹,动作轻柔至极,唯恐一个用力,便将她碰碎了。 “我真没什么大事,你用不着这么仔细。”慕惜辞被他这股小心劲儿打败了,他这样子弄得她像是不久于人世一样。 小姑娘抿抿唇,长睫没好气地一耷:“就是算了点不该算的,被警告了。” 尝试去触碰那道变数之时,她能清楚的感受到一股莫大的阻力,纵然她克服了那阻力,也仍然在看到的它瞬间便被“道”丢了出来。 很显然,这是天道不愿泄露的天机,就算以她的道行,以她前生累积的那一身功德,也不准问卜。 不过,她都闹得这么大了,此番竟没有折寿。 慕惜辞的眼瞳微晃,想来,也不是全然不许问卜,只是现在还不可以。 大约是没到时候。 小姑娘顺着那思路走了走神,墨君漓听罢却猛地一摔帕子,清隽的面上显现了森森怒容:“说到这个。” “你到底在算些什么!”
第195章 慕家儿郎当有的模样 见小姑娘除了吐两口血外,当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墨君漓心头压着的那股火气“腾”地便蹿了上来。 他面色差极,说话间近乎是在咬牙切齿:“早知道你能算到吐血,我就不该答应帮你望什么风、护什么法!” “说好的惜命呢?转头就算些不该算的东西,仗着道行深本事大,就可着劲儿的瞎浪是吧,嗯??” 少年沉着脸,本想伸手好好掐一掐这不长记性的小丫头的面颊,可目光一触到她那没多少血色的苍白小脸,便立时抬不起手来。 “你说你,若是这辈子也把自己算没了小命,让我上哪再捞一个这么厉害的小国师去?”墨君漓放软了声调,挫败无比地揉了揉眉心,这小姑娘他当真是打也不得、骂也不得,“讲讲,刚算什么了?” “你。”慕惜辞恹恹开口,眼底微起了些血丝的黑瞳,直勾勾攫了少年的眸子,“我算的是你的命劫。” 墨君漓登时愣了。 “我以为你算的是阿宁或者国公爷……”少年诧然,“好好的,算我作甚?” 他又不是那般对未来一无所知之人,他重活了一世,对墨书远接下来的行为几近了若指掌,加之此生,他提早数年便设下了诸多布置…… 就算三年后的那场赈灾当真是他命中一劫,他也有把握能将之安生度过。 何至于叫小姑娘费这等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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