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我这边正困惑着,宋远却是眉头一皱,拉住我的袖子。 “往东四十里,它在那儿。”宋远侧耳,似是听见什么,“它在向南去,南边有人。” 我一凛,拽住他持剑低飞:“走!” 2. 合敛是一柄轻剑,也是我幼时拜入山门,得到的第一柄剑。 它不是神兵,也没有来头,唯一的特别之处,是陪我的年岁太久,叫我舍不得换掉。我不是剑修,对佩剑没多少要求,平日我拿它修习作战也觉得十分趁手。但现在不同了,要载两个人前行,合敛剑还是勉强了点儿。 宋远所指的地方在青要中峰,那儿与首峰隔着一片矮林和曲折小溪。 我们碍于虚无障,不敢高飞,只能低低前行,加上剑载双人,速度慢了许多。等到了那儿,正看见一个棕黑长毛巨物高举手掌,朝着哪个地方要拍下去。 我侧头眺去,看见它将要落掌的地方蹲着个人。 情况紧急,没时间给我多想。 在跃下合敛的同时,我将宋远往身后一推,飞快掐诀,于是轻剑划破长风,直袭巨兽。可即便那样快,合敛也不过只拖住了它一息而已。巨兽看似迟钝,反应却敏捷,它的手掌只往侧边一偏就躲开了合敛剑。 一剑过后,巨兽回头,我这才能将它看清楚。 它有半座小山那么高,棕熊的身子,麋鹿的角,长了一张狼脸,四不像的模样。此时,它长尖的嘴大张开来,牙上挂着几丝血肉,猩红一片,也不知是人的还是什么动物的。 巨兽发现是我坏它好事,转身就要朝这儿扑来。我退后几步稳住身形召回合敛,没空多想,只依照本能反应将宋远护在身后。 我一手持剑挡它,另一只手迅速结阵,防御阵好结,攻防结合的阵法却不容易。在我结好阵法的同一时间,巨兽龇牙咧嘴朝我俯冲过来,我急忙将阵一推—— 对抗时,那一瞬的冲击太大,我喉头一甜呕出口血,却不敢倒下。 只见灵阵在触到巨兽的时候化出万千藤蔓,将它牢牢缚住。我刚松一口气,正要将其加固,不料变故突生,巨兽发狂一般仰天嘶吼,背上胸上肌肉暴增,竟生生将藤蔓扯断一半! 那藤蔓是我用灵力化出的,它将其扯断,我也受到反噬,一时间腕间剧痛,差点儿维持不住阵法。 我与它对峙得艰难,总觉得下一刻自己就要撑不住。可撑不住也只能硬撑,我不住在阵法中投入灵力,阵内金光如焰,刺眼得厉害。 “师姐这回不是说说,是真在护我。”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几乎叫我觉得是生死存亡的紧急时刻,在我身后,宋远倒是声音轻松愉悦,甚至隐隐带笑,仿佛眼前这只不是变异巨兽,而是一只无害的小猫咪。 可是兄弟,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我满肚子吐槽,憋得胸腹刺痛,唇齿间一片血腥气,却不得不强忍着憋住一口气,生怕这口血再吐出来,我就要当场脱力昏倒。 估摸着自己张嘴应该和那个巨兽挺像,我死咬着下唇不说话,一手尝试再度结阵,一手颤颤持剑指它,做着最坏的打算——若是我灵力衰竭,阵法不成,老娘就拿剑和它拼了! 但也就在这时,有人从身后扶住我。 我一怔,偏头,看见宋远递给我一个眼神,继而勾唇轻笑。他一手揽我,一手扶在我持剑的右臂上,我也说不上来是发生了什么,只见合敛在空中轻晃动几下,也不晓得是划出了个什么形状,那藤蔓迅速变粗变密。不多时,竟结成个看不见空隙的笼子。 而巨兽就这样被困在了里边,连根毛都再看不到了。 眼看尘埃落定,我悬着的一口气终于能松一松,含了许久的一口血也终于能吐一吐。 但天不遂人愿。 不远处有一个声音颤颤唤我:“师姐?” 我望过去,那人所在,正好就是巨兽先前要袭击的地方。 是苏妄。 我一惊,先前含在嘴里准备吐出来的血,就这么咽了回去。 3. 说不清是被噎的还是被呛的,又或许是我灵力耗得太快,撑不住了。淤血咽下之后,我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迷蒙中我回到过去,很远很远的过去。 那时春深,北萧后山的满林花树都开得正好,粉白一片。我年岁不大,刚刚拜入师门,领了我的第一把佩剑,四师叔温柔亲切,一边问我想给佩剑取什么名字,一边说要带我熟悉山门路况,便走到了那儿。 我当年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自懂事起便四处漂泊,没有亲人,也没人愿意同我做朋友。说来能入北萧,我真是全靠运气,谁想得到上一刻还在乞讨的孩子,下一刻便能被北萧山主看见,说我根骨上佳、适合修道,还将我捡回来呢? 不过也是那年北萧山名声还不显,入门弟子也不大多,不像现在需要考核。若是再晚些年岁,这山门我怕是进都进不来。 “阿岁喜欢看花吗?”林中,四师叔停步问我。 我又是紧张又是激动,生怕自己答得不好,半晌才开口。 我结结巴巴说:“喜欢,我……我从没见过这么多花儿。” 不是没见过,是没心情去观察这些个东西。在进入北萧山之前,我每日别说吃饱了,有没有得吃都是个问题,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看花看树看风景? “阿岁喜欢哪一朵?” 四师叔随口问我,我却忐忑得不停咽口水,生怕这是什么考验。 又是许久,我怕四师叔等得不耐烦,才往梢上一指。 手指处,是开得极好的一枝。 四师叔摸摸我的头:“不要害怕,师叔只是同你谈天而已。” 我点点头,被安抚到了,乖巧地望她:“阿岁不怕。” 四师叔笑笑:“那朵花儿,阿岁能摘到吗?” 好不容易容易将心放回肚子里,听见这句话,我又开始哆嗦。我为难地抬头,那枝花开得很好,只是它太高了,我不会爬树,而若站在树下,以我的个头。哪怕绷直了脚背踮脚也是够不到的。 “我,我……”我都要急哭了。 “哎呀,怎么鼻子都红了?”四师叔蹲下身子,轻轻抱住我,“是师叔的错,师叔让阿岁着急了。这样吧,师叔帮阿岁摘下来,好不好?” 我怔愣良久。 我没有亲人,没见过爹也没见过娘,能活下来全靠村里人好心施舍,但我也是有期待、有幻想的。曾经午夜梦回,在那份想象里,我娘就应该是这样。 声音轻轻,亲和柔软,不嫌弃我。 所以…… 原来四师叔那不是考验,是要送我礼物吗? 还没等我想明白,便见四师叔足尖一点,飞身跃起,轻而易举便摘下那枝花。 我从没见过这样厉害的人,仙女一般,伸手利落,随随便便就能飞起来,当即小小惊叹了声。 而四师叔落地之后,将花递给我,摸摸我的脸颊。 她说:“不论是仙途还是江湖,在哪儿都是这样,一代换一代。阿岁是这代的第一名女弟子,若将来通过考核、能入内门,便是他们的大师姐了。你的根骨难得,灵窍也通透,不该因为过去便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但也莫要自傲于天赋便轻慢了修习。否则以后师弟师妹们多了,你作为大师姐,却连朵花儿都摘不下,可是要被笑的。” 我一手握紧了佩剑,一手捧着那枝花,重重点头。 四师叔见我应下,又夸我一句:“阿岁真乖。”随后将我领回住处。 从前我没有家也没有亲人,在那之后,北萧山便是我的家,师父师叔们都成了我的亲人。 我曾以为自己会在这儿待一辈子,不料后来变故四起,苏妄和宋远叛出师门,又反攻回来。 师父和师叔们当机立断,放弃了北萧山,去往别处。 而看似不死不休的苏妄与宋远却并未追随,只将北萧山殿宇房屋毁于掌风之下。 弃山离开是一个很聪明的决定,只要人还在,底子还在,即便元气伤了,换处地方,也是能东山再起的。但师父师叔走了,我却舍不得。 地方是死的,人是活的,这话不假,可于我而言,北萧山不是一处死地。 所以我留了下来,同另一些和我一样不聪明的弟子死守北萧山,寸土不让,最后从断崖坠下,到了这儿。 说来也是矛盾,我从未觉得师父师叔离开有什么不对,生死太重,留下前途难测,可我们同北萧山一起被放弃的这个事实,依然叫人难过。 那段时间,我真是害怕苏妄和宋远,也怨恨苏妄和宋远。 从睡梦中迷迷瞪瞪地醒来,当我睁开眼,天已经黑了,只这周边依然明亮。我先转了转脖子,低眼时仿佛在心口处看见紫金色微光一闪,眨眼便消失不见,我奇怪地在心口按了下,但那里什么都没有。 夜风微凉,在我的身上搭着一件衣服,借周边鲛珠发出的光,我看清是宋远的。 “师姐,你醒了!” 我只一动,苏妄便激动地扑过来。 “师姐醒了?” 随后过来的,是另一边的宋远。 可或许是离开之际,在我眼里,死的只我一个。所以这份害怕和怨恨,奇异地同被放弃的失望抵去了一半。至于剩下的一半,一是如今这个时间里它还没发生。二来,我总觉得,这一次的苏妄和宋远,与从前不大一样。 既然如今与前世有了偏差,那么未来或许也不会再朝着那个最坏的方向走去呢? 梦里生出来的复杂心绪随着梦境一并散去,我撑手坐起,本以为晕倒前体力透支,醒后也会疲乏,却不料我恢复得这么快,竟是一点儿不好也没有。我晃晃手动动腿,心说真是奇了,莫非我最近修为精进不少,只是自己没有察觉? “师姐,是有哪里不舒服吗?”苏妄问我。 我站起来:“没有,只是睡得头昏。” 我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 白长了这么多年,对付个异兽都撑不住,还要师弟师妹照顾我,我一时尴尬。四顾时望见不远处被藤蔓捆成巨型粽子的异兽,它维持着我昏倒之前的样子,呆立在那儿。 “师姐,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妖兽,所以没有离开。”苏妄见我望它,同我解释。 我点点头,又问她:“和你一同前来的人呢?” 苏妄顿了顿:“我也不知,这一路未曾看见他们,按理说师兄弟们御剑,先我一步,应当早就到了。” 若他们真是御剑而来,恐怕已经撞上了虚无障。 我不由得担心起来。不过…… “他们御剑先你一步,那你又是怎么来的?”我想到这个,奇怪地问她,“是不是路上发生了什么?” 苏妄避开我的目光,答得含含糊糊,像是在打掩饰,偏又不是明知御剑飞行会触障受伤那种算计的掩饰,反而像是受了不能言明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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