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清楚了,那板车上被枯草裹着的,赫然是些干瘪瘦弱的百姓尸首,有些人的身上,甚至还生着大片暗色的腐斑! “那些……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元灵薇白着脸,齿关亦跟着不住打颤。 她就手拦下个欲要赶去帮忙的守城兵士,那人闻声颇为恭敬地拱了手,可脱口的语气,却尽是一派习以为常:“回长公主殿下的话,那些人是饿死的。” “饿死的?!”元灵薇诧然瞠目,不受控拔高了音调。 “对啊,饿死的。”兵士颔首,半垂着眼睫说了个轻描淡写,“去年一整年的稻子都被大旱和大水毁了,今年的早稻还没到下来的时候。” “到现在还能留在京城外的,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和扛不住奔波的孩子。” “这帮人手头没什么银钱,身子弱又寻不到什么营生。” “将军府是每日都要来施粥,可光吃粥也不见得能顶饿——这年头国中到处缺粮缺肉,家家户户都是勒紧了裤带过日子,温家再大,也很难养得活这么多人。” “再加上个别得了病,根本进不下米汤的……害,这不就饿死了。”
第881章 君无道 兵士话毕便低了脑袋,他的语调轻松似浑不在意,可元灵薇听罢,却只觉着自己心头不住掀起了一阵滔天巨浪。 ——她长到而立之年,至今仍不清楚,“饿”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她没挨过饿,更不知道“饿”也是会死人的。 身为天家公主,即便去岁国中米粮歉收至斯,她那长公主府里,依然可以顿顿有鱼,天天吃肉。 她甚至昨日才扔了盘吃腻了的肘子。 可与此同时——就在她肆意浪费掉她吃腻了的酒菜的同时,扶离境内竟还有这样多的百姓,因饥饿而挣扎在生死线上。 “……朝廷呢。”元灵薇麻木地动了动嘴,脱口的声线缥缈得仿若梦呓,“朝廷没管过吗?” “朝廷哪里会管这些‘贱民’的命啊。”那兵士应声轻哂,元灵薇木然转头,恰瞥见他瞳底一闪即逝的愤恨不平,“太师大人几次上疏都被陛下驳回来了,后来他干脆便带着将军府,硬撑着自己来救这该死的天灾了。” “可太师大人两袖清风,将军府又惯来是朝中清流,他们哪来的那么多银钱救济灾民?” “长公主殿下,小人知道您是高高在上的殿下,可您清楚这些粮食是从哪来的吗?” “是军营——” “起先南省还能收来米粮,后来南省也受了灾,扶离就再没地方能收来那么多粮食了,后面这几个月的粮食,最少有一半,都是军中将士们一口口地省下来的!” “但殿下,现在不是什么太平盛世了,将士们一直吃不饱饭,倘若来日边关打了起来,又有谁能来保护我们的扶离呢?” 兵士说着不受控地红了眼眶,他吸了吸鼻子,一双拳攥得发了白:“殿下,小人实在是憋不住了——小人斗胆再冒犯两句,过后便是您下令摘了小人的脑袋,小人也绝无怨言。” “小人在这城门值了三年的岗,这一年几乎是眼见着太师大人的头发一根根地白下去的,将军府的两位小姐也是一日瘦过一日——为了给这些百姓多省些粮食,小人听说将军府也有快一年没开过荤了。” “真的,殿下,百姓们快撑不住了,将军府和太师大人也快撑不住了,假若朝廷还是从前那副样子,百姓们真要没什么活路了——” 兵士言讫,梗着脖子猛一下便跪了地,元灵薇恍惚着垂头看了他一眼,半晌踉跄着转了身。 ——她没本事怪罪那冲动的兵士,更没什么资格去给他降罪。 因为她知道他说得没错,扶离今日的光景是朝廷一手造成的,百姓们的活路,也是被朝廷一手截断的。 ——多可笑啊。 一国的朝廷,有朝一日竟一手逼死了自己的百姓。 元灵薇浑浑噩噩地拖动了步子,径直朝着那城门行去,侍女见状忙不迭小跑着追上她的步伐,车夫亦挠着头牵动了马。 跪在地上的兵士许久不曾等到上位者的发落,转而沉默地拉起了那满载着百姓尸首的板车,晴日下的城中街道冷冷清清,偶尔有一两只鸦雀飞过。 原来饿也是会死人的…… 原来饿也是会死人的。 跨过城门的元灵薇缓慢地眨了眼,良久轻轻偏了偏头:“扶兰,你挨过饿吗?” “回殿下,挨过。”侍女闻声垂眼,音调轻缓,“奴婢从前尚在人牙子手里的时候,也是挨过饿的。” 元灵薇追问:“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扶兰摇头:“奴记不得了,说不上来。” “也是,你都在本宫身边伺候了快三十年了,早就毋需再挨饿了。”元灵薇自嘲似的扯了扯唇角,复又回首瞅了眼马夫,“你呢?” “奴才幼时学艺的时候挨过,进了您府上,便没挨过了。”马夫憨笑一声,稍显局促地搓了搓头,“奴才只记得,饿的时候是不会挑吃的是什么东西的。” “能让肚子饱了就行,也不管那玩意是好是坏、到底能不能吃。” “比如米糠和野菜?”元灵薇艰难地从脑海深处拖出两样东西,她记着自己许久前听人说过,穷苦人家,是会吃糠咽菜的。 “殿下,其实倘若遇到了上年那样的饥荒年岁,米糠和野菜都算是难得的好东西了。”马夫不大好意思地咧了咧嘴,“一般人还是抢不到的。” “可那不是拿来喂鸡的吗?”元灵薇禁不住拉高了声线,“那也能是难得的好东西?” “荒年是这样的。”马夫点头,“鸡吃什么,人就能吃什么;鸡不吃的东西,人也能吃。” “比如草根、树皮,林子中腐烂的动物尸首,地里的白泥,这时候连老鼠都能算是极珍贵的野物……殿下,您还好吗?” 马夫抠着指头,小心翼翼地瞄了眼面色愈渐发白的女人,后者闻言硬撑着摆了摆手:“本宫没事,你们让本宫自己静静就好。” “喏。”侍女垂眉,示意那马夫赶紧闭嘴,二人一言不发地跟在元灵薇身后,元灵薇则仍旧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城中的坊市早不如先前热闹了,大街上也不似以前那般满是人影,除了街角几个拍手玩闹的孩童身上尚显出几分喧腾的红尘气,这上京恍惚间瞧着,竟像是座空城。 元灵薇的脚步顿了顿,继而近乎本能地抬步奔向了那街中唯一的一点人烟,彼时孩子们正手拉着手清唱着一支不知名的童谣,她凑上前去仔细辨认了许久,方才听清那段轻快却狰狞的小调。 “君无道,怒天公, “歇风雨,生大旱。 “烈火三月不见终, “池湖无鱼地无黍, “禾苗烧尽河烙空。” “君无道,怒天公, “大旱去,生大洪。 “南地大水东山崩, “巧妇难为无米炊, “朝埋小儿夜葬翁。” “君无道,弃黎氓(音‘蒙’,黎民的意思), “声色纵,犬马同。 “上京城里繁华地, “贱躯安可扰真龙。 “君不见朱门处处皆歌舞, “草庐寸寸堆白骨!”(本段童谣纯属作者瞎创,禁二改挪用,抓到拍死) ——朱门处处皆歌舞……草庐寸寸堆白骨。 元灵薇茫然地张了张嘴,她眼见着孩童中最小的那个,唱完了歌谣便故意向后栽倒下去,旁边的孩子们见此连忙伸手托住他的脑袋。 有人扮成守城的兵士,有人又装作那拉尸首的板车,“亲人”哭嚎着将“逝者”搬上车板,兵士引着车子步步向外走去。 哭昏的“亲人”仄歪歪倚着草垛,那样子似也是命不久矣。 眼前的一切像极了她在京外看到的那一连串压抑图景—— 元灵薇面上忽的彻底失了血色。
第882章 臣要反了(2k5有点长) 等到元灵薇浑浑噩噩地徒步赶回长公主府的时候,白景真已在会客厅中等候她多时了。 “殿下总算回来了。”青年听见屋外传来的脚步声响,起身朝着那眼瞳犹自恍惚着的女人拱手行了一礼,语调平静而不起波澜,“微臣还以为,今日要等不到您了呢。” “白大人。”元灵薇缓慢地眨了眼,她抬眸瞧见白景真鬓边裹着的那几绺霜白,转眸又瞅见他日益消瘦的脸颊,不期然地便想起城门外那胆大兵士今儿说予她的那句话。 ——他说太师鬓上的头发,是他们眼见着一根根白下去的。 元灵薇悄然绷紧了唇角,眸中不受控地多了两分愧疚与心虚,她碾了碾指头,再开口时,那声线已然没了她从前的高高在上与盛气凌人:“您今日……怎有空来我这里喝茶了?” “臣来寻殿下,自然是有要紧之事。”青年敛眉,元灵薇应声挥手屏退了满屋的婢女侍从。 待那厅中的下人走了个一干二净,白景真这才垂着眼自袖内摸出个开了封的信封:“不过,在讲那要事之前,微臣想请殿下先看个东西。” “什么东西?”伸手接了信的元灵薇满目狐疑,青年闻声愈发低了眉眼。 他望着自己的袖口一时不曾做声,少顷方轻轻吐出四字:“先帝遗诏。” 元灵薇指尖一抖,险些没能攥稳那页薄薄的宣纸。 她竟不知,父皇何时又在白景真那里,留下了封这样一封遗诏。 女人拿舌尖顶了顶上颚,半晌才鼓起勇气低头去看那纸上字句。 那信笺纸上的墨字不多,可她读下来,却像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 当那遗诏上最后一个小字亦被她尽收眼底,元灵薇的面上早已是一片霜白。 “……白大人,您这样轻易地将这遗诏递到本宫手里,”女人艰难万般地自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就不怕本宫动手毁了这封遗诏吗?” “微臣不怕。”白景真不动声色,唇角微弯,“左右该看这封遗诏的人,这会子早都看过了,您即便是毁了它也无甚大用。” “温家?”元灵薇呼吸微滞。 “是。”白景真不假思索。 “嘶——”女人闻言憋不住倒抽了口冷气。 “为什么?”元灵薇稍显不甘地闭了闭眼,“扶离不是元氏一手打下的江山吗?” “您又为什么要在这种时间,给本宫看这种东西?” “因为微臣知道,您心中还是有江山社稷与黎民百姓的。”白景真抬眼,瞳色澄明,“臣想让您活得明白一些,至少不要被全然蒙在鼓里。” “殿下,您不够聪明。”青年说得直白而犀利,“您空有觉悟,却无那等本事,镇不住朝臣,也做不成明君。” “熙华殿下又太过天真残忍。” “前朝是一盘散沙,内有路氏祸乱朝纲,外又有西商等国虎视眈眈——元氏的江山是注定要守不住了,陛下不忍见国中来日处处生灵涂炭,由是选择将百姓们托付给他的亲外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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