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枝勒紧缰绳的掌心,因为用力过猛而破了皮,正滚落血珠,她被萧沉韫这话刺了一下,心里像落了雪,泛开一阵凉。 “我是为了救你,才放下君曜,况且我来救你之前,我已经吩咐了可靠之人代替我尽心尽力寻找君曜。另外,陛下和子桑叔必然也会去找君曜。”苏南枝解释,却觉得解释有些无力。 萧沉韫道:“你口中的可靠之人,是谁?” 苏南枝顿了一下:“萧瑜。” 萧沉韫沉默着没说话,没再接着往下讲了。 到抵达皇城之前,萧沉韫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到了城门时,有苏南枝的眼线来回禀:“殿下,已经找到了君曜小殿下,您放心。” 苏南枝心里一喜,连忙骑回浮生院。 她推开门,看着午后阳光下,狄琼正哄着小君曜睡觉,一下子,眼泪就忍不住飙了出来。 “娘亲抱抱。”苏南枝接过小君曜,手上都是灰,也不敢摸儿子白净的脸蛋,如今看着平安的儿子,她仍然会感觉后怕,庆幸君曜平安无事、毫发无损。 萧沉韫只能在二十步之外,因为他如今是戴着金色面具的侍卫雲,并不是远在大庆执照朝政的摄政王,他一直攥着袖袍的手有些微微发抖。 庆幸的是,孩子平安无事。 苏南枝忍住泪眼朦胧的冲动,笑着将睡着的孩子递给素图雅,放到屋中的床榻上,她才轻声问道:“是陛下救了君曜——” 狄琼打断她:“并非是我,救君曜的人另有其人,是大庆太子萧瑜。他闯进匆匆围困的数千杀手中,拼了一身性命,替你救回了君曜。如今正躺在病榻上,生死不明,子桑怀玉和洛云崖已经救了他好些个时辰,却还是闭门不出,只怕凶多吉少。” “……萧瑜?”苏南枝从未想过萧瑜会如此拼命,甚至为了救君曜,搭进去自己的命。 她看向洛城手中拿着的血衣,那是昨日萧瑜穿的衣袍,上面血迹斑驳,被割破了数道口子。 通过这件衣袍,苏南枝便能想象,萧瑜经历了怎样惨烈的杀敌。 “当时我们只有一百多人,狄锦姿派了两千杀手,殿下要护着子桑先生和小世子离开,一直拼死鏖战……”洛城实在忍不下去,讲了所有来龙去脉。 苏南枝听完后,推开了房门,看见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萧瑜。
第六百七十九章 抓不住的月光 外头飘着小雪,阳光从半掩的窗户照进来,打在地上,看起来冷冰冰的。 她一步步走过去,走到萧瑜的病榻前,就那么站着,凝视垂死之际的萧瑜。 她想不明白…… 为何萧瑜如此自私的一个人,会为了救君曜而生死一线…… 可饶是她再想不明白,铁铮铮的事情摆在眼前,萧瑜确实为了君曜出生入死,如今躺在病榻上生死不明…… 子桑怀玉正在给萧瑜施针。 洛云崖忙前忙后道:“太子殿下生机微弱,或许有相熟之人,在他耳畔说几句话,唤醒他的生存意识会好很多。我去把洛城叫来——” “不必了。”苏南枝打断洛云崖。 若论相熟之人,前世今生,又有谁比苏南枝能了解萧瑜呢?又有谁,能比苏南枝萧瑜更熟? 冥冥之中的宿命感使二人纠葛不清。 苏南枝重生了。 萧瑜也重生了。 只不过苏南枝是重生在苏家刚好落难后,而萧瑜是重生在宫变之后。 苏南枝重生后是为了挽救家族危亡,而萧瑜重生到无可挽回之地,是来赎罪。 其实苏南枝不知道说什么,她接过洛云崖递来的药碗,一勺勺吹凉,喂昏迷不醒的萧瑜喝药,说道:“萧瑜,若你能听见我说话,便醒过来活下去吧。” “过往恩怨都一笔勾销,即是和解,也是释然。” 苏南枝喂他喝完药后,放下药碗,唇角缓缓撇开极小的弧度:“君曜之事,我得谢谢你,醒过来,我请你喝酒。” 不知怎的,往事浮生全在苏南枝脑海里滚了一遍,她眸眼深深,淡笑道:“原谅一个人很难,但我现在,原谅你了。” “你听到了吗?我原谅你了。这话我只说一遍,你若醒不过来,没听见,日后我就不会再说了。” 苏南枝捏着帕子,为他擦去嘴角溢出来的药汁时,指尖无意划过萧瑜的鼻尖,气息微弱的几乎没有…… 子桑怀玉忙得额头满是汗水,扎完最后一根时说道: “他本是命断之象,我给他服下了救魂丹,该做的已经做了,一个时辰内,若是能醒便无碍,若是醒不过来,便让他下属去打一副顶好的棺材,抬回大庆葬了吧。” “我能做什么?”苏南枝问。 “说些刺激他的话,刺激他的生存意识。” 子桑怀玉抬袖擦了擦额前的汗,在药炉里续上药材,药炉烟雾袅袅交织攀升,屋内顿时蔓延开微苦的气息。 洛云崖和子桑怀玉忙活了快两个时辰,也累了,一同走出房间,合上了房门。 屋内。 苏南枝坐在病榻前的木椅上,与萧瑜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既能让萧瑜听到说话,又不会离得太近,失了分寸礼节。 她舌尖打结,磕巴了一下,才缓缓平静道:“瑜、瑜哥哥。” 她发现她唤儿时对萧瑜的称呼时,萧瑜的睫毛颤了一下。 苏南枝便知道,这是萧瑜想听的话,是能刺激萧瑜醒来的关键,她握拳轻咳了声,垂眸,逐渐陷入回忆: “瑜哥哥……今日我们抛却往日爱恨情仇纠葛,像小时候刚见面那样。还记得小时候吗?我们在雪地里打雪仗,你怕我染了风寒,每回都在雪地里把火烧得旺旺的。” “有一回我犯了哮喘,你为我熬补汤,那会儿……你才十三,境况并不好,仍是人人可欺的冷宫弃子,出行并无奴仆阔车。” “你便将攒了好久的银子拿去买人参雪莲,为我熬补汤,可因着没有马车,你在寒夜走了四十里地,将一蛊补汤裹在衣服里暖着,等到尚书府时,你浑身冰冷,却唯独汤是热的。” “你走了一夜的雪路,只为了让我起床便能喝到热汤。” 提至此处,那些久远的浮生往事宛若外头洋洋洒洒的雪沫,铺天盖地般带着久违的温凉之感侵袭而来。 这是苏南枝多年来,第一次回头去看她与萧瑜的儿时经历。 就好比先吃了糖霜,再吃黄连,嘴里全是苦,早就把那点点微末的甜忘了,故而多年之后,很难想起从前吃过糖霜。 “哦,还有一回,我去皇宫里给你过十岁生辰,带了好多零嘴玩意,还带了我为你亲手雕刻的一块玉佩。去冷宫找你时,遇上萧子炎欺负我,你冲出来保护我,把他揍了一顿,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发狠。你在冷宫里并无依仗,竟也敢揍太子,后来被萧子炎报复,险些把你打成残疾。” 也不知说了多久,苏南枝讲了很多童年往事,她不敢停,只怕萧瑜听不见了,就醒不过来了,就在她讲的嗓子发哑时,床榻之人猝不及防说了一句话:“你知道最开始……为何我会踏上争权之路吗?” “为了你。”萧瑜不知何时醒来,虚弱地睁开眼,声音也微弱极了,“十年冷宫,十年地狱,我受欺负惯了,对他人的谩骂欺辱早已习以为常,却唯独不能见旁人欺辱你。那日萧子炎欺负你,我恨自己弱小无权,才发狠心要出人头地。” “最开始是为了你,当我开始掌权,尝到了权利的味道,就像猛虎嗅到了血腥,一发不可收拾。先是为了你,后来是为了我,现在,我只想为了你……” 苏南枝看着苏醒过来的萧瑜,抿唇一笑:“太子殿下醒了就好,我就去喊子桑叔。” “你不……不唤我瑜哥哥了吗?”萧瑜有些慌张,下意识起身去抓她的袖子,却因动作幅度过大扯动伤口,疼得脸色苍白、倒吸一口冷气,无力地跌回床榻,狼狈又卑微。 苏南枝即将跨出门槛,背对萧瑜:“都是儿时旧称罢了。太子殿下是皇家人,我并非大庆皇室血脉,如何喊得起这一声哥哥?如今我也嫁人,若论关系,我是摄政王之妻,按理来说,殿下应当称我一声——”她顿了下,道,“皇婶。” “皇婶……” 萧瑜品着这两个字,眼底藏匿着整个深冬寂寥的悲伤,他笑了,眼泪无声滑落在苍白脸庞上。
第六百八十章 照亮过他的一生 罢了,哎。 真的,回不去了…… 无法挽留的人,就像抓不住的月光。 月光虽然抓不住,但确实照亮过他一生。 苏南枝打开门,便看见了站在三十步之外戴着面具的萧沉韫,她微微一怔,随后提裙走下台阶,走向子桑怀玉:“子桑叔,太子殿下已醒,你去看看吧。” “醒了便好。”子桑怀玉前去查看萧瑜的状态。 苏南枝朝前走去,走出浮生院时,与萧沉韫擦肩而过,她能感受到男人的低气压。 她带着小君曜回了晗珠宫。 晗珠宫,寝殿。 苏南枝陪小君曜玩了一会儿,喂小君曜吃完御膳房做的菜羹,小君曜就睡着了。 上次的事情之后,那奶娘已被责罚,新换来一个奶娘,温言斐不放心,便让邹沐暖和冯清琅亲自搬来晗珠宫照顾小君曜。 上次春盛来信说,她已经怀有一个半月的身孕,苏南枝很高兴,写了回信,让她务必有空来晗珠宫找她。 苏南枝忙完这些事后,邹沐暖和冯清琅把小君曜抱去了东殿照顾,而寝殿内只剩下她与暗影里的萧沉韫。 此时正是黄昏落日时,薄暮寒凉。 苏南枝拨弄着鎏金铜炉里的银丝炭,炭火发出噼里啪啦地细微裂响,在寂静如空的大殿里显得十分刺耳。 她沉默着。 萧沉韫就比她更沉默。 苏南枝脑海里回想起来,马背上,她带着萧沉韫一路赶回皇城时,他曾说过的话。 他说: ‘你已经不是当年的苏南枝了。' ‘如今的你,为了争夺王权,把孩子放在第二位。’ 大殿里安静落针可闻,苏南枝面色出神时,身后影子无声无息地笼罩了过来。 萧沉韫停在她两步之外,席地而坐。 二人坐在暖炉旁。 比起激烈的争吵质问,其实沉默更振聋发聩,争吵伤人心,冷战也更寒人心。 什么都不说,也就什么都不了解对方的想法,往往容易背道而驰、分道扬镳。 “今日,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终于,苏南枝开口问道。 “没有。”萧沉韫声音淡淡的,分明坐的离她离暖炉都很近,偏生感觉有些冷。 没有吗?怎么会没有呢? 只不过是不想问罢了。苏南枝将拨弄银丝炭的火钳放进铜瓶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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