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远安伯押入刑部。” 这朝堂之上,一共有着刑部、大理寺和顺天府三个司法衙门,而像是官员犯错这般事情,按说都是交由大理寺来处置。 但这次不一样,温月声一开口,便是让远安伯去刑部。 远安伯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抬眼,就见温月声面色冷淡地道:“交由齐放亲自处置。” 他面色巨变,还没能想清楚这个中的缘由,便已经被拖了下去。 远安伯刚被拖走,那从一开始就站在了御花园中,在远安伯出现后,隐匿在了暗处的齐放微顿了片刻,缓步走到了温月声的跟前,躬身道:“微臣,叩谢圣恩。” 此番事情,从远安伯刻意安排人栽赃他,到得今日远安伯会主动来宫中,到温月声的面前来往他身上泼脏水,俱是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在发现不对之后,便已经搜集了证据,提前远安伯一步,入宫将一切告知了温月声。 那远安伯从一开始,想着的都是如何将齐放拉下马,他从始至终都没能注意到,温月声所坐的凉亭桌案之上,摆放着的,就是齐放呈上来的证据。 齐放的字如他的人一般,俊秀温润,他文章写得极好,且条理清楚,将远安伯所做的事情,逐字逐句列清。 温月声轻应了声,随后淡声道:“自今日起,便去刑部任职吧。” “微臣遵旨。”齐放轻抬眸,鸦羽似的眼睫,遮掩住了他的情绪。 从一开始,温月声打算让他去的,就是刑部。 之所以拐了一道弯,去了礼部中三个月,是因为一个将要推行的新策。 今岁科考之后,将会颁布一道圣旨。 从明年开始,女子也可以正常入学。 不是此前那种学习琴棋书画的女院,而是跟男人一样,以科举为目的的书院。 也就是说,明年之后的又三年,女子便可以正常参加科举了。 四年之后,女人也可以正常出现在了朝堂上,可以入仕,可以参军。 这是大徽建朝以来的头一回。 因着圣旨尚未颁布,朝中知晓的人并不多。 齐放也是得了温月声的旨意,先行与几位山长见过面,其中细则,还需要更多推敲。 和齐放本人有关的,就是在此事推行之后,他会直接进入刑部,成为刑部员外郎,手掌实权。 这道旨令若是颁布,还不知道还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齐放自入朝以来,或者说是,从一开始他出现在了人前,就是举报科举舞弊之事,那时起,所有人对他的印象,都是个羸弱的书生罢了。 他家贫,行事磊落,且过于刚直。 在许多人的设想里,大概齐放最好的可能,就是先行在礼部之中历练,日后表现俱佳,便可以往御史台靠拢。 此后,若得了新帝的倚重,倒也算得上是平步青云了。 就连齐放所曾预想的,都是如此。 他是个读书人,对于天下读书人来说,大概最终一步,便是进入了内阁。 是以,当温月声召见他,告知他将会让他入刑部历练时,齐放本人亦是惊愕的。 刑部主掌刑罚,光听得这二字,似乎都与他无干。 但在那日他回到了家中时,却是辗转反侧,久久未眠。 齐放虽有大才,但一直以来都是在苦读,进入朝堂的时间不算久,对于为臣这一项来说,他还过于青涩。 所以他从未想到过,自己原本还有些旁的可能性。 等到真正接触刑罚、大徽律令后,他却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适应感。 甚至在入刑部之前,便已经率先为自己洗清了冤屈。 这个位置,比他所想象的还要适合他。 他忍不住抬眼,看向了温月声。 秋风之下,女帝穿着单薄,只着了身玄色衣裙,在萧瑟的秋风之中站立。 他微顿了片刻,眼眸轻晃,正欲回身叫过女官为温月声添衣,抬眼就见得晏陵缓步进了这御花园中。 这位晏大人,前面几日还被勒令不得入宫,今日便又出现在了宫中。 且不同寻常的是。 齐放抬眸看了眼温月声,女帝着黑,他回身看向晏陵,对方着一身雪白的衣袍,眉目清冷,似皎月高悬。 他微顿了片刻,抬眸向女帝道:“臣告退。” 温月声轻颔首。 齐放抬步,往御花园的宫道上走去,同那位气质疏冷的晏大人擦肩而过时,他听到晏陵淡声道: “夜间风冷,记得为皇上添衣。” 齐放脚步微顿,听得女官低声应下后,晏陵复又道:“夜间也注意些,皇上入睡时总爱开着窗。” 这话一出,不光只是齐放,连带着那领他入内的谷雨,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晏大人为人冷漠,寻常对她们这些女官说得最多的,就是——多谢。 往常嘱咐这些事情,他都是直接告知周曼娘的,今日倒是难得,跟她们也说了。 她没反应过来,抬眸就见那位齐大人快步离开了。 谷雨回过神来,晏陵已经拿着件披风,快步行至温月声身侧。 她见状,忙不迭吩咐这边的内务官都退了下去。 “微臣见过皇上。”晏陵开口,温月声回过身来看他。 她勒令他不得入宫,如今才过了七日,他便在传信说有重要消息。 她回身看他,冷声道:“何事?” 晏陵微顿,抬手便将披风罩在了她的身上。 在她身边,他面上,声音里,俱是冰雪消融,只声音低哑地道:“京中勋贵所谋划之事,皆已解决。” 削减勋贵,所动到了这些人的利益。 除了远安伯外,还另有几人异动。 这七日之内,他便是将这些异动扫平了。 而重要的消息,便是新政推行了。 晏陵将公事禀报清楚,温月声闻言轻颔首。 推行新政也好,科举大改也罢,必定会遇到些阻碍。 但晏陵手段了得,要施行下去,左右也不过费些时间罢了。 他将事由解决得漂亮,到得她面前,却事无巨细地告知她。 温月声冷眼扫他:“这些事情,写在奏折里便可。” 晏陵微顿,那双深邃的眼眸扫向了她。 他收敛了微勾的唇角,在她的注视之下,用手中的披风,直接将她拢入了怀中。 温月声欲开口,便听他叹声道:“七日时间,皇上不让晏陵来宫中,却是与他人谈笑风生。” 温月声:…… 他哪只眼睛看见她同别人谈笑风生了? “也是臣冒犯在先。”他那双潋滟生辉的眸,落在了她的面容上。 在宽大的披风之下,他握住了她那只套着佛珠的手。 这秋日的风生冷,温月声的体温又较寻常人更低一些,入手冰凉一片,玉一般的触感。 “既是知道,还不松开?”温月声冷眼睨他。 他却将她的手紧扣,轻声道:“好。” 这人口中一说冒犯二说请罪,晚间却越发痴缠。 仗着温月声不会杀他,肆无忌惮。 他不过界,温月声便懒得管他,只当殿里多了只不听话的猫。 晏陵逐渐掌握了要领,把握着分寸朝她靠近。 这没想到,这中间还出现了个变数。 重开科举后,乡试在次年年初举行,随后三月又开了会试。 会试前十名中有一人,便是那个此前温月声在抚州之时,曾经被抚州当地的富商,当成是礼物赠予她的傅俞白。 傅俞白当年便有秀才功名,温月声离开抚州之后,他几乎是日日熬灯苦读。 这般疯劲之下,当真让他在此番科举当中崭露头角。 一步一步走到了温月声的面前。 殿试时,傅俞白表现极佳。 他是会试第十名,按理来说是最末位进入殿试的。 但他年纪太小,须知,当初晏陵入得朝堂时,也不过是他这般年纪。 莫说放眼整个朝堂,便是大徽建朝这么久以来的历任进士名单之中,他也算得上是格外年轻的了。 所作文章极佳,虽因年纪小欠缺了些火候,但还是得了王进之的夸赞。 入得殿试内的十名进士,只有傅俞白和状元郎得了王进之的赞许。 这般少年意气,且格外聪明好学。 几乎是他才走出了金銮殿,就有许多的世家向他投出了橄榄枝。 傅俞白父亲已亡,在京中也算没什么根基。 若有年纪与他相差无二的清贵世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的话,倒也算得上是一门好婚事。 这中间,甚至连王进之都曾经动过心思,欲将他许配给自家孙女。 但到底还是作罢了。 只因这傅俞白倒也是不遮掩,他从一开始入京,进入了殿试,就是奔着温月声而来。 他甚至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曾被赠予过女帝之事。 这般事情一出,加上这傅俞白确实是生得唇红齿白的一副好模样,便让许多人以为,温月声空了许久的后宫,到底是要进新人了。 唯有一点,按理来说,历朝历代皆是后宫不得干政。 如今到了温月声的身上,应当也是如此。 可如同傅俞白这般富有才学之人,如若进了后宫,日后少不得要远离朝堂。 提及此事时,许多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后宫,原本是许多女子的埋骨地,也是淹没了她们才学和能力的地方。 但傅俞白自己不在意,他甚至不想要仕途和其他,只想要在温月声身边。 少年直白且不加掩饰的倾慕,近乎于满溢。 他还格外率真,在温月声于宫中单独召见他时,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春风和煦,温月声坐在了桌案背后,着一身雪白的衣裙,翻动着手中的书卷,容貌清冷,一如当年在抚州那般。 傅俞白看着,只觉得一颗心砰砰乱跳。 他坦白心意之后,还有许多人觉得他是逞一时之气,对温月声是出于当年之事的感激,而非是真正的心悦。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并非那样。 当年那般境况,如若温月声不出手,他自己也准备好了跟对方玉石俱焚。 仇他能报,但如温月声这样的人,此生只有一个。 这么长的时间里,傅俞白亦是成长了不少。 人说少年轻狂,但他经历之事诸多,远不是寻常少年能比,人世间的事,他也看得明白。 可那又如何,他就是喜欢。 且是抛去了一切,纯粹的喜欢。 甚至连傅俞白身边的人都知道,他并非是因为温月声的身份,如若温月声今日不是女帝,仍旧在镇守边疆,他只怕也会毫不犹豫地投身边疆。 此事在当年温月声率兵去边疆时,他就曾做过。 那时到底还是因为妹妹年幼,他无法抛弃她一人独自生活,这才忍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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