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怪不得。”小姑娘眨了眨眼,她倒没想到,这位看着甚有书卷气的皇子,幼年竟也是个急性子。 知晓了那凶面管事一身血煞之气的由来,慕大国师便不再纠结于此事。 她与这主仆二人又谈了两句无关紧要的闲话,叮嘱过青年让他慎用寒剂,转头就将两人送出了顶楼。 待狄管事小心把那清瘦病弱的青年连人带椅抱上马车,墨书礼忽的拉住他的衣袖:“狄常,你怎么看?” “殿下说的……”狄管事拧了拧眉,“可是治腿之事?” 青年不语,只轻轻一点下颌。 “殿下,依奴才看,那‘妄生道人’,确乎是有几分本事。”狄常沉吟,“就是那‘九成把握’和‘后续要看造化’,听着让人有些不安。” “不若这样,殿下,您先不急着做那决定,让奴才再帮您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门路,能治您的病。” “左右那道人要出一趟远门,年末才能回来,咱们一时半会亦寻不见他的人影,这段时间空着也是空着,就不如再好生找找了。” “若是真寻不到,等着明年开春、这妄生先生回了京,咱们再来楼中找他,也不算迟。”
第596章 册封(修) 九月初三,扶离皇城。 元濉静静盯着被宫人们小心置于桌案之上的那尊十二旒(音“流”)帝冕,神情微有些怔忪。 今日是储君册立之日,为能让那仪典顺利进行,他难得起了个大早,亥初入眠,将入四更鸡鸣之时,便强撑着起了身。 打他卧病在床之后,他好似已经有许久没在四更时起身了。 好似也……许久没见过那帮恼人的朝臣。 老人缓缓伸手抚了抚帝王冠冕上垂落的玉珠,雪色的长眉无声松了又松。 三十五年前,他第一次戴上了这象征着帝王权势的十二旒帝冕,自礼官们手中接过了那方囚困了他三十五年的传国玉玺。 而三十五年后的今日,他又要戴着这沉重的金玉枷锁,将那由权势、名利,浮华与虚伪构筑出的牢笼,向下传递出去—— 不,也许于熙华而言,这倒未必会是座囚笼。 如果她那愚蠢的脑子能稍稍开窍一些,如果她学得会审时度势……等到阿衍那小兔崽子一统了天下,她许也能得一世的清闲富贵。 清闲富贵啊…… 帝王的眼瞳暗了又暗,“清闲”二字,曾是他终其一生也求不到的东西。 如今竟是便宜熙华那个蠢丫头了。 “陛下,您准备好了吗?”寝宫门外蓦然响起了青年人沉静又平缓的声线,元濉循声抬眼,果然瞅见了一身朝服的白景真。 “殿下与文武百官,马上便要抵达青阳宫了。”青年说着低垂了眉眼,文煜帝见到他不禁轻勾了唇角:“景真,你怎的过来了。” “今儿熙华得封储君,你这个太子太师,没随着他们一同赶往青阳宫吗?” “还不是陛下您只立了微臣一个太子太师,并未立下其他少师之臣(太子三少和太子三师),储君麾下的六臣不齐,独微臣一人前去,不大好看。”白景真摊手,“臣索性便与殿下太傅他们告罪一声,来接您了。” “这种事,你竟也好意思怪我。”老人闻言忍不住懒洋洋地翻了翻白眼,这是他不想立那储君的三少三师吗? 这分明是朝中没有合适的人选。 “不过,你既来了,那便由你来替朕更衣罢。”元濉笑笑,挥手屏退了屋中宫人。 他这会衮(音“滚”)服刚穿好一半,还剩些零碎的配饰不曾穿好,倒也不会累人。 “喏。”白景真应声拱手,继而小心拾起桌上摆着的蔽膝。 病痛于人最是消磨,文煜帝不过卧床两月有余,原本尚称得上是健壮的身体,而今竟已枯瘦成了一把包着皮的干骨头。 三个月前还见不到几根白发的青丝,现下也已尽数化作了满头雪色。 陛下老得不能再老了。 青年半垂着的眼珠轻轻晃动,不动声色地将那条束衣裳用的大带,又系紧了三分。 这套衮冕,文煜帝原本穿着是极为合体的,如今他帮着帝王,努力把那衣衫上的一切系带都系到了最紧,他穿着它,仍旧显出了几分松垮空荡。 “别试了,景真,那衣裳系不紧的。”老人的嗓音悠悠传来,带着点说不出的轻快意味,“我老了,这衣裳也早就不合体了。” “走吧,崽子,咱们该去青阳宫了。”元濉道,顶着帝王衮冕的老人正欲驱着轮椅转身,孰料掌中便先一步被人塞了只雕了龙头的木杖。 “陛下,这个给您。”白景真放轻了声调,“免得您等下站不稳。” 从帝王寝宫赶至青阳宫的路上,元濉尚可乘坐舆辇,但依照扶离的礼法,等到了储君受印受带完毕,要向帝王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聆听和帝王训诫之时,他便得站着了。 “你这小子的心思倒是细。”老人低眸看了眼手中的龙头拐杖,眉目间不由多染了两分的笑。 他欣然收下了那只手杖,甚至就那样顺势将之横在了轮椅的扶手上。 白景真见状微微翕动了嘴唇,但他踟蹰了半晌,究竟什么话都未曾说得出口。 ……罢了,陛下他自己开心便好。 青年怅然轻叹,而后缓缓推动了轮椅,木轮碾过地面时吱嘎作响,元濉听着那略有些刺耳的声音,忽的抬了头。 “景真,你还记得我们去见阿衍的那天,回来时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吗?” 老人的神情和蔼而平静,白景真闻此微怔,随即闭目颔首:“记得。” “嗯,记得就好。”帝王应声,自此便不再开口。 白景真由是沉默着推着他上了轿辇,又随着那轿辇一路去了青阳宫。 彼时那宫外高台上已站满了百官,身着储君衮冕的元灵芷也早便就了位。 轿辇落了地,青年搀扶着文煜帝,一步步登上那座雕龙鎏金的御座,等着帝王坐稳,白景真即刻退回了百官之中。 鼓鸣号响,众臣齐齐叩首,山呼了那声“万岁”。 元濉觑着那匍匐于地的文武百官,忽觉生出了满腹的无聊厌倦。 他当真是已过够了这样的日子。 “众爱卿平身——传旨吧。”帝王抬袖,待众臣起身后,方示意老太监捧出他拟好多时的圣旨。 “传旨——”老内监洪声高喝,转而将那方圣旨奉到了宰相面前。 上了年岁的老宰相颤巍巍取过那圣旨,展开来,竭力放开了嗓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朕奉先帝遗诏登基以来,凡军国之务、任人之政,无不躬身勤勉,夙夜兢兢,未至倦至,不敢稍逸分毫。 “朕疾患固久而年近天时,自当仰祖宗之谟烈,承天地之福庆,昭垂天下,托付至重,承祧(音“挑”)统业,端为元良。 “咨尔皇次女熙华公主元灵芷,性行恭谦,器质冲远,温文孝友,可堪国之重任。 “今载籍令典,谨告天地,明启宗庙,俯顺社稷,受尔册宝,立为储君,正位东宫,以荣百年之业,定四海之心。 辰和三十五年九月。” 念完了圣旨,随之而来的便是受印受带,等着这一大串的礼节行毕,元濉便在老太监的小心搀扶之下、拄着拐杖,慢慢起身行至了台前。 受过印鉴的元灵芷见状上前三步,衣摆一拢,结结实实地行了那三跪九叩的大礼。 待她礼毕立身,那高台上的帝王却倏然两眼一花。 拐杖堕地,木杖击石一声闷响。 那曾经威名四方的帝王,已然歪着身,闭目仰跌了下去。 高台之下,白景真茫然地睁大了双眼。 他方才看得清清楚楚,老人闭目之前,曾无声翕合出了两个字。 “真好。” ——他终于再也不用做这扶离的帝王了。 ——真好。
第597章 崩逝,解脱 喜与丧的转换只在这一瞬之间,方才还喧天着的喜庆锣鼓,眨眼便喑哑了嗓子,只余两道颤巍巍的嗡鸣。 众人们惊叫着、推搡着涌上了青阳宫的高台,密网似的将那倒在地上老人层层包裹。 他们刚得了他们的储君,孰料只一息竟又失了他们的帝王。 慌乱的人群中,白景真恍若是扎进潮水与泥地里一方细长的石。 他的身子发了僵,脚下又好似生了钉,那钉将他狠狠钉在了那高台之下,身侧人潮奔流如海,透骨风一次次把他贯穿。 青年想试着挪一挪步子,那小腿却硬邦邦的,浑不听他的使唤。 他知道陛下已经去了,他知道这便是他终了的天命—— 白景真迷茫又无措地垮了眉眼,一行泪无端便滚了出来,那水珠烫得像是刚灼开的铁水,刺得他面皮骤然生痛。 他忽的想起老人与他说过的话。 “待我死后,将我的尸骨,葬在城外的沧澜山上罢。” “记得选一个最高的山头,最好是那种……能俯瞰到整个京城的地方。” “不要墓碑,最好连坟包都别留。” “——将我葬在山上吧。” 山上……城外的沧澜山上。 陛下,您是这一世做够了帝王,来生只想当那纯纯粹粹、心无挂碍的“元濉”是吧? 是了……若陛下不曾生在天家,他许也只是这世间最寻常的父亲、最寻常的兄长,最寻常,却又无比自由的一个“人”。 普普通通的人。 青年缓慢地眨了眼,双眸阖死间有泪珠顺着那鸦睫坠落于地。 现下他终于明白帝王眼中的落寞究竟源自何方,那孤高在上的九五之位看似是一派花团锦簇,实则不过是只金丝编就、丝绸装点的冰冷牢笼。 帝王是不能被当做“人”的。 或者说,扶离的帝王是不可以变为“人”的。 为君者固然手握天下之权,享尽山河之富,可他们身上压着的担子也同样重。 黎民百姓,社稷祖宗,元氏向来无亲王辅政,想要治理好整个江山便得唯靠那一个帝王。 于是他们要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不敢将情绪外露出哪怕一丝一毫。 分明是血肉之躯,却得如无情神祇般牢牢冰封住心神,不教外头捉摸到丁点的热意—— “这样单传的皇族,不似天命所归,倒更像是一种难以摆脱的诅咒。” 这是这世上最为刻毒的诅咒。 白景真无意识放空了双目,匆忙赶来的御医们拨开人群,奋力挤进了青阳宫中。 一行人对着被挪去榻上的帝王又是施针又是喂药,直到那点微不可查的脉搏彻底消散,而他们也再无计可施。 “皇上,驾崩——”先前传旨的老太监甩着拂尘道了声帝崩,高台上下即刻“呼啦啦”跪了一地的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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