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完了气的慕惜辞抬眼瞅了瞅打进屋后,便一直杵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自家堂妹。 她见她眸中似有些怔愣,面上也仿佛带了些恍惚,忍不住上前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 “阿瑶,你还好吗?”慕大国师竭力放轻了声调,试图让自己那杀意未褪的嗓音听起来柔和一些,“可曾被方才的那些事吓到?” “没,三姐姐,我没事。”慕诗瑶应声回头,随即微微晃了脑袋,“也不曾被方才的东西吓到——” “那细作是敌非友,若我们轻放了她,到头来吃亏的只会是我们自己……三姐姐,这个道理,诗瑶还是明白的。” “不过,要说不适应,肯定还是有点的。”小姑娘说着讪笑一声,吐了吐舌头,“毕竟……在来寒泽前,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竟也能下这样的狠手,去捉那劳什子的细作。” “有点刺激,也有点不敢置信。” “那细作……真的是我一个人抓回来的吗?原来我也能这么有用?”慕诗瑶道,眼中仍旧盛着满满的迟疑。 她抓细作的那会看似心态沉着、动作老练,实则不等待她拖着那细作赶回灵宫,她心下便已全然慌了神。 回头去看时她只遏制不住地生出了满心后怕——若那细作不曾这般轻敌,或是她当时闪躲的动作再慢上那么一星半点…… 说到底,她没习过武,先前也没见过其他的什么细作。 她与他们打交道的经验压根儿就是个零,今夜若非她胆子大、运气好又足够出其不意,那丢了小命的,只怕便要成了她。 看来,她还是忒莽撞了些。 慕诗瑶颇为懊恼地搓了脑袋,慕大国师见状不由弯着眼睛轻笑一声:“但阿瑶今夜的确是做到了呀,而且做得很好。” “遇事沉着冷静,胆大心细,反应迅速,动作果断而不拖泥带水……阿瑶,你做得真的不错,这才是我们慕家人行事该有的风范。” “而且,那细作切切实实是被你一人捉拿回来的,阿瑶,这一次,你可是立了大功啦。”慕惜辞笑笑。 “白日才打赢了仗,今夜正是灵宫守卫最为松懈之时,假若今晚真不慎被这帮西商细作得了手、成了事……那后果,便当真是不堪设想了。” 粮仓被毁,那受冻挨饿的,可就成了寒泽皇都内数万名的将士与百姓。 且若乾平白天才送来的粮草,入夜便被人尽数烧毁了去,那不管此事是何人所为,都势必会影响到两国得之不易的同盟关系…… 这就是着实不美了。 慕大国师想着沉了眼珠,她靠着窗台,又温声宽慰了自家堂妹两句,转而劝着那小姑娘上榻就了寝。 次日晨起用过早膳,慕修宁颇为随意地点出了五千名精锐将士,继而拎上燕川,扛了长枪,上马扬鞭,带着众人帮寒泽继续收复失地去也。 没了主帅的西商军队,就是一盘零散的砂,慕小公爷领着那五千将士打了不过五日,便顺利拿下了那北疆的半壁江山。 留守在寒泽皇都的墨君漓二人细细合计了一番,最后决定一改之前的决定,放弃了押着叶天翰麾下臣子提早回京的计划,改换为趁着叶知风重建都城的空档,先行去一趟栖灵山,寻一寻陵遥散人。 这样一来,等他们从栖灵山出来,寒泽这头亦能差不多了事。 他们那会想了又想,总觉得单独押解着寒泽臣子归京,反倒易打草惊蛇,令墨书远等人生出警惕。 这便不如把那归期往后延上两日,先去栖灵山,再与慕修宁等人在京外碰面,一同回京。 如此,也好打他侯府一个措手不及。
第654章 未寄出的思念 二人打定了主意,当日便辞别了叶知风等人、赶出了寒泽皇城。 彼时慕修宁尚在寒泽西境帮着他们重整边关防线,慕惜辞两人此般的行径,倒也算是先斩后奏。 ——咳,希望来日回京,二哥不要与他们闹什么别扭吧。 自觉心下理亏的慕大国师望天摸鼻,一旁的墨君漓则认真思考起,该如何避开自家未来大舅子那必然存在的愤怒一击。 以他对慕修宁的了解,几人回京后他免不了要挨这崽子一顿暴揍,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早做好充足的准备。 比如,多弄来两套贴身软甲,或是临时练一个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玩意…… 踏上了行程的两人好一通胡思乱想,策马冲着那栖灵山的方向一路奔去。 路过燕关时,墨君漓顺带入关取出了燕川送来的那只木盒——那会他本想等着得空再开盒看看里面装着的手书,孰料寒泽境内战事四起后他们竟一忙便忙到了现在。 好在眼下北疆之内大局已定,后续也无需他们再耗费上多少力气,而他亦算是寻到了空闲,能好生看一看这盒中塞着的诸多信件了。 入了客栈、换下大氅的少年坐上桌前,瞅着小案上摆着的那只尺方木盒,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指尖触及那盒上锁扣时他的指头都在不住地抖,他分明活了两世,却仍旧逃不出那一句“近乡情怯”。 这里装着的……应该都是娘亲当年写给舅舅的家书罢? 墨君漓如是想着,神情不受控地有着刹那的怔忪,他咬牙掀开了那盒上的木盖,半垂的眼睫隐隐发了颤。 盒内果然装着一摞摞被摆放整齐的陈年手书,那信笺的纸面泛了黄,折痕与边角处也被人摩挲得隐隐起了毛。 可即便那信的折痕与边角都起了毛,亦无一封信的纸面有哪怕半分的脏污与破损,足见那收信之人是有多珍惜它们。 ……娘亲寄出去的这些信,一定是被舅舅来回翻看过无数次了。 少年怔怔盯着盒中的信,他缓了许久方小心捧出了那摞信纸。 那诸多信笺之下,还放了只比巴掌略大一点的小匣,墨君漓抱着手中信件沉默了片刻,到底决定先看一看手头的信。 正如他先前所料,除了最后一封,余下的信件,皆是他娘亲写给他舅舅的。 墨君漓默诵着那些手书,被长睫掩了一半的眼瞳禁不住晃了又晃。 信中妇人的语调,永远轻盈明快如同那尚未出阁的半大姑娘,他看着她絮絮叨叨,与自家兄长讲述了一件又一件零碎而有趣的小事。 什么她今日跟墨景耀因为吃什么而吵了一架,吵输了后气不过跑去了御膳房,对着帝王的御膳狠狠加了把盐、洒了把碱,齁得云璟帝一晚上没吃下多少东西,只惨兮兮地喝了个水饱。 什么她观察了好几天了,发现院子里那棵老树上住着的鸟儿今春新下了多少蛋、孵出了多少只小鸟。 什么上元节,她嫌宫中的花灯做起来又丑又麻烦,自己拉着丫鬟婆子们动手乱做,险些点着了她的三生殿…… 诸如此类的小事一件接着一件,墨君漓看过那些信后,只觉他娘像极了被人宠着而不曾长大的小姑娘。 他念着那些信,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又弯,直到那一摞的信件,被他看到只剩下那么薄薄的三五页信纸,信中妇人轻盈明快的笔调,陡然一变。 那股沉郁之感,是从温妘过世后开始的。 在元清寄给元濉的最后一封手书里,她赫然写了这样一段话: “哥,妘妘走了。 “宫人们递回来的消息,说她是难产后血崩,可我总觉得她走得蹊跷。 “此事该不会跟你有什么关系吧? “哥,不瞒你说,妘妘没了,我的世界也跟着崩塌下去了一个角落,我隐隐有种感觉……我大概也没多少活头了。 “你看啊皇兄,我都给您写了不知几十还是几百封信了,可您从来没给我回过哪怕那么半个字的信。 “我知道出了扶离,我便不再是你元氏的人……但我没想到您竟真这般狠心。 “罢了,没有回信便没有回信罢,左右我亦没多少命在了。” 那封信的末尾,他娘亲终于憋不下了那满腔的怨气,用了敬称、称了皇兄。 打那之后她再未给舅舅写过半封信,哪怕后来他带她偷偷潜回了扶离、在上京玩了整整一月,她亦不曾跟他打过丁点招呼。 温妘的死便是一个致命的节点,从那时起,她便大约是以为她的兄长,将她全然背弃了。 墨君漓静静捏紧了掌中信纸,嘴唇亦被他绷成了一道平且直的线。 他沉默良久,半晌方叹息着看向那被放在末尾、几乎压了箱底的两张信纸,定睛时瞳中不禁晃过了一线惊诧。 ——那是舅舅写给他娘亲的信,是一封断断续续写了近十个年头,从不曾寄出去过的信。 帝王的字迹惯来如银钩铁画,大气而遒劲,只那短短两页纸的信件,却被修改了不下十次。 少年数着纸上被人勾涂掉的大片墨团,恍惚便似是瞧见了那临窗而坐、纠结不已的帝王。 他想给他这唯一的妹妹好好回一封家书,可他的身份又阻拦着他,让他死命将一切的温情都深埋在腹中,沤成一滩吐不出的水。 于是新墨覆盖了旧痕,尺长的纸面上多出了数不尽的暗色坑洞。 当他终于鼓足了勇气,想要暗中给小妹递上那封迟来数年的信件之时,他那唯一的妹妹,却已然客死在了他乡。 墨君漓拿指尖缓缓触碰着那些被尘封了不知多少个年头的墨字,眼眶无端便泛上了点点的酸涩之意。 他抬手取出盒底放着的那只小匣,匣角的包金扣上镂刻着他娘曾经最爱的花儿。 他抚着那雕镂了暗花的匣面,许久才敢拉开其上的小扣。 那匣盖抽离,霎时露出其内放着的两把嵌玉掐丝的长命锁,并上只鼓面褪色多时的拨浪鼓。 那锁上刻着他与乐绾的小名,波浪鼓的小把手上亦藏着他娘出阁前用过的小字。 ——这是一匣未被寄出的思念。
第655章 莫得地位 泪珠涌出眼眶的时候悄无声息,少年只听得一声“啪嗒”闷响,那匣底垫着的夹棉锦缎上已然多出了一小块深色的水痕。 他手忙脚乱地抬指去擦,孰料那水色却是越洇越大。 墨君漓只觉自己眼下像是无端开了闸,他也不知道他怎就能淌出那么多的泪来。 到最后他干脆放弃了将那匣子推至一旁,任断线似的水珠打上桌案,滴滴答答。 “掌柜说他这的绿茶都吃完了,我便点了壶黄茶上来……阿衍?”先前下楼觅食的慕惜辞端着食盘回了屋,抬眼见少年杵在案边哭了个惨惨戚戚,不由得怔了又怔。 ——她就下楼买点吃食的功夫,前后加起来还不到两刻,这人怎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惨样儿? “你这……阿衍,你怎的突然哭成这个样子?”小姑娘撂了食盘,匆匆上前捧了墨君漓的脸颊,左右看了看。 少年眼角溢出的泪珠顺着她掌心淌进了衣袖,慕惜辞余光瞥见桌边放着的木匣与手书,心下忽的多了几分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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