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脑袋里总藏了数不尽的愁绪,她有时能从她身上觉察到一种恐惧,那恐惧发自心魂,起源无间。 就像三年前乐绾办的那场赏雪会,她从她的琴曲中,见到了那轮霜月,同样也看见了漫山风雪,和风雪之下掩着的青山旧骨。 琴曲之后,是她满腹难言的痛。 是以,哪怕她自听见她弹那首《关山月》的第一个音起,心下便已然有了疑虑,她亦从未开口问过。 毕竟,与那些缥缈的疑虑相比,她更在意阿辞这样小小的年纪,怎么就会见识过那关山上的月? 塞外的风雪太烈,边关的山月太冷,世间的征战太苦,她不愿让她看到这些。 那太难过了。 “我更想知道,阿辞,你这般将及豆蔻的小丫头,怎的便学了那么多东西、憋了那么多事呀。” “阿辞,你会累的吧。” 累吗? 慕惜辞的目光微晃,神情有着刹那的忪怔,回想起前世随师父在山中观内修行的日子,再细想想今世的步步谨慎…… 累吗? 也许是吧。 可与这一生能保全她慕国公府相比,与这一世能更早结束那无谓的征战、平定天下相比,这点累委实便算不上什么了呀。 “阿姐,这点累不算什么。”小姑娘摇摇头,她看着石桌对面、完好无损端坐在她面前的姐姐,心头忽的升起股想要说出一切的冲动。 阿姐已经猜透一半了,并且说不准对她另一半的秘密亦有所察觉。 她突然就不想再瞒下去了,左右,她一早便打定了主意,要将这些告诉爹爹与阿姐他们不是? “与那些事相比,累根本就不算什么。”慕惜辞坚定了眼神,她决定把剩下的东西一齐袒露给阿姐。 只不过,她考虑到重活一世实在是骇人听闻,准备将前生之事统统归为“梦境”。 对,前生只是九岁的她,做的一场弥天大梦。 “说来可能有些匪夷所思,”小姑娘细密的羽睫微垂,掩去了她瞳底打着的颤,“阿姐,回府之前,我曾做过一场跨了十八个年头的梦。” “梦里没有七殿下,我在回京的路上遇到了山匪,被追着滚下了山坡……” “后来我被师父带回了道观,山门中修行了六载春秋,再回京时国公府已然大厦将倾。” “爹爹死在了大胜归来的路上……二哥被人剁碎成数不尽的尸块……我在梦里自南疆打到了大漠,又从大漠走上了北境。” “我看到二哥的头颅被风沙刮得破碎,挂在那满是尘泥的城墙之上……五年的光阴耗尽了乐绾眼中的鲜活灵气,而后化作这繁华京城中的一具行尸走肉。” 慕惜辞的嗓音发了抖,她想起小公主死时面上带着的那点笑,整个心魂都是战栗着的。 “战火纷飞,遍野哀鸿,亡魂呼啸着结成一团又一团的墨色阴煞……我手中的令旗都冷透了,已亡人的画像堆了一沓又一沓。” “阿姐,梦里我无法选择,最后被那一杯鸩酒送上了西天。” “我以为一切能就此终结,他们却在梦中的我断气之前,告诉我,原来您也早就不在了,这些年我能算到的,不过是一具不曾入土的尸首。” “我的梦醒了,仍旧身处京郊的庄子内,我看着捧来药碗的灵琴……这才知晓那不过是南柯一场。” 小姑娘闭目一声长叹,慕惜音听罢,目中不禁多了些悲意:“但你梦醒之后,确乎是有了梦中能驱鬼绘符的本事,是吗?” 慕惜辞咬唇:“对。” “阿辞。”少女面上的悲意愈发明显,她起身走至小姑娘面前,伸手轻轻揽过了她,“其实这并不是梦境,对吗?” 这是她曾切切实实体会过的“真实”。 所以她才时常露出那样的神情。 少女怀抱柔软而温暖,慕惜辞被她揽着,眼底的酸涩忽然便再抑制不住。 “对。”她低声呜咽,泪水决堤时心头像是去了一块沉重的山石,她抓着自家阿姐哭得一塌糊涂,少女只温柔地拍着她的发顶。 “那七殿下呢。”慕惜音垂了眉眼,嗓音放得极轻极缓,“他知道这些吗?” “还是说,他是与你一样的‘入梦人’。” “知道,他全都知道。”小姑娘说话间拖了浓重的鼻音,“阿姐,您猜对了。” 她猜对了。 他们是这世上唯二的入梦之人。 “真好。”慕惜音低低感慨,“那真是太好了。” 重活一世是何等的孤寂,她万分庆幸,此间还有人能与阿辞并肩而行。 “阿姐,您不会害怕吗?”慕惜辞又哭又笑,“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怪物?” “不会,你是姐姐的阿辞。”少女斩钉截铁。 “我只恨自己,为何不曾与你一同入梦。” 她只恨她曾留阿辞孤身一人。
第327章 女儿来看您了 小姑娘的心头没了顾忌,抱着自家阿姐一哭便是半宿,直到天上的清月眼见着入了四更,慕惜音方细声劝慰着,将她哄回了闺房。 这一夜慕惜辞难得无梦,待到她辰正起身之时,轩中的两个姑娘,已然将那碗窝了两只荷包蛋的长寿面捞出了锅。 “小姐,您可算起来了,”拾掇完轩内杂务的灵琴絮絮叨叨,熟练地侍候着小姑娘净面漱口,穿衣绾发,“今儿的早膳是想在屋里用,还是去院子?” “婢子和姑娘给您煮了长寿面,又弄了两道佐餐小菜,您看看有没有别的想吃的东西,若是有,婢子等下便给您做来。” “你看着安排就好,我在哪里都一样。”慕大国师随口应声,“长寿面和小菜就够了,旁的不用做,我吃不下。” 她昨夜跟着老货吃了一路黏食,这会真是还不大饿。 “成,那就给您布在旁边的暖厅里罢,”灵琴笑眯眯地正了正小姑娘头顶的发带,“这时间日相不高,院子里的风还凉着,您房间里的地方又委实小了些。” “可以,你只管将面端过去就是。”慕惜辞颔首,随即忽的想起一遭事来,“对了,灵琴。” 正欲退出屋子的小丫鬟应声顿足:“小姐,您有何吩咐?” “昨夜阿姐是几时来的?”慕惜辞眉头微蹙,她昨儿被自家姐姐吓到了,一时竟忘了问她在院中等了多久。 “大小姐她……应当是刚过三更天不久来的罢。”灵琴沉吟,“婢子与姑娘是快三更的时辰回的府,我们回轩没多久,大小姐便只身过来了。” “姑娘与婢子在院中陪着大小姐聊了两句,她见姑娘哈欠连天,像是玩倦了,没出一刻就将我们赶回了屋。” “怎么了小姐,是大小姐在院子里吹得受了风寒吗?”想到这一层的小丫鬟不由急红了眼眶,“她没事吧?婢子真该死,婢子当时就不该回屋的。” 灵琴越想越急,当即衣摆一拢,作势便要跪下,骇得慕惜辞连忙伸手扶住了她:“没,阿姐没事,灵琴你别怕,她好着呢。” “只是我回来得晚了些,想知道阿姐在外面究竟等了多久,这才问这么一嘴……” “我是子正前后赶回国公府的。”小姑娘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好了灵琴,你去端面来吧,别担心了,阿姐真的没事。” “这样。”小丫鬟闻此勉强冷静了三分,她抽抽鼻子,略带嗔怪似的瞄了自家小姐一眼,“小姐,您不早点将话说清楚,差点吓死婢子。” ……啧,分明是这妮子没等她说完就先急着自责了,怎的又怪上了她? 慕惜辞唇角微抽,她歪着脑袋盯着灵琴看了片刻,当场选择了放弃:“我下次说快点,好了,你去弄吃的吧,我这就去暖厅。” ——跟姑娘家争辩,捞不到好的总归是她。 毕竟女人心,海底针,这帮妮子们的歪理可多着呢。 慕大国师闲闲想着。 用过早膳,小姑娘在院中踌躇了半晌,到底动身赶去了宗祠寻自家阿姐。 彼时慕惜音刚换好堂中供品,还不曾点香,便听见身后传来的推门之声,顺势回了眸。 她转眼瞧见一身浅色近素的小姑娘步入屋内,面上不由露了一线惊诧。 “阿辞?”少女讶然,连忙快步迎了上去,“你怎的来了,你这丫头还未及笄,总进祠堂可不太好。” “无妨,阿姐,世间没这等生辰之日便不可入宗祠的忌讳。”慕惜辞摇头笑笑,“再说,我也想给娘亲上炷香。” “我这本是怕你触景伤怀……”慕惜音满目怅然,继而轻轻牵过小姑娘的手,“罢了,阿辞,你随我来。” 她领着她行至那张巨大的供案前,顺势多拉来一只叩拜用的蒲团。 她摸出块素色的帕子,细细擦去左侧一方灵位上的薄尘,慕惜辞探头看了一眼,上头写着的,正是她母亲温妘的名字。 乾平民风素来开放些许,慕家又是时代武将,自没别家那么多繁杂的规矩,慕氏的女儿入得了族谱,儿媳的牌位亦进得来宗祠。 按照左昭右穆的顺序,她娘的灵牌被置在了左侧第三行,旁边空出一截,想来是爹爹给自己留下的位置。 “娘,咱们家的阿辞长大了,今儿也来看您啦。”少女放轻了嗓音,擦拭木牌的动作亦愈发轻柔,“您放心,爹爹和阿宁那边亦都好着。” “北疆寒泽又起了战事,阿宁跟着爹爹去前线杀敌……那小子也要开始挣军功了。” “这两年女儿的身体也好了不少……娘,咱们国公府内,一切都好。”慕惜音慢声念叨,一面收好帕子,点燃几根线香,“阿辞,来。” 慕惜辞接过她递来的三炷,静静凝视着案上那方灵牌,良久后深深吸气,敬香叩首,竭力绷紧的嘴唇不住颤抖—— “娘,女儿来看您了。” 小姑娘一叩到了底,起身时眼尾无端泛了红。 她从未见过她的娘亲,可当她看着那道灵位、叩在那蒲团之上的时候,她的心魂仍旧会不受控微微战栗。 她幼时曾听府上的老嬷说起过,她娘是拼了命才将她生下来的。 难产折腾了女人足足一天一夜,这头的婴儿呱呱坠了地,那边的温妘即刻便没了气。 换言之,她是她娘拿命换回来的。 慕惜辞的眼睫打了哆嗦,她在原地立了许久,方才略略平息下来。 “阿姐,娘亲她……”小姑娘一动不动盯着指尖,声线带了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音,“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呐?” “娘亲?”慕惜音闻言微怔,她的眸光涣散了一霎,少顷才缓缓回过神来,“她呀,温柔,却不失活泼,脾气很好,没什么架子。” “跟乐绾有些像,但她办起事来,比乐绾稳重多啦。” “活泼?”慕惜辞微诧,她想象中的温妘,一向是位娴静如水的女子,“娘亲竟也有活泼的一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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