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父亲,还请您自行定夺。”稍稍平息了火气的慕惜音收手福身,在灵画的搀扶下落了座,刚才那一巴掌和训斥慕诗嫣的那两句话委实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这会当真是有些站不稳了。 “韵诗搬弄是非,满口谎话,以家法处之,责打三十大板,伤好后逐出国公府。”慕文敬抬手按了按眉心,这一中午实在折腾得他脑仁发痛,他恹恹地抬眸看了眼慕诗嫣,仰头叹了口气,“至于嫣丫头,害人落水是无意,伸手推人却是有意为之,品行不端,有违家训。” “罚跪祠堂一个月,手抄经书十卷,月例减……” “等一下!”一道稍显尖刻的华贵女声乍响在浮岚轩外,慕修宁余光扫见那华服绾髻的中年女人吊了眼角,口中发出“嗤”的一声。 萧淑华对此仿若浑然不觉,顾自端着架子踏入房来,满头的珠翠夺目耀眼,她昂着脖子,姿态高傲如开了屏的孔雀:“大哥,如此重罚恐怕不太妥当吧?惜辞落水,说到底不过是小孩子家玩闹——嫣儿她比惜辞大不了几岁,姐妹俩嬉戏间失了分寸也属正常。” “何况,惜辞不是没什么大碍吗?我看抄经已经足够,罚跪便免了吧。”萧淑华道,语调中见不到半点商量的意思,刚坐下没多久的慕惜音被她这般的态度,一下子激出了新的火气。 “二婶此言差矣,什么叫小孩子家玩闹?合着今日落水的是阿辞,不是您的宝贝女儿是吧?”
第22章 这怎么能算威胁呢? 慕惜音拍案,撑着桌子勉强站起了身,慕修宁见状连忙箭步上前想要扶她一把,却被她拂袖推开:“敢问二婶,若今日被人推下水的是嫣二堂妹,您还会做此说辞吗?” 少女的声线轻柔干净,尾音因力竭而带了点细细的抖,萧淑华盯着她那双盛满了怒火的秋水翦瞳,喉咙内止不住的发干发涩。 这还用问吗? 如果落水的人是慕诗嫣,她决计要将那个害她的小贱|人撕成碎片! 但这话,她显然不能明说—— 萧淑华脸上绷着的完美假面裂开了一瞬,继而半哑着嗓子干笑两声:“那自然……自然是要看实际情况的,若也是姐妹间玩闹的话……” “那好,阿宁,即刻将二堂妹‘请’到那锦鲤池的石桥上去——我这个做姐姐的也许久不曾跟堂妹嬉戏了,今儿个便好好‘玩闹’一番。”慕惜音冷笑,“二婶,您看如何?” 话毕她眉梢一挑,目光淡淡扫过身侧站着的慕修宁,后者意会,作势便欲提溜起跪地不起的慕诗嫣,萧淑华立时僵了脸:“惜音惯会胡闹,这大冷的天,你那身子骨哪里受得了凉风?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算了?怎的就要算了?我还未与堂妹玩过哩!” “至于晚辈这把身子骨,二婶,您别怕,即便是碎在那锦鲤池边,也绝沾不到二堂妹身上半点。”慕惜音声调微凉,看着萧淑华轻抬了下颌,脖颈绷出道白皙优雅的线,“只有一点,二婶,侄女乃久病之人,下手比半大孩子还要不知道轻重,若是不慎将嫣堂妹大头朝下扑下了水,还得请您多多担待。” “哦对了,忘了说,那锦鲤池里还是有几块巨石假山的——您知道我这手脚常日里不听使唤,万一到时候倒错了地方,再不小心让堂妹的脑袋撞上那边边角角,可就要破相开瓢了呀!不过,想来这也不要紧,毕竟按照您的说法……” “左右这是姐妹俩嬉闹间失了分寸不是?您放心,等到堂妹她被下人们救起了,侄女回到流霞苑,定会给她手抄上二十卷经书赔罪!”慕惜音说着向前踱了半步,颤抖的手指收拢成拳,一身不带半点花样的大红斗篷配上张素面朝天的小脸,生生将萧淑华用满身珠翠绫罗堆出来的高傲气势压低了三分。 萧淑华不动声色地侧让一尺,险险避开慕惜音的锋芒,转而望向主位上的慕文敬:“……惜音惯爱说笑,大哥,这大冬天的,罚跪一月委实太重,不如改成禁足一月,再加手抄经书十卷如何?” “眼下马上就要到年关了,若她跪坏了身子,岂不是不美?” 什么玩意,他这听自家闺女拐着弯儿怼人听得正美,这球怎么又到他怀里了? 猝不及防被人重新点了名的慕文敬下意识拧起一双剑眉,他张着眼睛看了萧淑华半晌,忽的讪然一笑,不咸不淡地将那球复又踢了回去:“弟妹,今天这事,大哥我可不敢擅自做主,还得过问下孩子们的意见——” 开玩笑,他女儿被人无缘无故推下水,他这心中也憋着团发不出的火气,萧淑华还想让他从轻发落了罪魁祸首? 想得美,没直接用上军棍,都已经是够对得起他二弟了! “大哥!”萧淑华扭了脸,见慕文敬当真一副甩手掌柜之状,只得不情不愿地放软了些姿态,再度看向慕惜音,“惜音,你看这……” “二婶,没有商量的余地,要么罚跪,要么便让二堂妹也尝尝被人推入水中的滋味儿!冬寒水冷的,总不能只有阿辞一人遭这个苦、受这个罪——二婶,您好生选罢!”慕惜音的一字一句说得分外清楚,逻辑亦清晰得令墨君漓忍不住无声抚了掌。 要说将门之女与寻常世家的娇贵小姐就是不一样,纵然是慕惜音这般病弱之人,骨子里灌着的,仍旧是那种黄沙浸染出来的血性与硬气! 只是不知道,他看上的那位小国师,长大以后又会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 墨君漓饶有兴致地弯了眼,他回想起慕惜辞平日里那副优雅下隐着狡黠的小样,只觉她像极了一只藏好爪子的小狐狸。 “这!”萧淑华忽的一噎,这两种她都不想选,于是索性阴沉下脸抬出了她长辈的身份,“惜音,你这是在威胁二婶?” “这怎么能算是威胁呢?”慕惜音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继而挑起唇角勾了笑,“这顶多算得上逼迫。二婶,您若不选,侄女便要替您选了——阿宁,动手!” “得嘞!”总算等到自家长姐发话的慕修宁笑嘻嘻地扯了扯衣袖,长臂一伸,眼见就要拎上慕诗嫣的衣领,后者早在慕修宁拔剑时便彻底吓丢了魂,这会竟连躲都不会了。 “住手!”萧淑华见此面色大变,当即一把按住了慕修宁的手臂,她抬头,痛心疾首,沉声怒斥,“惜音,冬日的池水何等寒凉,你怎能忍心,要让我一个为娘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儿,被人丢入那刺骨的冷水之中!” “原来二婶您也知道冬水寒凉刺骨,我还以为您不清楚呢。”慕惜音温婉一笑,随即倏地收了唇角,她逼视着她这所谓的二婶,神情冰冷,向来轻柔的音调骤然一厉,“慕诗嫣沾不得池水,阿辞便能沾得?” “二婶,莫要以为这世上只有您一位母亲心疼孩子!阿辞被您宝贝女儿害得风寒高热,至今昏迷不醒,您却连祠堂都舍不得让她跪上一下——” “难道我的阿辞还比那慕诗嫣低贱不成!” “父亲,今日之事,女儿不愿多言。女儿只想请您仔细想想,若娘亲她依然在世,此情此景,她又待如何!”慕惜音话毕猛地跌回座椅,喘|息声比之前更甚,她这半个时辰说的话比她头两日说过的所有话加起来还要多上数倍,不止是身体,这时间连她的精神也已快到了极限。 如果妘儿在的话…… 慕文敬被她说得恍惚了刹那,眯起眼睛回想起记忆中那道温柔又灵动的身影,良久后陡然蹙了眉: “慕诗嫣此行有违家训,罚跪祠堂一月,手抄经书十卷,月例减半;韵诗杖责四十,伤好后逐出国公府!”
第23章 一石二鸟 “大哥!”萧淑华急了,匆匆忙抬步便欲上前再度理论,慕文敬却猛地一拍身侧桌案:“够了弟妹!我知晓你这个为娘的是心疼女儿,可我身为一名父亲,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吗?” “此一遭的后果前因,想来去萧府请弟妹回来之人早已向你汇报了个利索;究竟孰是孰非,在场之人均是心知肚明——弟妹,你便也不必再多争论了!”慕文敬冷哼。 他是常年累月征战沙场的老将,如何看不透这内宅里妇人们的那点伎俩? 只是有些事他懒得计较,还有些东西不便说得太过明白罢了。 就如七年前她诬阿辞的那句“克父克母”……他怎会不晓得那不过是一句毫无凭据且可笑至极的混账话? 但一来妘儿去的太过突然,他心中丧妻之痛完完全全的盖过了得女之喜,他实在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这个刚刚出世、懵懂又无辜的幼童;二来,他事务繁忙,常日不在府中,长女体弱行动不便,他也担心慕惜辞留在府上会被他这个弟妹暗中苛待。 萧淑华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奈何他母亲傅敏君委实年迈体衰,掌不得中馈,这才不得不行此下策。 慕文敬想着抬手按了按发痛的眉心,刚一下朝便接回府处理了这样一档子烂事,他当真是心力交瘁得紧。 他微扬了下颌虚虚指了指跪在地上的两个姑娘,这会连声音都显出两分疲色:“若无他事,你二人便下去领罚吧。” “等等。”萧淑华硬着头皮开了口,慕文敬闻此微抖眉梢:“弟妹,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大哥,韵诗韵书二人乃是自小陪着嫣儿长大的贴身丫鬟,若将韵诗逐出府去,嫣儿恐怕会习惯不来——” “您看,杖责四十,月银减半,便不要让她出府了可好?”萧淑华咬着牙挤出此话,如今再想要免罚只怕是天方夜谭了,但韵诗乃是她费尽心思方为慕诗嫣培养出来的得力智囊,万不能让人这般轻易的将她废了去。 “如此,也好。”慕文敬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萧淑华,继而摆手任小厮带人下去领罚,萧淑华见状只觉心头怒意几欲顺着喉咙喷涌而出,胡乱福身向慕文敬与墨君漓二人告过罪,转身便大步出了浮岚轩。 眼下慕惜辞尚未清醒,那四十杖必定不会打在浮岚轩内,府中侍从惯看不过朝华居的跋扈嚣张,特意将行刑地点挑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路岔口,那一日韵诗的惨叫近乎贯穿了大半个国公府。 “弟妹脾性向来如此,害殿下看了一出闹剧,实在是老臣之过,还请殿下恕罪。”待二房之人散尽,慕惜音亦被他们催促着回了流霞苑,慕文敬方才起身冲墨君漓复行一礼,恳切之意溢诸言辞,“请殿下随老臣移步鸿鹄馆,臣即刻让下人们准备午膳。” “国公爷,不必如此麻烦,让阿宁陪着晚辈在府中转转便好——您不如先去看看三小姐吧,那丫头今儿可是受了好大的惊吓。”墨君漓笑笑,隔着窗子扫了眼轩中主屋。 小姑娘本就打的是一石二鸟之计,收拾二房不过其次,主要盯着的,可还是这位国公爷。 “这……也好,让明远陪着,您也更自在些。”慕文敬一愣,刚想开口拒绝,转念便记起了慕惜辞尚在襁褓中的样子,勉强硬起的心肠立时软下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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