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师父,我……徒儿——”她窘迫万分,结结巴巴的,半晌都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岂料道人先一步道出她的心声:“你都下定了决心,又何苦来这里问我?” “臭丫头,回去吧,我早在捡你回来的那天,就知道你注定不是这山中之人。” “去吧,山下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不是,师父,我——”她眼中多了几分狼狈与慌乱。 她定定注视着面前的道人,六年间他的容颜未改,只是原本乌黑的须发,在悄然间寸寸化作了雪白。 像是受了什么天谴一般。 “小妄生,不用怕,回栖灵山的路还记不记得?”道人笑笑,起身摸了摸她的发顶。 她怔怔回了个记得。 “记得就好呀。”他的语调轻松而随意,“臭丫头记得来流云观的路,回家后若是想师父了,还可以随时回来看看我这个老东西呀。” “去吧,好姑娘。” “师父是看不到这天下太平和乐了,你总得替师父睁眼看看。” 她答应了,而后就那样被自家师父一路送出了山门。 临别时他给她塞上了无数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从灵光浓得她都深觉瘆得慌的玉箓,再到自山下老翁手里买来的两包点心。 后来那玉箓在南疆替她挡了一箭,就此碎成了一滩齑粉;点心她舍不得吃,结果在半路尽数发了霉。 踏出山前,她转头对着道人行了恭恭敬敬地三个大礼,这是她前生唯二两次跪他,上一次大礼还是叩在拜师。 起身转头的一霎她余光瞥见道人身形有着刹那的佝偻,她强忍着心中那股不舍,头也不回地踏出了深山。 她怕这一回头就不想走了。 对那时的她而言,慕国公府终究似一场隔世的梦境,唯有流云观中的那六年才更显真实。 那六年里她没有父亲,没有兄长,没有阿姐,只有师父和不时溜来观中讨食的大黄狗。 只可惜她到底是食言了,前生出了栖灵山后她便再没了回去的机会。 世间局势比她在卦象上看到的更要可怕,光是一个国公府就一度令她险些招架不住。 她天赋异禀,仅用六年便学会了占星设阵,捉鬼除煞,画符诊脉,但她独独没学过如何测算人心。 观中不需要算计人心,但京城需要。 爹爹死了,二哥上了战场,阿姐被人逼着上了花轿,她孤身一人,只得往死里逼紧了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学会如何揣摩人心。 奈何她仍旧迟来了一步、行差了一招、错看了一局,漏算了一线。 由是满盘皆输。 “阿衍……我想师父了。”小姑娘的嗓音带上了压不去的哭腔,滚烫的水珠直门儿打穿了少年的衣衫,灼得他心尖发颤。 “但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寻他。”重活一世,她总归不再是他的弟子。 故人对面不相识,这会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她活了两世,就这么一个师父啊。 “游人,香客,慕名而来,怎么样都好。”墨君漓轻轻拍打着慕惜辞的背脊,“好姑娘,不要怕,等着寒泽的事了了,我陪你去。” “我们一起去找他。”
第444章 “人傀” 小姑娘抵着他的肩膀闷声哭了许久,半晌才哑着嗓子低声挤出一个“好”。 墨君漓闻此,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慕惜辞抽着鼻子坐正了身子,这才发现,少年肩上的衣衫,已然被她哭成了湿涝涝的一团。 她看着那些深色的水痕,面上不由报了些赧意:“阿衍,我是不是把你的衣裳哭废了一件呀?” 她记得这老货惯来矫情,平日里毋需糊弄时,吃穿都要最好的,她瞧着他身上这件长衫的用料做工都极为精妙,裁这么一套下来,怎么说也得废上个百两银子。 ……这么一想,她突然有点心疼。 百两银子,能买两三匹拉车用的马呢。 早知道,她刚才就不杵着这老东西哭了。 小姑娘心疼不已地皱巴了一张小脸,墨君漓见状不甚在意地轻笑一声:“没事,沾了点眼泪罢了,又不是什么脏东西,拿水洗洗就好。” “这能洗出来吗?”慕大国师颇为纠结地蹙了眉,一时分不清少年说的是真话还是在随口诓她。 ——她着实是不知道这种衣料该如何打理,她前生常年泡在边关,没什么空穿;今生又自有灵琴帮着她拾掇府中的衣衫首饰,这活儿轮不到她。 “放心,能的。”少年弯眼,“常服没那么娇气,又不是什么朝服礼装。” “那就好。”慕惜辞闻言不禁微微松了口气,若当真教她哭一顿便浪费掉百两银子,她会后悔死的。 “我从前怎么不知道,我们国师大人有这么勤俭持家。”墨君漓笑着伸手捏捏小姑娘的面颊,目光又在触及她脸上干涸的水痕时,有着刹那的晃动。 “阿辞,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少年慢悠悠地收了手,继而转身大步出了书房。 “哦。”小姑娘应着声,一面歪着脑袋盯着他的背影,顺带晃悠了两条纤细的小腿,她猜这矫情的老东西多半是换衣裳去了。 这么尽情地哭过一通后,一直以来压在她身上的那股无名力道,都在无形间减轻了不少。 这会她的脑子格外清醒,连带着思路也跟着清晰了不少。 她总觉得他们针对扶离的那一连串计划,还有些许提升的余地,水还能被搅得更混,他们也还能寻到别的突破之口。 比如……温家? 慕惜辞托着下巴胡思乱想,她不大清楚她娘先前还在温家时,究竟受不受温老将军的宠爱,不过想来她身为温府嫡女,怎么都不会太受冷待…… 若这样的话,温府这道隐匿的暗线,指不定未来便能派上些他们不曾预料到的用场。 当然,在此之前,还是先查清她娘当年的真正死因要更重要一点。 至于温府的事,她可以等着白景真态度松动了,再旁敲侧击地问询一番。 小姑娘思索着敛了眉眼,她准备回去就给韵诗传信,让她无事留意下萧淑华身侧的丫鬟婆子,尽快整理一份详细些的名录出来。 萧淑华的心思的确是足够歹毒,但她并不觉得她那好婶子能有那个能耐,能不声不响、不着痕迹地害得她娘难产而亡。 她身边少说也得有一个帮着她出谋划策、擦血递刀的人在。 就像她费尽心思给她的好女儿培养出来的韵诗那样。 只是可惜……慕诗嫣是个蠢的,不但没体会到她娘的良苦用心,反倒将这聪明人逼得生生要与她决裂,另寻明主。 同时,能帮她出谋献策,乃至能引导着她做出决定的,定然是她的心腹。 她不会舍得将这样的人轻易灭口,只会许以重利,将之留在身边,好生待着她。 自然,萧淑华身旁之人说不准早就被“枭”的人查了个遍。 但他们能查到的,和韵诗利用身份之便从他人口中套出来的,多少会有些许不同,搞不好,这点微小的不同,便会成为他们继续向下搜查的关键。 “枭”的刺探能力,显然是毋庸置疑,但让一群斥候去打探一件被时光封尘了十数年的陈年旧事,总归是麻烦了些。 何况当今天下的时局未定,边城不时便要生出些战事,一旦边关生战,就得有一部分“枭”随着大军出征平乱。 一来二去,这进度便会变得拖沓,好不容易寻来的线索,亦极易为人打断。 嘶~她果然不喜欢思考这些内宅之事。 慕大国师眼皮一耷,无声叹出口气,再抬眼时,那出了门的矜贵少年已然去而复返。 他身上的衣衫未换,手中却多了块温热的湿帕子。 小姑娘见此稍显茫然地眨了眼,下一瞬那帕子已悄然抚上了她的脸。 “眼泪干在脸上,你也不嫌绷得慌。”墨君漓细心擦拭着她面上的水痕,动作轻柔而缓慢。 慕惜辞只觉之前还微有些发紧的面皮,登时便重归了舒缓,见状她不大自然地一飘眼神,细声哼唧一句:“我没怎么注意。” “没事,以后我替你注意着。”少年抿唇闷笑,小姑娘闻言却悄然烫了耳尖。 “我还以为你是去换衣裳了。”慕大国师眼角一吊,胡乱转移了话题,她觉得自己早晚要被这老东西惯坏。 “这倒不妨事,”墨君漓微一耸肩,不甚在意地摇了头,“迟一些换也无所谓。” “对了,阿辞,我有个问题,一直没大想得明白。” 小姑娘略略点头:“你说。” “如果扶离皇室一直以来供着的那位道长,”少年敛眸,缓缓道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当真是长公主口中的‘师先生’的话。” “那他是怎么做到几乎同时出现在虞朱、寒泽与九玄这三个地方的?” “我记得清清楚楚,前生扶离那术士压根便没留下过什么得了传承的弟子,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他总不会真派了三个道童出去吧?” “唔,他有可能是用的‘人傀’。”慕惜辞沉吟,“阿衍,你记不记得我们在淮城见到的那个人蛊?” “他身上便绘着不少改良过的赶尸符,那人既有本事将蛊师变成人蛊,多半就有能耐,将差一些的术士变成全然受他操控的‘人傀’。” “配合着蛊、阵法与符箓,只要他的道行够深、材料充足,制出一两个这样的‘人傀’并控制着他们赶去九玄、虞朱,倒也不算难事。” “至说出现在寒泽的那位……我更倾向于那个‘师先生’,就是他本人。”
第445章 驻 颜 有 方 “那年龄问题?”墨君漓蹙眉,一面擦掉小姑娘脸上最后一点泪痕,放下那块渐渐凉透的湿帕子,“面容可以靠着易容更改,那体态呢?” “耄耋老人的姿态,和二三十岁壮年人的体态,总归是不同的吧?” “这个问题倒也不大。”慕惜辞轻轻摇头,“玄门自有益气养命的法子,能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五衰,上百岁的白发道长,精神矍铄如青年的也大有人在。” “阿衍,你是没见过我师父,前生那会,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多少岁了,只知道他六年之内仅白了一头青丝,容颜却是丝毫未改。” “倘若让他把胡子剃了,好生束一束头发,说不定看起来跟墨书远那狗玩意都差不多大。” “这么厉害!”墨君漓听罢不由咋舌,随即下意识地低眸看了面前的姑娘一眼,思绪诡异地歪了一瞬,“所以,阿辞你现在看起来还……也跟这个有关?” “?!” 慕大国师猛地瞪了眼,她怔了一息,而后一拳头便本能地捣了出去。 “延缓衰老又不是影响正常长大,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小姑娘骂骂咧咧,作势就要摸两道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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