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离谱不离谱,这无人在意,令赫舍里一族与瓜尔佳一族在意的则是此流言背后透露出的明晃晃阳谋。 背后给东宫捅软刀子的人轻轻松松用一句“太子妃娘娘好福气,孕育了一双可以兴旺大清的龙凤胎”就直接将东宫、瓜尔佳一族给高高架了起来。 胤礽不仅不能动“打胎”的心思,还得想法设法的保住“双胎”。 万一双胎流掉了, 那是不是就说明,东宫失去了长生天的庇护?一对祥瑞不愿意降生在毓庆宫, 再被有心人添油加醋的乱说一通,扯到储君不贤明、皇太孙立的不好,那储君父子俩的名声各就彻底受损了。 即使双胎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了,龙凤胎的几率多小啊,若生出双龙或双凤呢?那是不是就说明, 东宫虽然得到了长生天的庇护,但这庇护明显不多,瞧瞧长生天明明给毓庆宫赐下了一对龙凤呈祥的双胎,偏偏太子妃没能生出来一龙一凤,想来东宫还是差些福气啊。 总归在这场正大光明的阳谋下, 除非东宫真的好运连连, 太子妃一举生出一对龙凤胎,那到时这流言才会转变成吉祥话, 只显出它“好”的那一面,可想一想就知道这事儿有多难、多不受控制了! 纵使胤礽与弘晞都不想让这流言传到瓜尔佳氏的耳朵里, 以免她再增添压力,不慎动了胎气,可东宫就这般大,瓜尔佳氏还是听到这话了。 若非心理承受能力强,怕是当场被气得小产都是有可能的。 毫不遮掩、明晃晃剑指东宫的流言引得万岁爷与太子爷在紫禁城中展开彻查,初夏的宫廷里,天气已经有些灼热了,因为这件突然爆发的糟心事儿,慎刑司中不断进人,紫禁城的气氛也变得更压抑了。 酉时四刻,金乌西坠,下午黄昏时分。 赫舍里府内的三房后院待客大厅里坐着三位上了年纪、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分别是元后生母、已逝一等公噶布喇大人的嫡福晋——舒穆禄氏,赫舍里一族如今的当家掌权夫人、天子的庶出大姨母、索相的嫡福晋——佟佳氏,以及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前来赫舍里府祭拜元后的太子妃生母——觉罗氏。 出身不高、性子绵软的舒穆禄氏坐在圈椅上用右手捂着心口,哭得老泪纵横的: “我可怜的元后娘娘,可怜的太子殿下啊,世上怎么竟有如此多的歹人都在暗害东宫啊,一天天就没个安生的时候。” “太子殿下现在都已经被按上‘生而克母’的流言了,若是太子妃到时候在生产时也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岂不是太子爷还得再被人按上一个‘克妻’的流言?” “克妻”二字传入了佟佳氏与觉罗氏的耳朵里,俩人的心脏皆是重重一跳。 眼圈发红的觉罗氏虽然知道舒穆禄氏说的话有道理,毕竟双胎的生产高风险在这里摆着呢,纵使是那生育经验丰富的妇人都没有把握在怀上双胎时不会发生意外,但她毕竟是太子妃生母,亲耳听到舒穆禄氏这近乎是在咒自己女儿的晦气话,心里也是很不舒服的,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冷了些。 佟佳氏见状也颇为头疼,自己这个大嫂活了大半辈子都是拎不清的,如果不是肚子争气,好运气的为长房生下来了两位嫡子、两位嫡女,从小就被自己公公(索尼)抱到正院抚养的大侄女还嫁给了自己的皇帝外甥,单凭她大嫂这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话不过脑子的糊涂性子,就绝对在这京城贵妇圈中混不开的。 她皱眉看向舒穆禄氏,忍不住冷声道: “大嫂!慎言!” 哭得眼圈通红的舒穆禄氏冷不丁听到自己厉害妯娌的呵斥,脸上的泪水变得更多了,一副极为委屈憋闷的模样。 瞧见舒穆禄氏那哀怨的眼神,佟佳氏禁不住心更累了,无奈低声提点道:“大嫂,克妻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被佟佳氏这一提醒,舒穆禄氏才瞬间想起来,万岁爷连失三位皇后,“克妻”的帽子可是牢牢被扣在天子脑袋上的,她不由吓得老脸一白,眼中泪光闪烁,不敢再开口了,可下垂的嘴角以及手中被扯成条状的丝帕,都显露着她是很不开心的,被自己的弟妹当着外人的面给怼了,心里气不顺的。 瞧见这一幕,佟佳氏的脑袋更痛了。 多年前,先帝顺治爷未亲政时,赫舍里一族被睿亲王多尔衮狠命打压,佟佳一族远远没有发迹,妯娌俩的出身都不算高,相比较下,作为家族嫡出的舒穆禄氏比家族庶出的佟佳氏身份还高些,那时妯娌俩的相处还和和美美的。 而今随着万岁爷登基,佟家两次抬旗、仁孝皇后仙逝、噶布喇病逝,三房的势力起来了,索额图变成了家族领头人,佟佳氏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妯娌俩的地位对调,舒穆禄氏心里头不舒服了,整日张口闭口的将自己的太子外孙挂在嘴边,时不时要刻意在府邸中彰显一番自己作为长房夫人的存在感,在府外与贵妇人交际时,也得做出自己是赫舍里一族长房长媳、元后生母、太子嫡亲郭罗玛嬷的风光做派。 若她能力强、会说话、左右逢源也就罢了,偏偏因为出身普通官员家中、从小眼界受限、性子也不算爽利大方,反而无形间得罪了许多贵妇人,旁人也忌惮着她的身份不敢给她甩脸色看,这倒是让顶上没有一个能压住自己的舒穆禄氏变得愈发膨胀了。 直到去年她年轻时候的陪嫁丫鬟顾氏与自己夫君凌普闹出的贪污风波,才让舒穆禄氏颜面受损,不得不憋屈地窝在府中,减少了出门的机会。 平日里佟佳氏顾虑着自己大嫂的身份与年龄百般忍让着她,可今天瞧着她口口声声只说太子殿下,把太子妃抛到一旁,太孙殿下也鲜少提及,惹得觉罗氏这位出身高贵的宗室女冷脸的模样。 为了避免赫舍里一族与瓜尔佳一族生出没必要的嫌隙,佟佳氏也不得不开口出声打圆场道: “大嫂,你若是哭得疲累了,不如先回长房院子中休息?” 舒穆禄氏只是经常口速快于脑速罢了,也不是个傻子,她也瞧出来觉罗氏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再加上刚才她口误说出来的放肆之语,当即顺着佟佳氏给她找的台阶,举起被她拉扯成条子的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嗓音微哑地说道: “我年纪大,精力也不佳了,那就劳烦弟妹帮我与亲家好好聊聊了。” 佟佳氏闭上眼睛颔了颔首。 舒穆禄氏才又流着眼泪在自己心腹大丫鬟的搀扶下往大厅外走去了。 待她离开后,觉罗氏不由长吐了一口浊气。 佟佳氏也尴尬地笑道: “亲家母莫在意,我大嫂就是不太会说话,但性子是好的。” 觉罗氏满脸疲惫的点了点头,皱眉道: “索相太太,实话给你说吧。” “唉,自从昨日我在府中听到太子妃娘娘怀上双胎的事情后,昨晚煎熬的一整夜都没睡着,如今也顾不上旁的了,就想要和你商量一下,你是万岁爷颇为敬重的大姨母,对万岁爷的性子也了解,若是我往宫里递牌子,想要去东宫住些日子,陪伴着太子妃,这事儿会不会戳到万岁爷的眼睛?实在是,娘娘那肚子我是真得不放心让旁人照顾啊。” 话音刚落,觉罗氏憋在眼框中的泪水也滚落了下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唉,亲家母,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多年前我也是有个女儿的”,佟佳氏苦笑道,“嗐,若是旁的阿哥在宫外开府了,福晋的生母出于想要照料怀孕的女儿进去住一番倒也情有可原,但不是我给您泼冷水,而是东宫就那一亩三分地,太子与太孙住在前殿里,太子妃与莺莺燕燕们住在后殿里,您这身份怕是去了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给您住啊。” 听到佟佳氏这毫不犹豫就戳破了连自己都没有几分信心的提议,觉罗氏脸上的泪水变得更多了,眼睛也更红了。 “您是宗室女,可以多往宫里递牌子,去见见太子妃娘娘这倒是不失礼数的。” 佟佳氏不忍心的抿了抿红唇,隔着俩人中间的高脚小方桌轻轻拍了拍觉罗氏的手背,又出声安慰道。 觉罗氏神情怏怏地点了点头,用帕子擦掉泪水,双眼通红的看着佟佳氏低声道: “索相太太是怎么看这事儿的?咱们都在后宅,这手段俨然就是后宅女子们用的。” 佟佳氏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也轻声道: “亲家母心中不是已经有主意了吗?这两年多来,东宫除了嫡长孙外没有任何孩子,现在好不容易有喜事儿了,还是太子妃的孩子,左不过就是东宫的那些妾室们与她们背后的娘家坐不住了。”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太子妃这喜事儿明摆着早就被人给察觉了,毕竟东宫后院就那般大,太子妃每月换洗不换洗,亦或者是妾室们到她那请安时,只要是生育过的嬷嬷,哪个瞧不出来太子妃怀孕了?不过能在这恰当好被诊断出双胎的档口,太子妃的肚子被传的到处都是的,单靠东宫那些心大的妾室们肯定是不行的,没有后妃的推波助澜,呵——我是万万不会信的。” “索相太太倒是和我想到一块去了,这肯定是因为太子妃母子俩的盛宠戳到了有心人的心窝子,遭人嫉妒,储君的位置又惹膝下有子的后妃眼馋罢了。” 觉罗氏深吸了一口气,沉默半晌幽幽叹气道。 “先前惠、宜、荣三妃与德嫔掌管宫务近十年,宫权到太子妃手里也才堪堪两年多,如今太子妃怀上双胎,自然是无暇掌管宫务了,怕是那些主位妃嫔们又想要借机沾染宫权,坐不住了啊。” 端着茶盏的佟佳氏听到这话,也长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两位贵妇人变得沉默。 在前院大厅里,下值回来身上的官服都未脱掉的索额图与石文炳俩人也是眉头紧锁的。 两个大族的领头人坐在一起交谈许久后,倒是达成了共识。 “或许索相的猜测是有道理的”,石文炳脸上忧思极重:“之前万岁爷收拾包衣奴才们的手段虽然迅速,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紫禁城中住了近万人,主子们才在其中占了多少?包衣家族们都是世代通婚结成的联姻大网,哪可能像是用铲子铲泥巴似的,轻轻松松就铲干净还不会在地上残留一丝烂泥呢?” “唉,咱这猜到包衣身上也没有办法啊,宫中出身满洲大族的贵女少,包衣旗的宫妃却数不胜数,惠、宜两妃,以及几个嫔位都是包衣,这些人也没法定位究竟谁在背后施加手段了啊。” 索额图用右手捋着自己下颌上的胡子,看了石文炳一眼,摇头轻叹道: “去年建宁大长公主的事情虽然被万岁爷给封锁消息了,但咱们几个家族势力深的,哪家没听到风声?那可是昔年林丹汗的大福晋——懿靖大贵妃经营了一辈子的蒙古势力,再加上那像是耗子般随处打洞、各地都是窝点的白莲教势力,这些人仿佛是生命力顽强的野草,哪能说灭尽就灭尽?建宁大长公主没了,那些人可是灭不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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